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前未主政时,差不多每年的三月,罗天凌都要来这个草原一趟,屈剑天陪着他来过不下五次。而近三年来,由于政务繁忙,罗天凌一直无法抽出空来,所以也就一直没有来过。
屈剑天道:“这不是又来了吗。”
罗天凌轻轻喟叹,道:“只可惜现在不是三月,没有那种美丽的小黄花。”
每年的三月,接天谷和风凌谷之间的这片草原上都会开满一种黄色的小野花。而罗天凌每次来这里都会对着这些小黄花发呆良久。而那个时候,罗天凌的表情总是很奇怪,似哀伤、似惋惜、似怀念、似自责。在那时,好像整个灵魂已离开了他的身体,游到了另一个世界。据屈剑天猜想,他大概是在悼念死去的老朋友或老部下吧。
罗天凌望着草原上绿色的青草,出了一会神,缓缓地道:“十三年以前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举起了剑,砍倒了无数的敌人。”
“是啊,那一仗让敌人闻风丧胆。”
罗天凌道:“知道吗,剑天,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杀过人的。那时,父亲总是骂我胆小,不长进。”
“是啊,听说殿下那时总爱在军事会议时,偷偷溜出大营去玩。”
每次说到这件事,屈剑天都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想像。可是事实如此,又不能不信。
十三年前第六次天凌谷大战之前,罗天凌虽然武功兵法魔法等各项修炼的成绩都是当时皇家学院里最出色的,然而罗天凌那时却说什么也不肯上战场。许多比他成绩差的学员都上阵立功了,罗天凌却依然是一个没有实际作战经验的战场新丁。许多人都笑他只会纸上谈兵,十足一个书呆子。他的父亲给他一个将军的衔,给了他三千士兵,让他随军出征,其实也只是想让他经历一下大战的气氛,并没指望他真能杀敌立功。然而正是这个书呆子让所有人跌破了眼镜,率领三千士兵夜袭敌营,使得强大的敌军一夜溃败。也正是这一战,同时成就了两个名将。
罗天凌因此战声名鹊起,威震四方。而夜羽寒经此一败,傲气尽挫,用兵更加无隙可乘,以后的十三年中再未败过。
听屈剑天这么说,罗天凌不禁一笑,道:“是啊,那时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打仗了,真想不到现在我居然还成了什么名将。”
屈剑天也是一笑道:“殿下您大概就是所谓不想成为名将的名将了。”
两人对视了一下,一起大笑了起来,同时在心中泛起了知己的感觉。
笑声渐息,年轻殿下的眉头又微微蹙起。
“说实话,剑天,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夜羽寒要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所谓战争,总有其所欲实现的目的。而这次夜羽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这一直让我心中不安。”年轻殿下停顿了一下,又道:“去年,幽明平定了三处叛乱,又征服了南部的海疆,无论军力和物资都大为损耗。以现在幽明的情况,就算能攻下安邑,也绝难长期守住。这一点夜羽寒不可能不知道。”
“也许他是想报十三年前的那一箭之仇吧。”
“也许吧,不过我想夜羽寒应该不是那种只顾一己意气,而罔顾大局的将领。若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一忍就是十三年。更何况十三年都忍过了,再忍几年又何妨,何必非要在这个时机不成熟的时候,一决胜负呢?”
屈剑天笑道:“看来殿下您倒是夜羽寒的知己了。”
罗天凌也笑道:“不是有人说,了解敌人比了解朋友更容易吗?”
屈剑天半开玩笑地道:“那我们要不要叫夜羽寒来开个联欢宴会。”
罗天凌故作紧张地摇头,道:“这就免了吧,夜羽寒的腐骨血酒味道我实在喝不惯。”
两人正说笑间,忽见前方风凌谷方向一队黑甲骑兵正向他们驰来。
看到骑兵驰来,罗天凌不禁一笑,道:“夜死鸟还真是好客,这么快就派人来招待我们了。”
屈剑天也笑道:“殿下,正餐时间还没到,我看我们还是留着点肚子,先回大营吧。”
罗天凌点了一下头,道:“也好,餐前饿着点,到时才会有好胃口。”
两人在纵声大笑中,同时拨马回驰。两匹快马四蹄纷飞,不一会就将那队黑甲骑兵甩得不见了踪影。
疾驰中,罗天凌忽道:“剑天,你觉不觉得刚才经过的那片草地长得特别茂盛芽”
屈剑天口中应着,心中却在奇怪,怎么殿下忽然又关心起草长得好坏了?
神殿的大门在身后关上,光线忽然暗了下来。呈现在艾娜、雷斯特和落霞三人面前的是一幅奇异美丽的景象。
三人立身在浩渺星空中的一个小小平台上,四面望去都是数不尽的星辰。蓝色的星,红色的星,闪烁着迷人光晕的星云,在他们的上下左右无尽的虚空中眨着眼睛,三人进来的神殿大门已然无影无踪。一条闪耀着七彩虹光的小路从三人立身之处蜿蜒远去,小路的远方不知什么东西放射着万丈毫光。
落霞看着眼前壮丽的星空美景,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好美啊,我们这是到了星星的家吗芽”
三人凝立片刻,雷斯特转身回望,发现进来时的门已消失了影踪,不禁问道:“艾娜姐姐,门不见了,我们怎么办?”
“去那里。”艾娜用手一指小路的远方,“那里有我们要找寻的东西。”
三人沿着七彩虹光铺成的小路蜿蜒行进,终于到了路的尽头。前方的小路变得又细又窄,闪着各种颜色光芒的雾状气体在他们的眼前流过,将小路的另一端隐在了雾中。
这些雾的颜色不断地变化,好像有无数的景物在光影中变幻着,给人一种迷离的感觉。而这些气体却仿佛有形有质,清楚地让人觉得是在流动,而不是飘动。也许将这些放射出奇异光色的雾状流动气体称做雾并不合适。
不知怎么,雷斯特觉得,这倒好像一条在虚空中流动的河,一条迷幻般的雾状气体和光影组成的风河。
“这是什么?”雷斯特忍不住问道。
“万幻风河。”艾娜口中不禁喃喃自语。
几句记载在祖先秘笈上的话语在艾娜的脑海中瞬间掠过。
“灿烂的星辰在你身边眨眼,万幻的风河奔腾不息,只有达至风河的彼岸,才能获取心灵的平安。”
这几句似咒语而非咒语的话写在祖先留下的秘笈的最后几页,艾娜一直不知道其中的含义,而此刻她终于明白了。
“雷斯特,落霞妹妹,你们跟在我后面,踩着我踩过的地方前进。”
“干什么?”雷斯特问道。
“达至风河的彼岸。”
三个人踏入了风河。在风河的外面看风河,感觉到的是奇异瑰丽、迷离变幻。然而踏入了风河中,感觉到的却是风河巨大的威力,看似缓缓流动的气体,却在强烈地冲击着他们的身体。巨大的压力压得他们举步维艰,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气力,就好像在滔天巨浪中扬帆海上,三人的身躯都在剧烈地摇晃着。
越往前走,风的流速就越快,而压力也就越大。而与此同时,无数的光影在身边流过,眼前的景色快速地变幻着,有时他们看到一座大山从眼前飘过,有时他们看到数万只飞鸟在身边飞行,有时他们仿佛置身于长街闹市,有时又似乎在大海的深处漫步。无数的人影在身边飘动,有的在笑着打招呼,有的在愤怒地责骂,有的在漫步踏青,有的在讨价还价。各样的景物,各色的人物,无边的迷离,无限的变幻,自然的生灭在这里尽演,人生的百味在这里尽现。
如果没有那种巨大的压力,这绝对是令人流连忘返的奇景。
雷斯特在风河中艰难地迈动着脚步,对身旁的奇景视而不见。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使自己在风河中前进而不被风吹走。他紧紧地跟在艾娜的后面,沿着她的脚步在曲折狭窄的小路上艰难前进。
忽然间,一个白色的人影在眼前飘过,白色的纱裙,闪着金光的腰带,都曾在雷斯特的梦中无数次地重现。雷斯特猛地一抬头,白衣的美女正在冲着他盈盈浅笑,明亮的眼眸中仿佛正在轻轻低诉着柔柔的话语。
“你来找我了吗?雷斯特。”
“是的,我来了。”雷斯特情不自禁脱口道。
白衣美女的身形围着他飘动旋转,就好像是在跳着欢快的舞蹈,似乎是听到了雷斯特的话,正在表达心中的畅快。
白衣美女的身形渐舞渐远,纤纤的玉手在向他轻招,仿佛是在说:“跟我来呀。”
雷斯特的脚步不自禁地就向白衣美女远去的方向移动。突然间,一脚踏空,眼前的幻像骤然消失,只感觉到背上似乎有两下轻轻的拉扯,整个人就被卷入了风河中,瞬间远去。
走在雷斯特身后的落霞见雷斯特忽然停下了脚步,不禁奇怪地问道:“雷斯哥哥,有什么事吗?你为什么停下呢芽”
雷斯特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仍呆立当场。见雷斯特没有回答,落霞又问了一遍:“雷斯哥哥,你怎么了?”
忽然间,雷斯特转身向着小径的外面走去,落霞见状不禁急叫:“雷斯哥哥,不要!快回来!”
然而落霞的急叫好像根本就没有传入雷斯特的耳中,情急之下落霞伸手去抓雷斯特背后的衣服。谁知雷斯特这一下前跨,乃是顺着风向的,他的身上承受着巨大的风力。落霞这一拉,等于一下子承受了两倍的风力还加上雷斯特跨步的力道,而落霞又仓猝之下,未运足力,于是落霞只觉陡然间风力极重,一下子将她也拉入了风河之中。
艾娜因为走在前面,并未注意到雷斯特的奇怪举动。听到落霞的急呼,她才猛然回头,而此时雷斯特和落霞的整个身子已脱出了小径。艾娜伸手急抓,然而却只抓住了雷斯特的一片衣角,在风河巨力下“嘶”地一声轻响,衣角撕裂了开来。雷斯特和落霞在一转眼间就消失在了风河变化万千的幻景中。
看着手中的一片衣角,艾娜的心中一片茫然:就这样结束了吗?圣灵法印的使命,大地苍生的幸福,贤者爷爷的嘱托,相依为命的雷斯,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没有了责任,没有了负担,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未来。既然一切都没有了,那么我在这里还干什么?
艾娜的口中轻轻自语:“雷斯啊,雷斯,在传你法印的时候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这是我的誓言,我也一定会做到。”
艾娜轻轻放开了手中的衣角,纵身一跃,投入了风河中。
在风河的巨力中随风飘转时,艾娜轻轻闭上了双眼,心中在想,死后如果能同雷斯特永远生活在这奇异美丽的幻景中,这也许并不是痛苦,而是幸福。
当灰白的曙色刚刚洒在草原上的时候,接天谷和风凌谷之间的草原上已站满了无数的战士。草原的西侧靠近风凌谷的一侧,黑压压犹如黑云一般站满了身穿黑甲的战士。而草原的东侧战士们黄色和白色的战甲以及手中的刀剑在曙光下微闪着光芒。两边的战士都鸦雀无声地等待着主帅的号令,显示出了精良的训练。
新帝国历前三年八月二十五,罗天和幽明两军在接天谷和风凌谷之间的草原上摆开了阵势。双方的兵力对比如下,罗天方面参战的是罗天凌的翼豹军团八万人,安适意的灵狐军团六万人,幽明方面参战的是夜羽寒的噩梦军团十万人,施拉克的猛虎军团八万人,总计是罗天十四万人,幽明十八万人。双方大致是旗鼓相当。
罗天军的阵势是翼豹军在左,灵狐军在右,而幽明则是噩梦军在右,猛虎军在左。刚好是身穿黄甲的翼豹军对上了全套黑甲的噩梦军,白甲的灵狐军则对上了猛虎军。
罗天凌骑在自己心爱的宝马“疾风”上,看着远方黑压压的一片黑云似的敌军。草原上的风吹过,卷起了他黑色的长发。年轻的殿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香甜的草原之风啊。”
“殿下,敌人马上就要发动进攻了,怎么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赏风。”罗天凌的身边,长着一副巨灵般身材的罗天霸对主帅的这份闲心显然很不理解。
罗天凌听到了叔叔的责怪,辩解道:“霸叔,正是为此,我才要抓紧时间轻松一下呀,大战开始后,就没有时间了。”
罗天霸不禁摇头苦笑,道:“每次都是这样,真拿你没办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能相信你能打赢那么多的仗。”
“霸将军,我看你就不用瞎操心了,我想殿下大概已经有胜算了吧。”罗天凌另一边的屈剑天插话道。
罗天凌的脸色忽然庄重了起来,道:“你错了,剑天,对夜羽寒这样的对手,没有人可以说有胜算的,我们只能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败,然后等待时机,以己之不败待敌之可胜。”
在草原的西侧,夜羽寒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连头的黑色战甲和只露眼嘴的面具将他的全身遮蔽了起来,只有一双黝黑的眼和一张因缺乏阳光照射而显得有些惨白的嘴露在外面。
现在这双黝黑的眼中正透露出罕有的炽热光芒,而惨白的嘴中则以一种无人可以听见的声音在低低地自语着:“无论战争的意义为何,能和他这样的对手交手,这本身就令人兴奋。”
进攻的号角声几乎同时在罗天和幽明的阵中响起,划破了草原上的沉寂。刹那间,数万匹战马同时奔腾了起来,隆隆的声响令得大地都微微发抖。整个草原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充满了刀枪的撞击声,战马的嘶鸣声,死伤者的哀号声。草原的上空一团团的血雾漫起,在清晨的草原上绽放了无数的血花。
幽明第七军团的主帅施拉克冲在了自己队伍的最前面,他挥舞着粗大的长枪,高声地大叫着:“冲啊,勇敢的儿郎们,杀尽软弱的罗天狗。”率领着他那以悍勇著称的军团,冲向了对面白甲的战士。
骑着悍马,挥着长枪,冲入敌阵,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挑落马下,每当这种时候施拉克都会感到巨大的快感从心底泛起,所以他从来都不肯站在后方指挥作战。他觉得那是胆小鬼的作战方式。他所信奉的作战方式是冲锋冲锋再冲锋,以威猛无比永不停息的冲锋一举将对手击溃,以猛虎般的扑击将对手咬碎。
然而这一次,他却发现猛虎的锐齿好像咬在了海绵上,完全用不上力。他对面的敌人稍沾即退,然而不知怎么的又从自己的侧面、后面涌了出来,配合着不知从哪里射出的箭矢将自己身后的战士一个个地刺倒。
施拉克感觉就好像是冲入一个泥沼,雷霆万钧的冲锋化作了艰难迟缓的行进,而泥沼中一个个气泡泛起,将己方的战士无声无息地吞入其中。这样的仗该如何打?
施拉克不禁茫然。
站在指挥台上的夜星看着这一幕,不禁由衷地赞了出来:“好精妙的用兵布阵啊。”从这里看去,灵狐军团就好像一只白色变形虫一般,不断地变幻着战线的形状,将冲入的敌军一小块一小块地剥落,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溶解于无形。
夜羽寒用眼角瞄了一眼那边的战场,道:“战阵虽妙,却有欠灵活。看来安灵狐并没有亲自指挥。”
夜星不解问道:“大人,你怎知安灵狐没有亲自指挥?”
夜羽寒冷笑道:“施拉克锐气已挫,灵狐军若适时变阵反击将可重创他。然而灵狐军却迟迟不变,这将给施拉克以喘息的机会。若是安灵狐亲自指挥的话,决不会犯这种错误。”
战场的正面,黄色和黑色的战甲交错,刀与枪的光影相映。翼豹与噩梦没有任何花巧地斗在了一起。罗天凌和夜羽寒这一豹一鹰不约而同地采用了堂堂正正的作战方式。就好像两个绝顶高手在比武过招时会较少花招,因为妄自弄巧不但无用,反而会招致速败。双方比拼的已不是招数的巧妙,而是内功的深浅。这正如此刻战场上的情况,战略和战术在此不再重要。此时两军战士作战时的勇气与平素的训练将决定胜负。
究竟是翼豹惊醒噩梦,还是噩梦吞噬翼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