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再次起飞的极品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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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蒯正明走出病房,听着汪浩兴在他背后声嘶力竭地叫着:"谢谢你啊--"。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他想汪浩兴现在一定好后悔,当初江南市光明机械厂在第一次产权制度改革时,汪浩兴要不是耍小聪明,当了逃兵,他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仍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厂领导,当然,他现在也是腰缠万贯了。可如今他懊悔也来不及了。蒯正明的思绪翻飞了起来,他转业后的那些情景依然十分清晰,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蒯正明到光明机械厂报到的那天,汪浩兴正在办公室里练书法。地上、办公桌上都扔满了他写的毛笔字的报纸,连插足的地方都没有。蒯正明站在门口,敲敲门,说:"我是来报到的!"汪浩兴才抬起头来。见到门口站着一个穿旧军装的人,连忙把笔一放,说:"哦,你就是蒯正明吧?我们早接到通知了,说有个转业干部要来厂里。欢迎欢迎!"嘴里说着,便动手收拾起地上的报纸。蒯正明走进去帮他一块收拾。

光明机械厂是江南市的一家老企业,有一千多名职工。转业干部分配到企业,他们没有一技之长,一不懂营销,二不懂生产,两眼一抹黑。企业安排他们的工作也很头痛,因为他们没技术,分配工作像找对象似的高不配来低不就。于是,大多把他们放在科室、后勤部门。有的做保卫工作,有的到总务科打杂。汪浩兴给蒯正明倒了杯茶,聊了几句,就领着蒯正明到了总务科。总务科里有四个女人,一个姓姚,一个姓杜,一个姓杨,一个姓孔。蒯正明一进总务科,就是娘子军里的党代表了。他的工作是管理浴室及厂区的绿化。

上班第三天,蒯正明就拎着一个小木箱去看管浴室了。他坐在浴室门口,左边是男浴室,右边是女浴室。男男女女手中拿着浴票来洗澡。职工们见一个穿着旧军服的男人坐在浴室门口,便知他就是新来的转业干部。蒯正明坐在门口,就听到左右更衣室里的职工在嘻嘻哈哈地议论:"这个人听说是个什么副营级呢。十几年兵白当了,回来看浴室,还不如我们小工人呢!""部队回来的人,至少给个科长职务吧,厂里也不够意思!""这种人呆不长的,怕是来镀镀金的吧!""谁说的,没本事的人才会分配到企业来。如果他有本事,怎么会来看浴室?"

蒯正明听着职工们的这些议论,又勾起了他一肚皮的怨气。别怪他们这么说,妻子徐丽华作为随军家属,也安排在一家化肥厂上班。说来也巧,她也分在总务科,不过是总务科下面的一个勤杂组,负责厂区的清洁卫生。当她听说丈夫的工作是管理浴室与绿化,便对蒯正明说:"当初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要留城,就回老家去,你至少能在乡里当个小官。现在可好了,夫妻俩一个看浴室种树,一个捏扫帚扫地,说出来也真够丢人的了!"现在,蒯正明听着里面职工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觉得那笑声是对他的讽刺与嘲弄,他肚里的气越来越盛了。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来洗澡了。中年妇女老远就说:"哟嗬,哪里冒出这么一个人来,看样子还是个当过兵的呢!"

蒯正明见这女人不到一米六的个子,却往横里长了,胖得出奇。胖女人手里拿着一包衣服,挪动着水桶般粗的两条腿大摇大摆地往浴室走过来了。蒯正明拦住了她,问:"你的浴票呢?"

胖女人从上到下把蒯正明打量了一番,说:"你是初来乍到,不认识我。不过没关系,今天我们就算认识了。"说着又往里走。

蒯正明手一伸,说:"没有浴票不准进去!"

胖女人一指自己鼻子,说:"刚才我已跟你好说好话了,你怎么还一根筋拎不清?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洗澡从来不用浴票的!"

蒯正明说:"我管你是谁?没有浴票就是不准进去洗澡!"

胖女人围着蒯正明转了一圈,说:"哟嗬。瞧你这个样子以前在部队是个干部吧?现在到厂里管一个破浴室也不嫌寒碜?你还来劲了,你不让我进去我偏要进去!"说着,她往浴室里冲。蒯正明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面前,胖女人撞在了蒯正明的身上,像撞了一垛墙,被撞得倒退了几步,才站住了脚。她看着蒯正明一副黑黑的面孔,倒吸了一口气,说:"好,你有种!老娘今天就不洗了,我让你连浴室都看不成!"说着,悻悻地走了。

有两三个女工洗完澡出来了,外面胖女人与蒯正明的争吵她们在更衣室内听得清清楚楚。她们望着胖女人远去的背影对蒯正明说:"今天是钉头碰到铁头了。你知道她是谁吗?这女人不是咱厂里的人,是咱前任厂长的老婆。她一直来揩油洗澡,用她的话说她是看得起咱厂才来洗澡的,看不起还不来呢!今天她这个刺头给你摆平了!"

蒯正明眉毛一拧,问:"难道放任她这样,没人管吗?"

"谁敢管,谁敢得罪她呀。一来她是前任厂长的老婆,二来她老公马家明现在是我们厂长的顶头上司,轻工局副局长。你呀,等着穿小鞋吧!"

蒯正明说:"我怕个屁!"

几天后,蒯正明被厂党委书记汪浩兴找去,他问了蒯正明那天看浴室发生的事,感叹地说:"那工作确实不适合你,你去组织科吧!"

蒯正明没想到跟胖女人吵了一架,因祸得福,反而调到了厂组织科工作。到了组织科他才知道,胖女人果然告了他一状,厂长贝兴保答应她把蒯正明调离这个看浴室的岗位。胖女人走后,贝兴保很恼怒,准备打发蒯正明去花圃种花去。汪浩兴反对贝兴保这个做法,说人家在部队里是个副营职,论职务级别我们都不如他。他年纪还轻,有干劲,有正气,坚持原则。你不要他,我要他。我不想背上一个不会用人的坏名声。贝兴保仍不同意,坚持要蒯正明去花圃。汪浩兴当着贝兴保的面,打电话给马家明,让老厂长做主。马家明说他不知道他老婆来厂里洗澡的事,但他支持汪浩兴,把贝兴保狠批了一通。就这样,蒯正明调到了组织科。他还从组织科长嘴里知道:汪浩兴这么做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赌口气,他与厂长贝兴保不睦的事全厂人人皆知。蒯正明的满心欢喜顿时化为乌有,地方上真复杂!

不过,蒯正明从调到厂组织科后,开始走好运。他看管浴室坚持不让张柔进去洗澡的事在全厂传为美谈。他才知道那个胖女人的名字叫张柔,跟她的人长得可一点也不像。一年后,组织科翁科长退休,他自然而然地接了他的班。过后,厂党委换届选举,他成了厂党委委员。两年后,他当了厂党委副书记。贝兴保临近退休时,他又接了贝兴保的班。轻工局副局长马家明找他谈话时,蒯正明说:"我不懂生产呀,怎么能当厂长?"马家明说:"不是还有几个副厂长吗?再说了,我们对贝厂长说了,让他这段时间带带你。你很快会胜任的!"贝兴保退位,蒯正明接任厂长的当天,贝兴保就要把办公室搬到隔壁厂部办公室。蒯正明坚决不让搬,贝兴保见蒯正明是真心的,就同意不搬,但一定要把居中朝南的位置让给蒯正明。蒯正明从那天起正式坐上了江南市光明机械厂的第一把交椅。这天是1993年4月9日,蒯正明把台历上这张纸撕下来,压在了他办公桌的玻璃台板下。贝兴保对蒯正明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嘴上蒯厂长长蒯厂长短,或许他留恋这最后在位的日子;或许他要给蒯正明一个好印象;或许他对这个厂子充满着感情,他是从车工做起一直做到厂长。他把他的经验、生产经营的运作倾囊传授。蒯正明因此与贝兴保走得很近,他不经意间忽视了书记汪浩兴。汪浩兴在背后骂蒯正明:"忘恩负义的东西,想当初要不是我提拔你,你哪有今天?还不是在花圃里种花?还轮到你来做厂长?哦,现在你翅膀硬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老子仍是一个堂堂的厂党委书记呢!"汪浩兴也是光明机械厂土生土长起来的干部,他是跟一帮子心腹在喝酒时说这番话的。他说这番话希望其中的哪个人跟蒯正明去通通气,你不要轻视了老汪,你要尊重老汪,你还要跟老汪共事呢!蒯正明在这些人面前,充其量是个外人。而且是个不懂技术,不懂生产经营的外行。可他们这帮人中,没一个人去跟蒯正明这个外人加外行通气,他们不敢,他们没这个胆量。他们看到的是蒯正明进厂时像一棵毫不起眼的小树,转眼几年间就呼呼直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老实说,汪浩兴已不是蒯正明的对手了。一个离退居二线不远的人怎么能跟一个三十几岁的人斗?他们巴结蒯正明还来不及呢,好在这棵大树下乘凉呢!

蒯正明是在汪浩兴气得住进医院,他才如梦方醒,这段时间他确实忽视了汪浩兴。可他有他说不出的苦,他忙呀,他恨不得一天24小时变成48小时来用。他带着妻子徐丽华去江南市第三人民医院看望汪浩兴,汪浩兴的一张老脸吊得比丝瓜还长。他不像贝兴保那样对待蒯正明,他用不着,因为蒯正明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全厂只有他一人喊蒯正明小蒯,"小蒯呀,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呀?"蒯正明立即赔着笑脸,说:"老书记,对不起。这段时间我实在太忙,你看我这是赶鸭子上架,我什么都不会呀。"汪浩兴说:"哎哟,看来这是我的错咯。当初要不是我跟老贝争吵,他让你去当花匠,你如今就不忙了,说不定你现在成了一个园艺家了。"蒯正明的脸色微微一变,徐丽华把一块削好的梨喂到汪浩兴的嘴里,笑着说:"老书记呀,你嘴干了,吃块梨吧。你呀,冤枉我家正明了,正明经常在我面前叨念您的好处呢。不要发牢骚了,等你出院,到我家吃老酒。我家还藏着一瓶茅台呢,让正明给你赔罪!"

汪浩兴听了这话高兴了,说:"还是小徐会说话。不过,小蒯呀,我给你个忠告:你要提防着老贝,老贝这人我跟他打交道几十年,明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嘿,一转身的功夫他又变了另外一个人,他让我琢磨不透。你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跑,他没几天蹦达了,立马要退休滚蛋了。现在厂里的事是你拿主张,而不是他拿主张,你可明白了?"蒯正明说:"你放心,厂里重大的事在党委会上决定!"汪浩兴说:"这我就放心了!"

蒯正明上任不久,江南市国有企业产权制度改革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改革已唱了几年,先前是雷声大、雨点小。后来动真格了,打破铁饭碗,建立上岗竞争机制,下岗工人在街上摆地摊,开夜排档,比比皆是。人们从极大的震惊与恐慌中慢慢地适应过来,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要进行产权制度改革,人们见怪不怪,心理承受能力明显提高了。但一听要大家掏出钱来入股,企业要变成股份制企业,人们最大的疑问:这不是要走资本主义道路吗?毛主席老人家已躺在水晶棺里了,如果他老人家在世的话,他决不会这么搞的。但十几年来的改革实践,也让人们看到了希望,最大的变化是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八十年代产生第一个万元户时,人们惊讶、赞叹,羡慕。而如今,万元算什么?看看工商、农业、建设等几个银行公布的居民存款超亿元的数字,就知道人们手头有多少钱了。一般人家的一年菜篮子消费就要达万元,培养一个孩子上大学,孩子一年的费用至少是一万元。以前人们听说香港的贫民家徒四壁,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人们怎么也不会相信。有电视机的人家怎么是穷人家?现在,人们早把黑白电视机换成了21吋彩电,又把21吋换成了34吋直角平面大彩电。手机取代了BP机,电脑摆到了百姓家的书房。马路在变宽,高楼大厦一座座拔地而起,街头上开始出现了私家车。这一切的变化都让人们感到改革这条路子是对的,正如一位伟人说的"发展是硬道理"一样,改革也是硬道理。

光明机械厂是江南市国有企业产权制度改革的试点单位。市体改委的工作组组织的各路人马纷纷进驻厂里开展工作。一是大造舆论。标语、横幅、黑板报、高音喇叭,宣传的都是产权制度改革的重大意义;产权制度改革知识问答;各地在产权制度改革中的经验。二是市审计局的专业人员对光明机械厂在改革前进行审计。三是成立资产核查小组,对全厂的资产进行核算。四是对社会性的医院、托儿所、光明机械厂子弟小学、浴室等进行剥离。轻工局副局长马家明在江南市光明机械厂作股份制改革动员报告。自从他老婆张柔洗澡事件后,他就认识了蒯正明(张柔从那以后再也没踏进光明机械厂的大门)。蒯正明当光明机械厂厂长的任命文件是马家明签发的(轻工局局长袁海长期生病,实际上马家明主政轻工局),是他带组织科长魏志一块找蒯正明谈话的。马家明认为部队回来的人一般都能干点事的,不然在部队也不可能当干部。他老婆的告状反倒使他认为蒯正明有个性、不是和稀泥的人,是个能干事的人。马家明与司进东的工作小组每天吃住在光明机械厂,审计报告出来了:光明机械厂把全部资产抵进去还亏损一千多万元,许多帐是呆帐、坏帐,这个表面风光的企业早已亏空了。很快,光明机械厂的改革方案出台了,这个资不抵债的企业实行零资产转制。银行投放资金,释放沉淀资金,抵冲呆帐坏帐。光明机械厂的子弟小学、托儿所、保健站、浴室、理发店统统进行剥离。历史上遗留下来的下放工人、退休工人统统转到社区,女的年龄在45周岁、男的满55周岁,只要愿意,由本人提出申请,放长假,工资一次性打入改革成本。换句话说,以前光明机械厂是个弯着腰背着大包袱的老年人,现在这个老年人已直起了腰,挺直了脊梁,并已输入了新鲜血液。江南市市政府一次性拨给光明机械厂改革启动资金一千万!实际上,转制后的江南市光明机械厂(股份合作制)是由江南市国资委、企业法人、职工三份持股。国资委、企业法人持股占51%,职工持股占49%。

应该说,江南市光明机械厂不再是个老年人了,经过剥离洗浴后,已变成一个轻装上阵、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现在需要的是投入资金。很快,光明机械厂入股方案出台了。这个入股方案是由以汪浩兴为组长的转制领导小组组织几个德高望重、资历深的中层以上干部搞的,他们在市改革转制领导小组的指导下,几易其稿,听取职工群众意见,又到外地调研后才出台的。入股方案是这样的:厂长(法人代表)12股、副厂级8股、中层正职6股、副职4股、班组长2股、职工每人1股。与此同时,组建了一系列的改革转制机构:董事会、监事会、职工持股会、股东大会,又出台了许多改革转制的规章制度。

蒯正明最头痛的事是入股之事了。一股一万元,12股就是12万。职工每人拿一万好拿,他一下拿12万却拿不出来。他的钱刚刚买了一套房子,早知道要入股,他就不买什么房子了。而且,装修房子的钱他还是跟亲朋好友借的呢!

如今之计,蒯正明只有把房子卖了,拿来入股,这是他在厂务会上被逼之下打的主意。厂务会开得十分热烈,大家对入股方案没什么异议。但大家的眼睛都瞄着蒯正明,还嚷嚷着说没有钱入股。他们知道蒯正明刚买了房子,他也没钱。蒯正明焉不知道他们心里打的小九九?他们都在看着他呢,他拿了他们跟着拿,他不拿他们才不会当傻子。于是,蒯正明在会上说:"我是厂长,这入股我来带个头,我把新房卖了来入股!"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居然厂长表了态,大家也跟着表态按股份入股。蒯正明开完会,就赶到翠柳小区,对正在装修的几个工人说:"你们别弄了,这套房子我要卖掉了!"

蒯正明刚走,他妻子徐丽华下班就来到新房,她每天都来检查装修工程进度与质量的。闻听这房子丈夫要卖掉时,立即赶回了家。

第二天,蒯正明头昏脑涨地来到厂里。汪浩兴见他脸色不好,就说:"你昨晚没睡好吧,是不是你要卖新房子,小徐不同意?哎,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呀。我现在倒有点羡慕老贝了,人家退休了,拿着退休工资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也临近退居两线了,却赶上了这种倒霉事。没准老贝这老小子,这两天在看我笑话呢。而我老婆听说我要入股,她的血压又升高了。"汪浩兴说这番话是在放气球,探探蒯正明,看看他有什么反映。说实在的,汪浩兴真不想入股,他是正厂级,也是十二股。他不想把十二万钞票白白扔进水里。光明机械厂这个底子除了老贝,他是最清楚的了。别看外表光鲜,每天像大户人家那样开着大门撑着,其实内里早亏空了。都是东赊西借,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地过日子,这审计结果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如今,虽然是零资产转制。该剥离的都剥离了,连欠人家的债都不用还了,由银行顶缸当了冤大头。说是轻装上阵了,话是不错。但这种老企业一切都是老的,设备陈旧,技术落后,原有的人马还能把天翻过来?鬼才相信!老贝再怎么说是机械行业的一个行家里手,他当了几十年的厂长还没能把厂子搞红,蒯正明这个门外汉能把企业搞好?这市里拨的一千万资金吃个一年就吃没了,职工的钱拿出来还不是蜻蜓吃尾巴--自吃自?没有哪个人愿意把自己的血汗钱白白地扔了。

汪浩兴不愿入股,又不能明说,他是个党委书记。光明机械厂产权制度改革的方案与许多条条框框都是他带人起草的,而他在职工大会上作动员报告,也慷慨激昂地说企业产权制度改革是企业自身生存、自身发展的需要,是适应市场的需要。改革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不改革必然会遭市场的淘汰。汪浩兴当然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耳光,说的跟做的完全不一样。而且目前他必须跟蒯正明同舟共济,确切地说,他必须把厂级班子紧紧地团结在一起,跟蒯正明一起把产权制度改革搞好。

汪浩兴说完这话后,瞟了蒯正明一眼。

蒯正明扔给汪浩兴一支烟,似乎没听懂他话里的潜在含义,只听到他老婆的血压又升高了。蒯正明挥挥手,仿佛是要挥掉烦恼似的,狠命吸了一口烟,喷出一团烟雾。说:"别提了,真让你说着了。我老婆一听说我要卖了房子入股,她还要跟我离婚呢!"

汪浩兴心里暗暗高兴,只要徐丽华拖蒯正明的后腿,便有戏唱了。他说:"小蒯,我们去找马局和司进东主任,看能不能把我们厂级干部的入股比例再调低一点?"

蒯正明说:"你别做梦了。司主任对我说,按说我们厂级的股份还要多点,外地一家企业的厂长高达30%呢。司主任还说正因为我厂是试点,政策格外放宽些,国有控股的比例才多了些,我们肩上的压力也轻些。"

两人正聊着的时候,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叫施永兴,金工车间主任;女的是成品车间主任毛琦。这两人一进门就对蒯正明说:"蒯厂长,我们没钱入股,孩子大了,还要买房子呢。"

蒯正明看看他们俩,说:"你们是车间主任,你们不带头,手下的职工会入股吗?"毛琦说:"我车间里倒是没问题,一万两万工人还是肯出的。有的说比如买了保险存了银行,反正年底有股红。也有的说就当是赌博吧,输了不气,赢了也不开心。"蒯正明说:"工人们都肯出,你们就不肯出?你们要买房子,我还要卖房子入股呢!"

施永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蒯厂长,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是厂长呀。如果你让我们出一两万,我们也是肯入股的。"蒯正明说:"闹了半天,你们是嫌入股的钞票多呀!"他转过头对汪浩兴说:"汪书记,这两个人交给你了,你做做他们的工作吧。下个星期就要入股了,工商银行的人要来,到时没人入股可不是闹着玩的!"汪浩兴脸上浮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小蒯,你去忙吧。我来跟他们做做工作。"

蒯正明走出办公室,心想:前天厂部领导班子开会,作出了一个决议:职工自愿入股,不能强迫。但中层以上干部必须按股份的比例入股。汪浩兴这只老狐狸,嘴上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许多转制的文件都是他亲自起草的,但他心里就是不想入股,还想来探我口气呢!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就让他们去磨叽,看你们能磨叽出个什么名堂来。想到这里,蒯正明竟然笑了。

刚笑了一下,蒯正明立即不笑了。他有什么得意的?他又有什么可高兴的?他自己入股的钱还在天上飞呢。徐丽华不肯卖房子,他一点辙都没有。他想起了老家,他父母年事已高,弄着几亩田。就算他们手里有几个钱,那也是养老的钱。生了他这么个儿子,他没尽一点赡养的义务,反而仍榨他们老骨头的油。逢年过节回去,也是"小虾钓大鱼"。买一两百元的东西回家孝敬两老,但他父母不白吃他的东西,给他女儿蒯慧云的压岁钱要五六百元。临走时,还要他带上他们养的鸡、鸭、蛋、大米和蔬菜。这一年四季的鸡鸭大米与蔬菜如果拿到集市上去卖的话,也要几百元。这就是说:他尽管成家立业了,父母仍源源不断地奉献着他们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他还有脸开口借钱吗?如果他向哥哥姐姐与几个走动较多的亲戚借,他借钱的消息终究会传到他父母的耳朵里。他们肯定会着急,肯定会倾其所有来支援他,他又于心何忍?那么,向朋友借吗?现今的朋友都是锦上添花的朋友,吃吃喝喝,逢场作戏的朋友,雪中送炭的朋友打着灯笼也难找。假使你是个有钱的老板,那就好办了。你开口借钱说周转周转,一个电话打过去,人家会在半天内把钱送上门来!因为你有实力,人家有困难时也会跟你开口。但蒯正明你不是个老板,人家瞧不起你!你装修房子向人借钱时,人家根本不指望你还,还指望你女儿蒯慧云长大后来替你还钱!蒯正明想不出可以到哪里去借钱,一股英雄暮途之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让蒯正明发愁的事还在后边呢。几天后,汪浩兴把一张病退退休证放到了蒯正明的办公桌上。他兴冲冲地说:"小蒯,我现在也是个退休工人了。但跟老贝比我并不合算,他是正式退休,我是病退。病退工资比正常退休工资少一截呢。但少一截就少一截,我认了。多活一年就是钞票,你说是不是?"汪浩兴怎么突然病退了呢?原来那天他跟施永兴、毛琦谈话,两人在老领导面前,毫不掩饰他们的担忧。他们对光明机械厂的前途作了一番深入的剖析,结论跟汪浩兴的分析惊人地一致:光明机械厂不可能在蒯正明的手上翻身!搞股份制让职工入股,只是一些经济理论家吃饱了饭,闲得慌时的心血来潮。让职工拿着自己的钱去折腾,是一种水中捞月的做法。两人表示坚决不入股,要入也跟一般职工入一股,大不了只当把这钱在麻将桌上输掉了。汪浩兴还假意劝了他们一番:你们还是考虑考虑的好,我无所谓了,年纪大了。而你们年纪还轻,还要在这个厂子里吃饭呢!汪浩兴正为到底要不要入股的事犯愁呢,他来探探蒯正明的口风,施永兴、毛琦的一番话坚定了汪浩兴不入股的信心。光明机械厂必倒无疑,他犯不着把一生的积蓄扔进水里听声响。他迅速作出决定:他有哮喘病,立即办病退。施永兴、毛琦一走,他马上到医院找熟人,他在社会劳动和保障局也有关系,仅仅三天功夫,他就办妥了病退。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他一个厂党委书记一下变成了一个退休工人。如今,他的十二万块钱保住了,他可以高枕无忧了!此刻,他一身轻松地看着蒯正明在研究他的病退退休证。

蒯正明翻来覆去地看着这病退退休证,发证日期就在当天。他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似乎不相信汪浩兴真的病退了。过了好久,他才把退休证往汪浩兴的手里一塞。没说一句话,站起身就走。

汪浩兴说:"哎,小蒯。我知道你会不高兴的,我这是逼上梁山的呀。你听我说!"

蒯正明嚯地转过身,说:"你现在不是光明机械厂的书记了,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就是要说的话也都是一些毫无用处的废话了,我也没功夫听你的废话!"

汪浩兴有点不高兴了,如果不搞这个什么产权制度改革,他当然也跟老贝一样风风光光地退休。胸前别着大红花,在厂门口被厂里的几个头头脑脑簇拥在中间,嘻着嘴巴照相,又嘻着嘴巴到大酒店参加为他举办的欢送宴会。当一回最后的主角,尽一番最后的风光。最后拿着一个鼓鼓的大红包回家,颐养天年了。而他现在是自己要走的,还急匆匆走的。把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办病退像做贼似的。还赔上笑脸,说上好话,奉上厚礼求人家,办成了仍欠着人家一份人情!想到这里,他说:"小蒯,我也不想这样走啊。"

蒯正明已大步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