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相见欢似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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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望月楼

夜。

梧桐在家中迟迟未等到小姐回来,于是自己先回房睡了,不知不觉中,仿佛又听到了开门声。

我甩牌:“还来不来?还来不来?”我环视大家。

“输得真惨。”洪查指着即墨远方的鼻头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洪塘他打牌厉害,所以要和他一队?还说委屈了你自己和一个新人,我让你委屈…”洪查说着就要朝即墨远方扔酒杯。

“这又不能怪我,是你们运气不好,是吧,塘塘?”即墨远方朝我挥挥手中的银票。

“还玩吗?”我问。

“不来了不来了。”洪查拨虾吃:“要不我们斗百草诗?”他就是针对即墨远方,因为每次大家说要斗百草诗,即墨远方都拒绝,怕是怕输。

大家坐在屋里围成一圈儿,有人喊:“洪查,怎么不让人弄些肉来,海味都吃的差不多了。”

“羊扒要不要,早就让人准备着了。”洪查擦手,继续说:“我开个头,就以《将进酒》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有人对:“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好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那我也来一首关于梅的: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那我便咏一句柳宗元的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

我念道:“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即墨远方心里想着他虽然不喜读书,在即墨府听教书先生讲课时他不想听,那些什么诗句古文啊,就自动进了他的耳朵脑子里,简称耳熟能详,他接道:“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我与即墨远方念的合在一起,刚好是李清照《渔家傲》的完整篇。

即墨远方冲我眨眼。

我别过头不看他。

“此花不与群花比,是啊,这梅有脱俗之意,只可惜碧洲无群梅可赏。”洪查感叹。

“北泽啊,我前年就去了北泽裳梅,粉梅白梅交杂,有十里长亭供你休息,就算在城外,也还能闻到梅花扑鼻香。你是没见过那大场面,人们手拿红丝带将丝带绑在梅枝上,风一来,成片成片的红丝带随风飘扬,还有在风中旋转的梅瓣…不过,北泽人很看重那片梅林,要是有人敢摇梅树摘梅花,那是直接抓进牢里去的。”

“本就该这么做,否则那么多人,你采一朵,他采一朵,那后面来的人,哪儿还有梅花可赏。”

“北泽虽然环境恶劣,但是主城区还是很美的,可惜我是冬季去的,冬季只能裳梅,而在北泽的夏季,则可以裳百花,出名的,就是北泽的玫瑰。你们见过粉玫瑰,红玫瑰,可你们见过黑玫瑰吗?”

“这倒新鲜,黑玫瑰。”

“我那时还在北泽买了些药草回来,那时候我妹妹老咳嗽,没想到服用了北泽的药草,不出三日便痊愈了,你们说神不神奇。”

“早就听闻北泽的药草出名,当今圣上不也是得了北泽萨满所赠的仙草才治好了先帝的病。”

“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想去北泽玩玩。”洪查考虑。

“去啊,北泽又不像吴国,我们与北泽的关系还算友好。”

“你们知不知道传闻中的六皇子。”有人忽然问。

我们不是要斗百草诗吗?怎么一下话题就偏了?

“六皇子,当然知道,怎么了?”

“你们有谁见过六皇子?”

众人面面相觑,摇头。

“有人说六皇子身患恶疾,被送出宫疗养,又有人说六皇子…”那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可是,最近丞相不是新认了个义子吗?”

“这和六皇子有什么关系?”

“你想想,丞相那么高的地位,认的义子能够是随随便便的人吗?”

在场的人心里猜想可能被丞相认的义子就是六皇子也说不定?但都没有说出口。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西楼的人,很可能就是六皇子?”即墨远方咬了一口羊肉。

这个呆子。我起先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丞相要认西楼为义子呢?西楼一看就是从小就养尊处优的人,虽然我以前也猜想过西楼是有钱人家或者是某些官员的儿子,可是,我没敢猜西楼是皇子啊!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

我将羊肉塞进嘴里,算了算了,不管西楼是谁,他都是我的朋友就行了。

“那我们,要不要巴结一下西楼?”

“毕竟他是太子与三皇子中间出现的变故,圣上这么安排肯定别有用意。”

“可是这要是猜错了…”

我摸着肚子。

“你吃饱没?”即墨远方吹着口哨。

冬天的晚上,比白天还冷。

即墨远方搓搓鼻头,捂紧身上的披风:“是挺冷的。”

我看着即墨远方的灰色狐裘,委屈的朝他眨眨眼。

即墨远方冲我眨眨眼。

算了算了。

“你不是说会有近水楼的人把我的披风送到洪查他府上的吗?”这大冷天,披风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可能是他们忘了。”

好吧,算我倒霉。我本来就不应该指望这个丑小子。

“喂…”

我抬头去看他,他用他那削尖的下巴和鼻孔对着我。

即墨远方右手抓起披风罩在我的头上,我整个人被他推进怀里。

“你?”

“你那么小,也不占我什么位置,就是别乱摸就好,还有,我这狐裘很贵的,你小心别把鼻涕抹在上面,还有…”

“闭嘴。”我才不与他计较,现在是我有求于他,我不与他计较。我抓住他的右手手腕环过我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他的手背上。

“你别扯啊,扯坏了你赔吗?”

“闭嘴。”我保持微笑。

“你这人这么主动的吗?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即墨远方换了一种表情,低头看着公玉屏幽的头顶,她的头,应该只有他的一个巴掌大吧?可能还没有他的巴掌那么大?她是怎么长的?吃那么多,都长哪儿去了?

其实公玉屏幽不矮,常年练武的人,个子都修长修长的,只是她头小脸小骨架小,所以看起来很小。

“丫头~”即墨远方动动右手的手指。

我张嘴就咬下去,好吧,也不知道他如厕后有没有洗手,还是饶过他一命好了。

“你住哪儿?”

这倒问到我了,这么晚了,我肯定不能回家,要不去西楼那里?可是要是被即墨远方这个丑小子知道了我和西楼认识,他万一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了怎么办?

“我问你话呢?”西楼往右走了一步。

我差点被他撞出披风外:“回家,我家在哪儿,干嘛要告诉你。”

“丫头,你不会是偷偷通关过来的吧?”

“亏你想得出来。”

即墨远方知道她没这个本事:“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儿,我怎么送你回去?你看我对你多好,还把你送回家,你还不快点感谢我。”

这人嘛,当他人为你做一件事又不求感谢时,你就觉得他很好;一旦他开始提各种条件时,你就会觉得这个人目的性很强;尽管,他们都是帮助过你的人。

“我谢谢你。”

“不客气。”

“你就送我到这儿吧。”我停住脚。

即墨远方看看四周,只有什么“香饮子”、“孙家牛肉店”、“正店”,这是住的地方?

“再见。”我朝即墨远方招手。

即墨远方摸摸下巴,看来这丫头是不想让我知道她住哪里。

我正往前走,即墨远方跟上来:“还是我送你吧,你一个女孩子,多危险。”

“不用,马上就到了,这夜也深了,天也冷,你还是快些回去吧。”我拒绝。

“反正都送了这么远了,也不在乎这一两步,不过,你要是真的心疼我的话,你也可以把让我在你家留宿,我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西楼介意啊。

西楼看不见公玉屏幽的表情,他猜想她现在肯定是在想着怎么甩掉他,他心生一计。

晚风吹进门里,有“呼呼…”声。

离人新找的住处离望月楼不远,从梧桐的这个角度还可以看到望月楼的大概。她醒来时,家门已经被打开,而离人的房门也开着,只是,离人不在房间内。

我来回打转,好不容易甩开了即墨远方,这才放心从望月楼的侧门进去。这是西楼刻意留给我的一扇门,还将钥匙直接交给我保管。

望月楼外。

一个白色的身影窜过。

“屏儿?”西楼正坐在暖炉前。

“你怎么还没睡?”我看出西楼有倦色,怕是睡了又醒了。我帮他腿上的毯子掩了掩。

“你去哪儿玩儿了?”西楼伸手将我额前的碎发理了理。

“去了近水楼,还去了朋友家吃了各种海里的东西。”这些话,我也只敢对西楼这么直白的说。因为西楼他只会默默地听完我说的这些话,对于我去了哪里,他从不干涉。而这些话,我是不敢对离人说的,因为离人总是考虑很多,怕我吃坏肚子,怕我受伤……另外,我说话时,西楼会附和我,而离人,更多的是静静地听着。

“好玩吗?”西楼浅笑。

“当然好玩,你知道吗,我今天还遇到了和我一起从赛湖到碧洲来的一个朋友,以前我们还在樟叶镇上遇到过一次,每当我以为那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天意总会安排我们下一次相遇。他叫即墨远方,刚才我回望月楼时他还想送我到家门口,我一路走他一路跟,后来终于被我给甩掉了。”

“你可真淘。”

听到这句话,我一时愣住,因为这句话,平时离人对我说得最多。

“还有呢?”

“还有啊,我把你送我的核桃送人了。”我坐在地上靠在他身边。

“送人也好,总比被你吃掉好。”

我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你知道吗?今天他们提到你了。”我转身将头倚在西楼的膝盖旁。

“我这么出名吗?他们还会提到我?”

“是啊,不过不是什么好话,他们因为你被认作是丞相的义子而猜测你是当今六皇子,还想巴结你来着。”

西楼看着面前的女子稍稍抑郁的表情,她说话时头微微偏向一侧,时不时用手指点点他的腿,又或者看向别处。西楼问:“那你觉得我是谁?”

“你…”我看向西楼,他的脸被暖炉熏的粉粉的:“你是我的朋友,更像的家人,我管你是谁。”

西楼摸摸我的头:“我是混世大魔王。”

我接着:“我是吃人小妖怪。”

“屏儿。”

“嗯?”

“你想不想多交些朋友,多出去玩玩,多吃些美食?”

我抓着西楼的手玩他的指头:“这还用想吗?我巴不得。”

“以我现在的身份,肯定是要参加许多宴会的,你也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不容许我到处走…”

“所以你想让我代替你去?”我觉得西楼的这个提议不错。

“是啊。”

“可是别人肯让我进他们的府门吗?”

“如果你是以我西楼妹妹的身份赴宴,他们当然不会说你什么。”

“你的妹妹?”我假装疑惑:“我不是一直都是你妹妹吗?”

西楼点头:“也是。”

“那是不是有很多好看的人?”

“应该吧。”西楼也不清楚,因为他也没见过。

“可惜…”我叹气。

“可惜什么?”

我闭眼:“可惜看过了你与离人,这天底下,便没有谁能入我的眼了。”

“就你嘴贫。”西楼从小就被大家夸,说他长得好看,长得有灵气,长得标志。可是再也没有谁,夸他时能像屏儿这样让他高兴了。

“离人的美,是属于烟雨江南褪尽浮艳的冷淡美,就像梅;而你的美,是属于神秘古都封尘许久的古典美,就像…”我一时想不出来能像什么。

“像星星月亮、像雷像电、像风雨?”

“哪里,你喜欢什么,就像什么。”

“我喜欢鹰。”

“那你就像鹰。”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

西楼觉得心头一震,虽然他知道她说的“喜欢”只是单纯的“喜欢”。

“也喜欢离人,还喜欢梧桐,岛也挺喜欢,小欢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