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着下了一天的棋,雷斯特脑袋涨得几乎都要炸裂开了。基本上,雷斯特是属于那种能不动脑就不动脑的懒汉型人物。这几天的棋下下来,雷斯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中就好像一个破竹篓,里面塞进了几千几万个棋盘棋子,不但涨得难受,而且还不时由里面掉出一两个来,不分白天黑夜地在自己眼前打圈圈。
终于摆脱了麻烦精的纠缠,雷斯特的身体一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睡吧,但愿这一觉睡下来,能将破竹篓中的棋盘棋子清干净。
自风宫出来后,雷斯特觉得自己的睡眠变得好怪。既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还总是做着类似的怪梦。总是梦见自己化作了一阵风在天空中飘。有时低下去轻拂地面上的青草,感受它们稚嫩但顽强的生命,有时又高高掠起,飞到半空中去推动浮云,感受它们的轻柔和变幻。在这中间还不时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讲述着一些似乎是口诀或咒语的东西。照说整晚做梦,醒来理应会觉得疲乏,可是雷斯特醒来后却觉得精力充沛精神焕发,而且练起武来竟是轻松写意。
雷斯特也问过艾娜几次,不过说来奇怪,每天一醒来梦中那些听得清清楚楚的东西竟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艾娜告诉他,既然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那不是挺好吗芽还想那么多干什么芽雷斯特一想也是,于是也就不再问了。
这天一躺倒,很快雷斯特就又进入了那种奇怪的睡眠。雷斯特只觉得自己化作了一阵风,缓缓地由窗口中飘了出去,飘到了半空中。
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明亮的圆月悬在空中,满天的星斗也在一闪一烁。城市中灯火点点,放射出一小团一小团淡黄色光芒,同天空中的繁星交相辉映。虽然是黑夜,但是整座城市却是明亮爽洁。
皇家驿馆就在自己的下面,在皎洁的月光下一览无遗。整个驿馆中只有一处闪着淡黄色的灯光,大概那是艾娜姐姐的房间吧。
忽然间,一道黑影在驿馆中掠过,快得就像一只过路飞鸟投下的暗影,甚至还要快,也许人根本就看不清,但是风是不会看不清的。那似乎是一个黑衣的人影,在每个房间的窗户前都停一下,然后又快速地转到下一个房间,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是盗贼吗?忽地,黑影在一个窗户前停了下来,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要打开窗子。这个房间......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吗?
雷斯特猛然惊醒。抬眼向窗口望去,果见一个黑影在窗前晃动。幸好今天实在太累,雷斯特是和衣而睡的。此刻一跃而起,抓起桌上的长剑,身体箭一般向窗口射去。
窗外的黑影似乎也察觉到房中人已醒,一闪就不见了,似乎已离开了窗前。
雷斯特揭窗而出,只见黑影在对面的屋脊上一闪而没。雷斯特腾身而起,跃上了对面的屋脊,却见那个黑影正在前面的一个屋顶上转头回望,见雷斯特已追了上来,便拔步又奔。雷斯特也举步紧追。
两人就在这寂夜中,在皎洁的月光下展开了一先一后的追逐。雷斯特此时已能看清,那黑影原来是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黑衣人。那人奔行得不紧不慢,黑色的大氅在月光下一飘一飘的,似乎也闪动着变幻的银光,显得甚是飘逸。
黑衣人奔行得看似不快,然而雷斯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追上。雷斯特不禁在心中暗自嘀咕:强国真不愧是强国,连盗贼的轻功也强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不得不服。
他这些想法若是让小公主罗天霞知道了,准又要变成一个经典的笑料了。连这些都想到了,他却没有想到,既然那人的轻功这么强,那么他的武功又如何呢?
敌人武功若比他强,那即便追上,又能怎么样呢?然而雷斯特却丝毫不觉,继续紧追。
忽然间,那黑衣人停了下来。
雷斯特也停了下来。转头四顾,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花园,亭阁敝破,乱草掩映,空寂寂的,似乎全无声息。
那黑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道:“这里应该可以说话了。”
雷斯特向那黑衣人望去,只见那黑衣人大氅里的身形婀娜窈窕,宽大的连头大氅遮住了大部分的脸,令雷斯特看不清他的面容,直觉那应该是一张很美丽的脸。
“你到底是谁?”雷斯特问道。
那黑衣人缓缓摘下了大氅的套头,明亮的月光投在了她的脸上,将那张美丽的脸映照得格外清晰。
“怎么会是你?”雷斯特吃惊得叫出声来。
如果是十年前有人问,罗严克拉城中最富丽堂皇的建筑是什么?那城里的居民一定会讪笑着你的无知,然后告诉你,那当然就是罗天的皇宫了。
罗天的皇宫已有近八百年的历史了,在战前就是以奢华闻名的弗雷姆大公的宫殿。在战争中,弗雷姆大公是第一批投降的大公中的一个,所以这座宫殿在战争中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在战后,由于罗天帝国的国势如日中天,这座宫殿也屡经翻建,其建筑的华丽程度在各国皇宫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然而,如果现在还有人问,罗严克拉城中最富丽堂皇的建筑是什么?恐怕就没有人能清楚地回答你了。因为,九年前建成的培里公爵府,其建筑的富贵华丽是如此惊人,以至于无人能比较出皇宫和培里公爵府究竟哪一个更富丽一点。
今晚,培里亚斯府中那华美的秋月别厅中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宴席。
秋月别厅是培里府中四季别厅中的一座,地面由碧绿色的玉石铺砌而成,厅中并未点灯,厅顶上数十颗龙眼大的水晶石将明月的光芒投聚在厅四角的四个巨大水晶球上,放射出柔和的银色光芒,就宛如在厅中摆置了四个月亮,将厅中照得一片光明。
碧绿的玉石反映着银光,竟让人有种波光粼粼的感觉,就好像在月夜中泛舟湖上吟赏明月。那种雅致的情调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罗天凌的心中一面赞叹着设计者的匠心,一面也在咒骂着培里亚斯。这样的建筑究竟要耗费多少资财,要让多少的平民倾家荡产才能聚敛这样多的财富。今天的酒席虽然丰盛,但是所请的客人却不多,除了自己,也就只有帝国的皇帝和他的宠妃培里亚兰。本来应该也有罗天霸的,只不过不知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来。
酒席已经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培里亚斯一直在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
到了现在,罗天凌几乎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只是自顾自地饮酒赏月,任由培里亚斯在那里喋喋不休。
帝国的皇帝坐在主席上,对培里亚斯的废话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但也不知他是否真听清了宰相在说什么,他那一双昏聩浑浊的眼睛只在杯中的美酒和身边的宠妃间逡巡,似乎只有这两样东西令他感兴趣。
这位皇帝其实今年只有七十一岁,在贵族中并不能算是一个很大的年纪,但是长年的沉湎酒色却令得他已是一副行将就木的形貌。这位皇帝可是出了名的昏庸无能,在他的治理下帝国内的各种矛盾日益激化,表面的繁荣之下却有着深深的隐忧。
平民与贵族日益对立。五大贵族各据封地,其离心之倾向也是日益明显。这些都令罗天凌为之忧心忡忡,帝国的改革已是势在必行。但帝国的皇帝却听信培里亚斯,迟迟不肯推行罗天凌提出的方略。
王妃培里亚兰就坐在皇帝的身边,不言也不笑,就那么坐着,那双碧蓝色的大眼睛还是那么幽深美丽。
对这位王妃,罗天凌倒是没什么恶感,他只觉得这位王妃的眼睛好深好深,深得让人看不透,似乎那里面隐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这位王妃的为人其实并不坏,在宫中对那些下人宫女也还算和蔼,不像其他得宠贵妃那样盛气凌人。只是她很冷漠,冷得就像一块冰,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不过有时在看到哥哥培里亚斯的时候,那双美丽的蓝眼睛中偶尔会有一丝奇怪的眼神闪过。
真的很奇怪,罗天凌说不清那眼神中蕴涵着什么,但是他却能感觉到那不像它平素的冰冷。这位王妃现在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此刻坐在那里不言不笑,也不饮酒,一如平日的冰冷。可不知怎的,罗天凌觉得这位王妃的眼睛偶尔掠过自己时,总是带着一种奇怪的眼神。
忽然,培里亚斯由席中站起,走到了帝国皇帝的身边,道:“皇上、殿下,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让我宣布一件事吧。”
罗天凌停下了手中的酒杯,心道:终于来了,这大概才是今晚宴会的主题,培里亚斯他要搞什么鬼也马上就要清楚了。
帝国皇帝茫然地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宰相,不知他想干什么。
培里亚斯的面色忽地变得又阴又狠,刷地一下,由腰间拔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厉喝道:“奉帝国皇帝之命,擒杀叛贼罗天凌。”
帝国皇帝下意识地点了几下头,忽然发觉不对,道:“我并没下这个命令呀。”
培里亚斯嘿地一声冷笑:“你是没有下这个命令。”寒芒一闪,手中匕首一下刺进了帝国皇帝的心脏,“因为你已是前任帝国皇帝。”
这一剑刺得极为准确,帝国皇帝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那双本已浑浊的双眼就完全失去了光彩。
这一下变生突然,连罗天凌也未能想到,他虽然早就猜培里亚斯今晚不怀好意,但也没想到他竟敢刺杀帝国皇帝。
罗天凌缓缓站起,拔剑在手。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剑寒如水,面沉如水。
“培里亚斯,看来你是早有预谋了。”
培里亚斯纵声狂笑,就像是枭鸟啼夜,凄厉中带着得意。
“不错,罗天凌。为了这一天,我确实准备了很久。我花费重金,从西天仑山求得天下至毒七星碧叶莲,又用玄冰碧火酒浸泡一年,以除去它那一丝辛味,然后才将它涂在了你的酒杯之上。怎么样,味道如何?”
罗天凌淡淡道:“你以为这区区毒药就能奈何得了我吗。”
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罗天凌的心里却在暗自吃惊。
七星碧叶莲产自海外,它的花朵是天下三种极品圣药之一,但是它的叶子却有无可比拟的剧毒。昔日的天医神农氏在采药时误触此叶,以他的绝世医术,却也无法自疗,缠绵三载,终于辞世。
七星碧叶莲的厉害之处还不在于它的毒性剧烈,而在于它无色无味难于察觉,而更厉害的是它的毒性特异,极具纠缠渗透之功,一旦触体,就犹如吸血的水蛭一般,缓缓渗入护体真气中,吸食并消融体内的真气,至死方休。虽然没有中者立毙的惊人,但对真正的高手来说却是更加难防难治。
培里亚斯冷笑道:“这我倒是未作此想,虽然七星碧叶莲号称‘莲叶一片,神仙束手’的天下第一毒,但我还真是不敢小看你,所以又特地为你准备了其他几道大菜。”
忽然间,罗天凌发现厅中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三个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厅中。在不大的小厅中,三个人分立东西南三面,同北面的培里亚斯兄妹隐隐然对罗天凌形成了包围之势。
东面的一个,浑身散发着一种妖异的气息,在月光的照耀下,身形竟如同淡烟一般若有若无,煞是诡异。罗天凌只一瞥间,就已断定,这是一个魔法力极其高深的大魔导师。
西面的一个,是位又矮又壮的大汉。初秋的九月虽不甚冷,但在夜风中却也颇有些凉意,而这矮壮的汉子却像是热不可耐,整个上身只有一件短褂,前襟大开,露出一团团纠结的粗壮肌肉,下身的裤子只到膝头,一双赤脚大剌剌踏在玉石地面上。最惊人的是他手中那把大刀,长不过三尺,厚竟有一尺五。这几乎已不能称为刀,倒更像一块长方形的钢块。他就在那里一站,一股凛冽的狂霸之气已迎面而来。
南面的一个,看来年纪甚轻,大约和自己相当,一袭本应是儒雅文士所穿的长袍随意在身上一套,只歪歪斜斜地乱扣了几个扣子,看上去极不协调。头发蓬乱,脸上带着一种玩世的轻慢,怀中斜抱了一柄细长如柳枝的剑,正在用一只手在剑上有节奏地轻弹。
这人看上去虽不如那两人那么惊人,但罗天凌却一点也不敢小看,他那看似随意的轻弹中却隐隐蕴涵着天地间某种奇妙的节奏。
这人剑术一定已到了神妙之境,其可怕之处决不在那两人之下。
这三人在厅中一现,即便是罗天凌也不禁心头微震。自己的禅心灵境已到了第七重境界,曾被大林寺的长老许为近百年的第一人,五十丈内可说是无事不知。虽然分了心去抗毒,但是能轻易地逼近自己的十丈之内而不让自己察觉,这三人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到底培里亚斯从哪里找来三个这么厉害的家伙?
培里亚斯得意地大笑,道:“罗天凌,今天你是插翅难飞,还是乖乖受死吧。”
罗天凌冷哼一声。“培里亚斯,你太小看我了,还你的天下至毒。”右脚忽地一跺,一道青绿色的火焰骤然间由脚底诡异冒起,又一分为四,四条青绿色的火蛇贴地游走,就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吐着慑人的蛇信向四面的敌人咬去。
在场的都是武学高手,一看便知这是罗天凌用体内的三味真火,裹住了体内剧毒,然后送出体外借以攻敌。
培里亚斯不禁心中一惊,怎么罗天凌竟能如此轻易地破解这天下至毒?
若是事先无备,罗天凌确是无法如此轻易地破解七星碧叶莲之毒。但是他明知培里亚斯心怀不轨,又怎会毫无戒心地饮下穿肠之酒。全身功力自是早在戒备之中,一觉不对,便用七层不同的真气裹住了剧毒,七星碧叶莲毒虽然蚀穿了三层,但终究被罗天凌逼出了体外。
四团碧火贴地而行,分袭四面。
只见东面那人一声冷哼:“雕虫小技。”手指轻点,一个白色光球应指而出,袭向他面前的碧火与光球一撞,光球骤然炸裂,一股烈寒传遍全场,碧火立灭。
这是一个急冻光球的魔法,虽然不是什么顶级魔法,却也是相当耗费魔法力的,然而这人却轻松随意,不凝神不作势,随随便便地就使了出来,也实在叫人心惊。
西面那大汉嘿嘿一阵怪笑,道:“我已经够热了,不想烤火。”一口浓痰吐出,恰吐在碧火之上,“哧”地一声,痰压火灭。
罗天凌不禁心中暗赞,好精纯的吐气成罡功夫。要知道,这碧火不是普通之火,是罗天凌内气凝成的三味真火,又怎是一口痰压得灭的?分明是那大汉在痰中所杂的罡气,凝而不散,有形有质,令得碧火似是被压灭的,而不是吹灭的。
南面那年轻人则嘻嘻一笑,道:“放焰火吗?好玩。”长袖轻挥,那一团碧火骤然化作了满天的火星,尔后又忽然间一起熄灭,就真的像放了一场焰火一般。
然而罗天凌的锐目之下,却可以看到那年轻人在那一瞬间以比闪电还快的速度出剑,在每颗火星上都点了一下,每一剑都点灭了一颗火星。因为其速度快得令人眼几乎无法看到,令得满天火星就像是同时熄灭一般。
好快的剑法!而且出剑飘逸,毫不勉强,就好像那剑是自己在空中舞动,浑不费使剑者的半分力气。就是他那长袖一挥,也一样是飘逸洒脱,隐隐然如有仙气。
罗天凌不禁心中暗想:难道他是出自雾灵山隐仙谷一派的高手?
雾灵山隐仙谷也是大陆上赫赫有名的武学圣地,其盛名不在佛灵山大林寺和法利斯皇家魔法学院之下,这一派的武学以仙道之学为基,讲究的是飘逸灵活,潇洒制敌,同大林寺武学的威猛刚劲恰好相映成趣。这一派的传人远不如大林寺之多,但每一位在世间出现的传人都是顶尖的高手。据说昔年名震天下的天贤者就是这一派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