穆珍的伤也许真的并不是很厉害,恰如出院时大夫说的,儿童伤口恢复快,估计十来天就可痊愈。穆珍头皮上的硬伤虽已完全康复,却落下了偶而头疼的毛病,特别是不经意转头时,后脑勺会出现开裂一样剧痛,让县医院的大夫诊看了一下,说是脑震荡的后遗症,要休息一些日子,慢慢会好的。
复诊后的日子里,穆珍依然去马三爷家借阅图书,在穆珍看来,马三爷学识渊博的原因,就是缘于这些书。
转眼到了开学的日子,一大早,老穆依然骑上那辆“老长征”,将准备好的必需用品装入准备好的书包,带着儿子向谷城一中出发了。
坐在车子上的穆珍心里明白,来到这所地区重点中学读书,实属不易,那是老穆陪他伴读几年的结果,这不仅是全县精英汇聚于此,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次未能如愿考上这所中学,自己还不知将面临怎么样的惩罚。接到通知书那天的他,胜过全国解放时穷苦人的欢呼欣喜。他不曾忘记送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早上,正在床上熟睡的他,听到妹妹趴在耳际小声说:“哥哥,通知书来了!”,从床上机灵地蹦起的那一刻,那种心情以至于几十年后回忆起来,依然是充满兴奋与甜蜜。
一路无话,到了学校后,拿着准考证排队交钱,交上钱告知所分班级,老穆带着穆珍敲响班主任办公室的门,门是开着的,里面有两张办公桌,其中一张桌前坐着一位看上去有三十多岁微胖的中年男人,留着小平头:“老师,您好,我带孩子来你这里报道!”
“好,好!”老师很热情:“我姓李!”
老穆看着眼熟,便试探着问道:“李老师,看你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吧!”
“对,你一定也是,你敲门进来,我就看着你很面熟的!”李老师轻松地说道。
“我是五七届的,我比你早一届,五六届的。你叫什么名字?”李老师看着一旁站着的穆珍,轻声问道。
“穆珍!”穆珍看李老师问自己,快速回答道。
李老师仔细地从桌上的名单快速查到了这个名字。
“你学号是5号,成绩蛮不错的!一会儿我安排人带你去宿舍,先找个床位住下来。”李老师说完,带着征求意见的眼神看着老穆,老穆心神领会,马上回应道:“好的,谢谢您!”
李老师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向门外探身,喊了一声:“小张,带新同学去认宿舍。”
随着一声答应,一位年轻人便到了李老师跟前。
“你们爷俩先跟着去宿舍安顿一下!”
老穆与穆珍跟着小张到了宿舍,宿舍是三间旧瓦房,除靠北面墙并排放着十张上下两层的单人床外,靠屋子西南角放着一张单人床,有点孤零零的,那排上下两层的床铺,仅有下铺两张床上简单放了点铺盖卷儿,其余的都还空着。老穆心里明白,报道的人没来几个,自己是较早些的,他对领着来的小张表示了感谢,小张解释道:“先找个床位将铺盖放上!”随后出了宿舍门便又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老穆挨个床晃了晃,好似挑拣什么东西似的认真,最后选择靠在东墙单独放置的那张床的下铺,将手里提的东西一股脑儿放在了上面。
“你看住这里,行不行?”老穆征求穆珍的意见。
“行,住下边方便!”穆珍点了点头,顺从地将手里的书包放在了床上。
正当准备将床上的东西铺上时,又进来手里拿着书包,背上背着一个包袱的同学进来。
“这是初一一班的宿舍吗?”那同学挤了一下看上去鬼机灵的绿豆小眼睛。
“是啊!”穆珍看那同学对自己笑,立即回应道。
“好,那我们就是同学了!”说着走到穆珍的身旁,将身上背着的包袱放在了穆珍紧邻的下铺上。
“我叫马法成,你呢?”马法成挤了下小眼睛,笑着问道。
“穆珍!”穆珍觉得马法成确实显得比自己成熟许多。
“这位一定是叔叔了!”马法成看着老穆说。
“是的。”穆珍回答。
“叔叔好!”马法成很懂事地向老穆打招呼。老穆真的被马法成的懂事所感动。
“你家长呢?怎么没来?”老穆有点疑惑,在老穆眼里,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眼前的孩子独自来报道。
“俺爹开车,他出差了,不知几天才能回来呢?”说这话时,马法成脸上显露出一丝自豪。
老穆突然觉得自己的孩子缺少了什么似的,没有接话。
马法成却独自将那背包打开,里面有绿色大花新面的小褥子,还有一床薄薄的小被子,他快速地展开了去,在老穆的帮助下,铺在了床上。又将那床蓝方格的被单铺在了褥子上。
“你家是什么地方的?”老穆觉得,自己来报到的孩子,一定离这里近些,不然家长怎么会放心呢?
“我家清屯的,离这里有五十多里地呢!我骑车就骑了好大一阵子呢。我们学校来了五个考试的,多考上一个,也能有个伴,可结果就考上我一个,来考试、看榜时,我都跟着我们老师骑车来过,路熟了,自己骑车就来了。车子在外面呢,我去推进来。”说完向屋外走去,眨眼间将自行车推入屋内,靠东墙插住。
穆珍真的很羡慕马法成,他至今连自行车还不会骑呢!
老穆看着这位与自己儿子一样年龄的孩子,却胜似个小大人似的,将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立即想到儿子在这里应当找个这样的伙伴。
“你们以后是同学了,互相照顾一下!”老穆认真地对马法成说道。
“当然,一辈子同学三辈子亲,互相帮助,应该的!”马法成略显成熟地说道。
正说着话,又先后进来几位报到的学生,互相打着招呼将床铺铺上。宿舍内顿时热闹起来,这些学生,虽然原来彼此不认识,但是进到这个宿舍,好像是如同进了家一样,对谁都不陌生。互相打招呼,自我介绍。
老穆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这些都是相对出类拔萃的孩子!让儿子与之为伍,怎么能不放心呢?
临近中午,老穆想带着马法成与穆珍到街上吃午饭,马法成坚决不去,并一再表示,自己一点不饿,一会去学校接点热水喝就行。老穆表示无奈,只好带着穆珍到街上一家小餐馆,要了大小两碗面条,花了五角钱,爷俩吃得很饱,打着嗝从小饭馆出来,老穆将穆珍送回宿舍,又叮嘱些事宜,才略有放心地回了家。
穆珍自幼便在老穆的看护中长大,甚至于没有离开过老穆的手心,所以对于自己出来上学,还感到新鲜又好奇,以前似乎没有什么朋友,没有与其他孩子一样享受童年的乐趣,有的只知道听从老穆的安排,学习,学习,再学习。如今,离开了老穆,自然觉得无所适从,对于一个没有真正交过朋友的孩子来说,当他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独自生存,自然与他接触到的第一个人成为朋友,这也许是公理。穆珍也不例外,马法成就成了他在一中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人生中第一个私交的朋友。
阳历八月的天气,暑气还没有退去,午饭后的闷热,让穆珍有点发困,宿舍内来的同学大都吃午饭未回来,只有三两个人在那里整着床铺,穆珍躺在床上,起初两只眼皮开始打架,穆珍努力地想睁开,但再努力也是枉然,最后还是紧紧抱在了一起,沉沉地睡去。
“醒醒!同学醒醒!”穆珍感到被人推了一下,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到两个大人站在眼前,他猛地站了起来。
“李老师!”穆珍不知为何,精神立即充盈起来。
“你睡这儿啊?”李老师问道。
“嗯!”穆珍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便不知说什么好。
“你收拾一下,挪到这个床上,我们来了一位夜里打梦拳的同学,让他单独住,免得伤到其他同学!”李老师不紧不慢地说。
穆珍看到跟在李老师身后的同学个子明显高于自己,白白净净的,同时后面还站着一位中年人,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一脸的斯文,一看就知道不是农村劳作的人。
“这个床上有、有人了!”穆珍喏喏地说。
“我们人多床少,两个人一张床的,最后还要调整!”李老师看出穆珍的为难,立即解释道。
穆珍明白,李老师让其搬,是必须搬的,于是自己急忙动手卷起自己的铺盖,挪到马法成的床上,看着李老师帮那位称作“打梦拳”的学生家长铺着床。边铺着床边说:“先在这里住着,孩子打拳也不会打到别人!”
“打梦拳”同学的家长应和着:“对,对,谢谢李老师!”
等李老师与家长走了后,穆珍问这位“打梦拳”的同学:“我是穆珍,你叫什么?”
“这么巧,我们同姓,我叫穆杨。”
“你睡觉还真打拳?”穆珍很诧异地问。
“我也不知道,大人们这么说,怕伤着别人,我也没办法。”穆杨无奈地回答。
“你单独睡,应当不会伤到别人,你不会起来打拳吧!”穆珍感到一种委屈,本来自己先占的床位,让后来的这位新同学给用了,不仅如此,自己被安排与马法成一起合铺,就是有闲床也不便再占用了,毕竟李老师刚才说了,人多床少,最后都还必须是两个人一个床位呢。
他慢腾腾地收拾床上的东西,并将马法成的被单揭下,将自己的小褥子铺在了马法成的褥子上面,然后又铺上了马法成的床单。铺上后刚坐下来,马法成吃饭回来了,看到穆珍坐在自己的床上,笑了笑:“你没有出去吃饭啊?”
“吃过回来了,刚才李老师来了,让我们俩一起睡这个床。”穆珍指了指穆杨,唉声叹气地说“他晚上打梦拳的,得小心点!”
也许是被穆珍最后这句“小心点”的话给逗乐了,马法成“咯咯咯”地笑起来,“没有关系,咱们俩一起睡好,晚上有个伴!”
马法成对于两人同睡一铺显然并不排斥,倒是显出十二分的赞成。
看着一字排开的床,穆珍产生了疑惑,有点担心地对马法成说:“我们在最外面,晚上睡觉掉床咋办?”马法成胸有成竹,拍了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在最外面,你在里面,要掉也是我先下去!”马法成拍胸脯的姿势,将穆珍说笑了,他看着马法成,觉得这马法成就似一位大哥哥,说不出的亲近,将刚才调床的带来的不快抛至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