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曾经爱人
我的头像是被重重地敲了一下，完全被打懵了，只听见脑子里嗡嗡直响。方游，你终于还是挑破了这层窗户纸了么。
“哈哈哈……好一个我爱你。”
一句刺耳地嘲讽钻进了我的耳朵，霎那间我就恢复了意识。
朱昀？竟然是朱昀站在了门口！他不是不肯来的么？
我突然意识到手还在方游的怀里，赶紧抽了出来。
“不是你告诉我的，你们只是朋友吗？看来我还真傻，竟然会相信你们，还傻傻地回来看你！其实我才是在这里多余的吧！”
“不是的！朱昀你听我说……”
“我刚才回去的很不是时候吧，坏了你们的好事可真是抱歉啊！”朱昀一脸地玩世不恭，可我却看得见他眼中的伤痛。
“或许，在我不在家的那些日子，那里早就已经成了你们约会的爱巢了？”
“你闭嘴！”
方游突然冲上前去，狠狠地在朱昀脸上给了一拳。
“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医院！”
医生似乎也一直在旁边看着热闹，知道方游动了手，这才想起来尽一个医生的职责。
朱昀缓缓地回过头，擦了擦鼻子里流出的血，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看都没看我一眼。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可是，我是鬼吗？看着弱水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不禁冷笑一声。人？神？鬼？已经不知道在冥府待了有多久，倒映中的自己还如二十四的容貌，谁说红颜易老？该伤感吧，可干涩的眼睛中却流不出一滴泪水来了。
我这样也叫顾影自怜吧。
“孟婆，醧忘台少了一杯孟婆汤！”一个鬼使突然急冲冲向我跑来，一脸的惊慌。
我心中猛地一惊。与那鬼使奔往醧忘台数了又数，就像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忘川水，沉了一波又一波。
阴间丢了东西可非同小可。尤其是在鬼节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
“这可怎么办呢？”那鬼使是个女孩子，此时已经惊慌失措，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别急。”我拍了拍她的肩。
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头栽进人工湖的丁含笑了。奈何桥上看多了的一幕幕的悲欢离合，已把我那颗稚嫩的心磨练的淡定从容。
那杯孟婆汤由我亲手调制，凭我现在的小小神通，自然知道它在哪里。
看来，我又要去人间走一遭了。
追随着孟婆汤的气息，我竟然来到了医院门口。果然，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孟婆汤已经被凡人喝下。
一间病房门口，一个孩子正抱着膝盖蹲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哭。我认得他。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本来是有机会立刻投胎的，因为鬼节的缘故被推迟了那么几天，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妈妈，对不起……”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果然，世间一个情字最难了，不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可我没想到，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我蹲下，拍了拍他的肩。
他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上鼻涕眼泪挂得满满，看得我不由得一阵心疼，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这孩子见到我，竟一把扑到我怀里，“孟婆姐姐！”
我一愣，赶紧搂住他，拍拍他的后背。
“怎么会这样呢？”他在我怀里抽咽着，“我只是想让妈妈忘了我，不要让她每天流泪那么难过，可怎么会这样子呢？”
我在心中重重地一声长叹。偷取孟婆汤可是很严重的事情。回到冥界还不知道要受到怎样的责罚。可是，这孩子只是一片孝心啊，让我如何忍心！
“没事了，姐姐来了就没事了。”我对他说。
“真的？你能救我妈妈？”他从我怀中抬起头来，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泪水的冲刷，格外明亮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拉他起来，穿墙而过进到病房里面。
病床上，一个女人安静地躺着，身上不插任何管子，周围也没有任何仪器。而床边却还有一个女人，在她周身徘徊着，表情疑惑地看着床上的人，久久不肯离去。
“妈妈！”孩子叫了一声，向床边的女人喊着跑过去。可不论他怎么叫喊，床边的女人都没有一点反应，只是还是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
“怎么会这样？”他又跑回来，拉着我的衣角，“姐姐，妈妈为什么看不见我？”
“因为你是鬼，而她现在只是魂魄。”
孟婆汤，本来就是给鬼喝的东西，若是给人喝了，只会逼得魂魄离体而已。而这些灵魂阳寿未尽，所以没有黑白无常使者的接引，到不了地府，成不了鬼。而魂魄的身体却仍保留着一切生理机能，所以医学上只能诊断为植物人。
走到她面前。“让我来帮你吧。”话一出口，我却立刻傻掉。
怎么会是她？
刚才她一直背对我，又一直看不清躺在床上的人的脸，所以，我竟然没认出她来。我猛地头看了看那小男孩，像，确实像。难怪我一看到这孩子就感觉亲切，原来是他的眉宇间真的与他父亲有几分相似。
“怎么是你啊？”那女人终于有了反应，惊讶地看着我。接着却是一愣，“你为什么能看见我？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医生，护士，还有我老公，都看不见我的。”
“姐姐，我妈为什么能看见你？”他又在下面拉我衣角了。
我摸摸他的头，笑笑。这傻孩子，那是因为我是孟婆啊！
“你会这样，是因为你儿子给你喝了孟婆汤。他想让你忘掉失去儿子的悲痛。可这不是凡人能喝的东西。”
“我儿子？”她的眼睛立刻大放光彩，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我儿子在哪？我能见他吗？”
我久久地看着她，闭了嘴缄默不语。他们，一个抓着我的肩，一个拉着我的衣角。看着他们那满是渴望的表情，残忍的话要我怎么说得出口？
何况，出于私心，出于一种近乎报复的心态，我还真有点不想让他们相见。
顿时矛盾挣扎，百感交集，心里比乱麻还要乱。
可这毕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这让我对自己那卑微龌龊的心理能好过些。
推开他们的手，我走到了床前，逃出了一包彼岸花的粉末。鲜艳的红色，如同浓稠的血液凝固又被研磨粉碎。
我轻轻捏起一点，洒在了躺在病床上的人身上。那看似小小的一包，竟可以洒满她的全身，让她周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绯红光雾之中。站在床边的灵魂像是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不由自主地向身体靠近，再靠近。就当像一根拉长的橡皮筋，在松手的那一刹那猛力回弹，灵魂突然被那红色光雾吸回到了身体中。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她醒来会觉得是大梦一场，不记得她儿子为她做过什么，也不会记得是孟婆来帮助过她。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呓语一声，“我怎么在这里？”
声音虽然小，但坐在楼道椅子上抽闷烟的男人却是立马听到，飞快的熄了烟，一股风般地冲进了病房里。
他看不见我，透过我的身体，他直直地冲到了床边去，紧紧地抓住了那个女人的手。
她，如此重要么……
一滴眼泪从我的眼中滑出，跌到了病床洁白的床单上。
“好了，跟我回去吧。”我蹲下来对这小孩子说道。他点点头，乖乖地跟在我的身后，我突然有些不忍。
“你知不知道，回去等待你的可是很严厉的处罚。”
“我知道。”他点点头，“我妈妈从小就告诉我做坏事是会被处罚的，何况我这次还是偷东西。我知道我肯定会被罚的。”
我在心中一声长叹。
“孟婆大人，你回来了！”刚回到冥府，一个鬼差就迎了上来。
我点点头。
“对他的惩罚定下来了。”鬼差看了一眼我身后的小孩子说道。
“是什么？”我连忙问。
“冰火两极。阎王说你若回来了就直接把他送去。”
我身子一颤，竟然是冰火两极！这样的刑法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不觉得过重了吗？毕竟他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啊！
冰火两极是一间特殊的刑室，一半极寒，冰天雪地；一半又是极热，烈火重天。而灵魂就被绑在正中间，让身体一半处于极寒，另一半处于极热之中。
我亲手将这个孩子绑了上去。这是朱昀的孩子。
“你怕吗？”
他摇了摇头，小脸上写满了坚毅。
这一幕让我如何忍心再看，我扭头就走。
“姐姐，我好像见过你。”他突然在我背后说道。
我回头看了看他，眼中轻笑。这是怎么可能的事情呢。我扯了扯裙角，转身又往回走去。
“我真的见过你！”那孩子又在身后喊了一句。
“我已经想起来了。”他的眼睛亮亮的。
我楞了愣，手顿了下，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见过我呢？我死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而朱昀狠心的删除了我所有的照片，在他的生活中抹灭了所有我生存过的痕迹。他，怎么可能见过我呢？
“我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只记得天阴着，还挺冷的。爸爸要出去，我让他带上我，可他不肯。我就趁他不注意，悄悄先上了他的车躲起来。结果他开出去了好远啊。后来停下来，他在一个墓前面站着。站了好久好久呢。我看那上面贴着张照片，那个姐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啊！”
他瞅着我，很认真地说。
我瞪着眼睛，努力朝他笑了笑，赶紧转过身来。
因为眼泪接着就滑了出来。
他叫我姐姐。
我踉跄着离开了冰火两极。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人跌跌撞撞，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大脑短路，不会思考。
原本平静的海滩上，怎么突然间来了海啸？翻江倒海，天昏地暗，万劫不复。
朱昀，你已经断情绝义的抹灭了我存在的一切，让你认为不论从生活还是心里都完全没有我这个人的存在，那么清明时节，你何必还前去祭拜？
你心里，还有我？
站在奈何桥边，我好不容易让自己静了静。放眼望去，远方那片屋舍映入眼帘。既然我在上面也有墓碑，说明那里也有我的房子是吗？那时朱昀为我建造的房子是吗？
我一步一步，向居民区走去。
真的有我的房子。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屋里的东西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
这些，都是朱昀给我准备的吗？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我终于泪如雨下。我的尸骨终究是由你收殓的吗？那我真算是死也是你的人了。
在这小屋呆了许久，我才终于走了出来。刚走到居民区的边界，就见到两个鬼差神色匆匆地跑来。
“孟婆，原来你在这哪！我们都找您半天了。”鬼差气喘吁吁地说道。“您以前可从来不来这，所以我们都没想到到这里来找。”
“找我？干什么？”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就算有临时加班，可是也没有冥界特殊的涌动来联系我啊。
“阎王让您过去，说是有事情呢。”
我皱了皱眉，事情还真多。
来到了阎王殿，我问道：“阎王，到底是什么事情？”
“我们冥界的东西不能留在人界，你上次去人间时留了一样东西在人间，现在必须把它取回来。”
“我遗留了一样东西？”我纳闷了。我去救治那孩子的母亲，只带了彼岸花的粉末而已，当场就已经把那东西用掉了，怎么会遗留东西呢？
“是你的眼泪。”
啊？这就让我更纳闷了。眼泪不是都会流回忘川河里吗？就算没有，那眼泪恐怕也早已蒸发掉了，让我去哪里取回来？
“虽然我们都知道眼泪会全部流回忘川河，可是你是个例外。”
“我是个例外？”我疑惑地问道。我在冥界了流了不少眼泪，可它们不都流到忘川河里了吗？
“你是孟婆，是一个介于鬼与神之间的存在。你在阴间流的泪自然是会流进忘川河中。可是你在人间流的泪就会凝结成为固体。那是一件不属于阳间的物品，必须要把它带回冥界，它才能流回忘川河中。”阎王像是看明白了我的疑惑，出声说道。
听了这话，我低头沉思，终于是想了起来。难道是我临走前看到朱昀时流到了病床上的那滴眼泪吗？
“凭你的能力，应该是能感觉到它吧，赶紧带回来。”
我叹口气，转身去了阳间。没想到成了孟婆，连流眼泪都这么麻烦。
脑中传来一丝微妙的感觉。似乎……我的眼泪跟朱昀在一起。
朱昀正坐在椅子上，手中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正在发愣。那正是我的眼泪。
本以为那眼泪会在不经意间从床单滚落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没想到却被他捏到了手中！
不管怎么样，我的任务就是来取回这颗眼泪的。虽然我仍然要在他面前隐藏形体，可是取珠子的时候却必须要把身体实话，不然会直接穿透，根本拿不到东西。
似碰到一丝真实的质感，可转眼手中有的只是虚空。朱昀目光流露出一抹疑惑神色，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含笑！”
我知道他看不见我，却仍然如同一个被抓了正着的小偷，呆立在那，一动不动。
为什么？明明看不到我，听不到我，摸不到我，闻不到我，可你却为什么知道是我？是心有灵犀吗？可不是只有相爱的人才心有灵犀吗？你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你爱的不是这个家庭吗？难道你还会记得一个死去了这么多年的“曾经”爱人吗？
不能哭了，不能再哭，不然这里会留下更多晶莹剔透的泪珠，我的任务可就更完不成了。
我忍住泪，瞬间回到了冥界。
我的脚刚刚迈进了冥界的大门，手里的质感突然一软。我摊开手心，那颗晶莹的珠子瞬时融化，藏在我的掌纹自然地流淌着，仿佛那就是它的河床。慢慢地，流入了指间的缝隙，穿透手背。我将手轻轻一松，听见了泪珠砸入泥土的坚实声响，瞬间又消失不见。我知道，它应该是流入了忘川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