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春意融融(最受学生喜爱的散文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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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纤夫

文/沈天鸿

雨仍在黑暗中下着,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雨声急促的夜晚,我常常产生江水上涨时那种低沉雄浑的咆哮声的幻觉,那声音似乎就在我身后,追随着我的脚步,溢满天地……长江的确就在我的窗外,仅仅隔着千余米的直线距离。它的水是浑黄的。一年四季,它都挟泥沙而俱下。

今夜又有雨,这是连续的第三个有雨的春天的夜晚。一律火柴盒式的楼房,不再会有老式瓦房从瓦檐边倾泻下雨水的檐声,但落在楼顶的雨水集中从楼角那儿冲击地面的声音,虽不动听,却有动人心魄的力量。这种力感与我听到江水上涨的幻觉,此刻忽然叠加起来,使我想起了久已被我遗忘的一幅油画:列宾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我已无法在记忆中细致地复原那幅油画的所有色彩,我看见的全是苍老的黄色,不仅浑黄,而且黄的近于褐,近于黑。这色彩,不仅是伏尔加河的颜色,也是那河岸和河岸上前行的纤夫的皮肤和灵魂的颜色。我知道我此刻看见的这色彩与那油画不符,但这仅仅是从眼睛的视觉角度来看才是这样,如果从心灵的视觉角度来看,我无疑是极其准确地看见了《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这幅油画的真正色彩。

我不仅不是画家,甚至也不是一位严格意义上的美术爱好者,证明就是我知道《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这幅画,是因为一张日报的介绍。就我所见到的,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前期,介绍或赏析过这幅名画的非美术类报纸杂志,就有五六家之多。我第一次读到它,就因震动而再也忘不了它。我也曾经在不同的河流上背过纤,学会在没有路的路上行走,学会在河水流速不是太急,因而纤绳还不是过于沉重的时候,将纤板稍稍上移略略高出肩头,并将右胸尽量前挺以紧贴纤板,使纤绳不致扣进肩头的肉里。但当流速很急船又满载时,就只有听任纤绳深深勒进皮肉,磨出血来也不顾地身体前倾,几乎触及地面地靠肩胛骨拽着纤绳前进了。肩膀的骨头是否够硬,是一位纤夫是否合格的首要标准。对这一点,我深有体会。但我不能算一位真正的纤夫,因为我并不专以背纤为生,我只是偶尔背背纤而已。也正是偶尔背过纤,让我深知真正的纤夫有着怎样的体魄,承受的是怎样的艰辛,从而对真正的纤夫怀有一种可以说是含有敬意的复杂感情。

这也是《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一下子就打动了我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曾经以为再也忘不了这幅画的我,在不知不觉中却已经将它遗忘多年!直到今夜的雨声和我幻觉中江水上涨的轰鸣声将它送回,而这,也几乎完全是一个偶然。自责之余,又联想起当初喜爱这幅画和被那纤夫形象打动的,并不仅仅是我或少数人,今天忘却这幅画乃至忘却纤夫的,哪里又仅仅只是我?忘却一幅画当然算不了什么,然而忘却纤夫呢?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时代的进步,已使纤夫退出了现实生活。事实上,退不退出现实生活是无关紧要的,一曲《纤夫的爱》不是就唱红了两位歌手,并风行了全国么?今天的人们欣赏不已的,已是《纤夫的爱》中在卡拉OK画面中,“在纤绳上荡悠悠”的“纤夫”了。问题并不在于这支歌中的纤夫形象的虚假,以及“荡悠悠”的纤绳只会把背纤人拖下水去的这一常识的缺乏(需要背纤之时总是逆水,而且有足够流速),而在于欣赏虚假,欣赏缺钙的“美”。因此,忘却“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实质是忘却那种有着阳刚之气的,能够承担一切苦难与重负的纤夫精神。

这个时代真的已没有纤夫了吗雨仍在黑暗中下着,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夜色中的长江,在没有纤夫艰难行走的它自己的河床里,不为谁汹涌地汹涌,不为谁咆哮地咆哮,不为谁流淌地流淌——但是,它真的是不为谁么那日,我放飞了。

一只蜻蜓

文/贾爱华

很小的时候,在北京住过一个夏季。有一天在草地上玩,有人给了我一只蜻蜓,一双大大的绿眼睛,有两对翅膀长在胸部,腹部细长。很漂亮。用细绳把它的腹部拴好,走出走进的牵着。

有一天傍晚,我把它带到草地上去玩,爸爸对我说:蜻蜓是生活在水边,捕食蚊子等小飞虫,是益虫。如果不把它放飞,它很快会死去的。

尽管我已和它交了朋友,还是含着眼泪把它放飞了……奇怪的是,在放飞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就再也得不到这只可爱的蜻蜓了。

我果然再也没见到这只蜻蜓,正如我所预知的那样,尽管我跑遍了我所要找的地方也没能见到这只蜻蜓的影子。

多少年过去了,我逮过不少蜻蜓,没有一只可以替代我放飞的那一只。

多少年来,多少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总是想到我的小蜻蜓,它生活的怎样了呢?当然,我也知道这一种执迷本身实在是很幼稚可笑的,不是吗?当时如果不把蜻蜓放飞,在小小的四岁孩童的手中又能保留多久呢?还不是也会和那些小蟋蟀,蚂蚱那样玩一会儿被丢弃,彻彻底底地从我的记忆里消失,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来可是,就是因为那天的我把它放飞,它因此反而始终不会消失,始终在我的心中,变成我心中最深处的一种模糊的憾恨。而它的形象也因为这一种憾恨的衬托反而变得更为清晰与美丽。因此,得与失之间实在是不能只从表面来衡量来判断的了。我想起了捷克斯洛伐克著名作家卡·恰佩克的一段话:人们愿意耐心地在沙子里找金刚石,到大海里捞珍珠,可却想不到去发现身旁那些天赋的奇人异才,这真是极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