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相见欢似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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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乌坦

连下了三天的雨。

十二月十九。

我站在船头看着水面:“为什么还有钟鸣声?怪烦人的。”

“是啊。”即墨远方递给我一个橘子。

“你哪儿的?”我接过。

“买的啊。”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靠岸?”

“差不多了。”

“嗯。”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把你带出来吗?”

“不想知道。”

“因为你功夫好,能保护我。”

“即墨远方,你能别说话吗?”我不揍你就已经很好了。

天空中有一群乌鸦飞过。

看来,我们真的就要靠岸了。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我哼唱着这首《唐多令》。

即墨远方听到“离人心上秋”时,竟然有些混淆公玉屏幽与公玉离人的感情。

“土丫头,你和离人是亲兄妹?”即墨远方问。

“是啊,你问这个作甚?”我斜视即墨远方。

“没什么。”

“切。”

“那你为什么又认西楼为兄长?”

“因为当西楼的妹妹有好多好处。”

“幸好你不是我妹妹。”

“什么?”

“我是要你当我娘子的。”即墨远方将橘子皮朝一只乌鸦扔去,没控制好力度,那只乌鸦径直落到了水里。

“嚯,你满嘴胡话,谁会信你。”

“也是。”即墨远方抓抓耳垂:“无所谓,我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半空中盘旋的乌鸦越来越多。

“丑小子,你对你的未来,没有什么规划吗?”

“规划?”

“你有什么喜欢或者想干的事儿吗?”

即墨远方回想起以前有人这么说过自己:你是将军之子,如果子承父业,可是你的功夫又不行,要是你像你叔叔即墨青丘那样,多读些书,说不定能考个功名,可是你既不能文也不能武,那你以后干什么?

但,她现在问他,喜欢或想干的事儿?

“有啊。”即墨远方笑。

“是什么?”

“娶你。”

“……”

“你呢?你有什么喜欢或想干的事儿吗?”

我抓起自己的一束头发拿在手中把玩儿:“我喜欢和离人待在一起,不是时时刻刻,但是必须陪在身边。我想干的事儿嘛,有两个,一个当然是吃尽天下美食,另外一个则是学好功夫。”

即墨远方看向公玉屏幽,眼前的这个姑娘,从他认识她的第一天起,似乎每天都在变化,又似乎什么都没变。变的,是她的能力;因为她每天都在进步。不变的,是她的性情,一年半以前,她还有些稚气未脱,容易害羞,但脸皮厚;现在的她,脸皮还是一样厚。好在,她大大咧咧,整天活得开开心心,没什么烦恼,即使有烦恼,也是一顿饭就能解决的事儿。另外,她给他的感觉,就是很真实,能吃就是能吃,好玩儿就是好玩儿,她不会刻意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但她又懂得分寸。不过有时候吧,他也挺受不了她的,特别是她打他的时候。

十二月二十一。

“丫头,你就可怜可怜我?我真的不想娶媳妇儿,不想看到即墨浩和即墨翰,不想回去。”即墨远方撑着伞,在旁边苦苦哀求我。

我心意已决,不能停留半刻,即刻踏上回碧洲城的船才行。

“娘子,我们好不容易走那么远,那就好好玩玩先?不能白走这一趟啊。”

“拒绝。”

可是……

即墨远方高兴的坐在椅子上等着店小二上菜。

由于天气不好,回程的船可能要延误几天。

没关系,我都等了这么多天了,不差这几天。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但实际上却很想哭,又哭不出来。

即墨远方冲我笑。

我恶狠狠的撕着手中的饼。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几个国家的人民聚居之处,没有哪个国家有完全的统领权。由于在此处安家的吴国人居多,土地又与吴国接壤,所以在地理上,一般称为吴国的领土。这里的管理相当严格,要赶路的人都会进行详细的身份检查,避免会出现逃犯、奸细……

这里,就叫做——乌坦。

乌坦的建筑偏多元化,当地多石土,所以更多的是利用当地拥有的材料构造房屋。石块与泥土混合,也能起到很好的加固与防护作用。

又下雨了,还伴着雷声。

“你们这儿经常下雨吗?”我问店小二。

店小二将菜摆上桌:“正常,吴国多雨,可那都是夏季时,论冬季的话,下了这么多天的雨的,更别提伴着雷鸣,雨势也大,第一次,还真是第一次。”店小二看向屋外。

雨从屋檐上与地面连成一长条,整体看来就像小型瀑布。

一个手中抱着灰条纹狸狌的女人走了进来:“这天气也真是,怎么好好又下起雨了。”她将自己的包袱“啪”的放在桌面上,用脚将凳子踢开坐了下来。

“姑娘,吃点什么。”小二连忙招呼。

女人用手抚摸着狸狌的后背。

狸狌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看到,它的一只眼睛是黄色,另一只眼睛是绿色。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猫?

在店外的窗台上与梁上,成群成群的乌鸦飞进来躲雨。

“这儿有好多乌鸦啊!”我对即墨远方说。

“嗯。”即墨远方将菜塞进嘴里。

“喂,你怎么吃那么快?”我看到桌面上的菜被他解决了大半。

“我还以为你没胃口呢。”即墨远方的嘴里还嚼着饭,说话时吐字不清楚,还一脸谄媚的笑。

我拿起筷子不想搭理他。

旁边桌有客人正在谈天。

“吴孙挺好的,吃的好睡得好,就是蛇虫鼠蚁有些多。”

“在吴国有几个地方蛇虫鼠蚁少,都很正常。”

“但吴孙至少有钱啊,人也好看。”

“公主是挺好看,但国师长相丑陋。”

“你见过公主?你又没去过吴孙。”

我听他们的谈话内容,起先以为吴孙是个人,后来想着吴孙可能是个地名。

“吴孙是吴国皇城。”即墨远方低声对我说。原来他也在听别人的讲话。

就像碧洲的皇城,碧洲城一般都存在;吴国的皇城,吴孙。

“我有公主的画像啊,要不给你看看?”男人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包袱,从包袱中露出一副画卷的棱角。

“你哪儿来的公主画像?”

“找人画的,花了不少钱。”

“你要公主的画像干什么?”

“我不只有公主的画像,我还有吴孙许多贵人的画像,等到了吴孙,我们可得有眼力,别错失了发财致富的良机。”

一阵狂风吹过,一把伞在空中旋转着,旋转着,飞出天际。

而在远方,却风和日丽。

吴孙,在碧洲人眼里,这里有发臭的水沟和灰沉沉的石头城。街道上行走着蓬头垢面的乞丐,有小孩坐在废墟堆上啃食着老鼠肉。

吴孙,在北泽人眼里,国主无力作为,国师掌权,滥用民力,逼兵造反;国师凭借妖力,滥杀无辜,血流成河。

吴孙,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从城门进吴孙,起先看到的,会是路边的庞大白色雕刻。

雕刻之灵兽有长鼻,腿似柱,耳似蒲,牙如玉石,身材高大,背可驮千斤之货,鼻可拔万斤之物。

从街道往里走,能看到许多根系粗壮的植物,凤梨、凤凰花、油棕树、龙血树、红豆树、美登木、大榕树、橡胶树、香蕉、芭蕉、棕榈树……虽然复杂丰富,但却整齐划一。

走在路上时,会发现当地人喜露臂,无论男女,甚至有女人露脖颈、脐、光脚。在外地人看来,这有辱风化,但当地人却又觉得外地人穿着厚实,不宜生活。

一直往里,便是吴孙皇宫。

皇宫以白墙红瓦为主,在屋檐四周有金边围框,屋顶多呈现宝塔式。

宫女们穿着打扮按级别分类,头顶戴花儿,级别越高,花儿的颜色与种类越多,服侍皇族的大宫女,可佩戴简单首饰。

而吴孙的男人们,穿着便更为多样化。可着袍,可穿裤,可披裳……

但不同的是,作为下人的他们,在皇宫中不能穿鞋。如若要外出,则论情况而定。

吴孙人喜席地而坐,餐食摆放以人头决定。除非有大节日,则按规模决定。如若长辈没有传召,子孙们更多的是在自己的宫中饮食。下人们会准备一张小桌,然后将食物依次摆上。先是饮料果汁、冬季可为汤,再是主食,最后是水果。这样下来,一顿饭花了大约一个时辰。

同别国不同。碧洲丞相、国师在宫外都有自己的寝宫;北泽无国师,推崇萨满,萨满在宫外也有自己的寝宫。而吴孙的国师,则与国主一同居住在皇宫中。

俯瞰整个吴孙,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就连水面上,也都是大片大片的荷叶。

至于碧洲人与北泽人脑海中的吴孙残破不堪,都是口口相传,空穴来风罢了。

因为吴国与碧洲对抗多年,双方没有往来,北泽又与吴国相距甚远,中间隔着碧洲,所以对吴国更是不甚了解。

好在吴国物产丰富,可以自给自足,所以多年来未与外界沟通的他们,依旧潇洒度日。

而碧洲与北泽通商多年,又签过友好合约,所以碧洲向北泽输出物资的同时,北泽也向碧洲输出人才。

乌坦。

停泊在码头的船只摇晃的厉害,水面上翻涌起的波涛拍在船身上,整个世界发出吼叫声。天空中闪过数道银光,恍惚间,某个地方出现一道裂缝。

“喵~喵~”

即墨远方翻身捂住耳朵。

“嘭……嘭……”一扇窗被风吹开,拍在墙上发出烦躁的声音。

即墨远方起身。

“喵~”这一声狸狌叫更像是它炸毛的声音。

即墨远方打开门,心里念叨着到底是谁的猫?他揉揉睡眼,黑暗中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

“轰……”一声雷响。

光照在狸狌的身上,它有着灰色条纹。它被雷声吓得跳起,又急匆匆向楼下跑去。

即墨远方关上门后又准备去关窗。

从窗户看向远处的水面,诡异的是,水像被什么劈开一样,朝两个方向流动,有什么东西要从水底涌出来一般。

“呼……”

“嘭……”

“喵……”

一瞬,原本往两个方向流动的水忽然下沉,水不停的往一条裂缝处向下流。

那条裂缝快速的朝即墨远方所处的方向逼近,裂缝周围的房屋呈大面积的倒塌,原本红色的灯笼,刹那间被什么吞没了。

雷声、闪电!

光照到的地方,只有一片扬起的尘埃。

“丫头……”即墨远方转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忽然惊醒!

“丫头!”

我随手拿起床旁的外套、包袱与短刀。

房门上一秒还是紧闭的状态,下一秒就被即墨远方踢开。

“沙沙……沙……”

我看着脚下,感觉自己整个人在晃。

“走!”即墨远方拉起我的手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窗户是被即墨远方撞开的。

我闭眼,一块木屑划过我的额头。

冬风夹着雨,等到我们落地后,全身湿透。

我还没来得及问原因,即墨远方就带着我跑。

“哇……哇……”乌鸦们在空中盘旋。

一颗石头滚落到我的脚边。

“哇……哇……”乌鸦们似乎更加兴奋了,也不管雨水打在它们身上,紧接着,有的乌鸦承受不了雨水的重量,接连被击落。有的掉在路面上,有的被风卷走。

“嘣!”

四周忽然有一股强劲的气流,我感觉脚下一轻。

即墨远方一手抓住我的腰,一手将我的头按进他的怀中。

耳边是房屋倒塌的声音,石头滚落的声音,心跳的声音……

“小幽。”

“离人?”我抬头。

世界忽然安静。

“有人叫我?”我想要从即墨远方的怀里出来。

“那是什么?”即墨远方看着远处。

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天空好像破了个洞,有水不停的从天空中流下来。

“啊!”有人拨开石块惨叫。

“孩子,孩子!”有女人抱着怀里的婴儿。

“神降罪了,神降罪了。”一个老人将头上的血抹在自己的嘴上:“神降罪了,神降罪了……”

“哇……哇……”乌鸦们纷纷落在废墟上开始欢叫。

我与即墨远方对视。

回头看时,刚才我以为与他跑了很远,而居住的那家客栈,其实就在眼前。

空气中渐渐蔓延开血腥味儿。

即墨远方原路返回,从地上捡起我掉落的包袱与短刀。

我忽然一个寒战,似乎有一双冰凉的手从我的后背抚上我的脸庞。

上一刻,我以为我要死了。老人们常说,在自己临死之前,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最难割舍的人。

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