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梳好发,我对镜凝视,我很少梳这种正式的发样,平日里大多数,只是随意挽个发髻,这样一来,看起来成熟了许多,甚有大家闺秀之姿。
记忆回到五年前,失忆以来第一次在镜中见到自己的面容时,是惊叹和片刻的愣神,我不是自恋的人,可是这张美貌的脸,时而自己也会一个偶然在镜中看到的时候,都不由得微微怔一下。习惯了每每踏出门槛,下人们禁不住飘来的羡艳的目光,习惯了身边人偶尔发出的感叹。我喜欢美好的事物,喜欢美貌,如今却发现,这张脸令我心虚。
我只怕太美的东西抓不牢,我只怕太美的东西,有一天叫人身不由己,我只怕拥有了太美好的东西,便再无法拥有更美好的东西……
“梅姐姐,我是不是很美?”
梅姐姐一愣,幽幽道:“很美,美若仙人。”
“所以,我的未来也许不被自己决定,是吗?”
马车穿过高近二十米的雄伟宫门,我掀开帘子张望门内的万方威严,进了宫门后我随娘和大娘二娘与王爷爹分道而行。女子一但进宫,先入后宫母仪殿拜见皇后,而后我们随大娘去芸妃那里拜见,算是省亲。
“成王府赵氏拜见芸王妃。”大娘虽然是芸妃的亲娘,还是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然后我们都拜了礼。
“娘,二娘三娘礼重了,芸儿怎么担当的起,快起身!"成芸和蔼近人的将我们一一扶起,伸手扶我时瞬间定住几秒不可置信道:"遥儿妹妹?如今竟是出落得如此靓丽!"眼底一丝复杂之色稍纵即逝,亲切的握着我的手柔声道:"如果姐姐没记错,遥儿已有一十二岁了。”
我笑道:“承蒙姐姐挂记,遥儿也一直思念姐姐,却难得有机会一见,今日见得姐姐的风采姿韵,让我好生羡慕呢!”我捡好听的说,事实上除了血缘关系在我心底重一分,面对此人如生人无异,外表虽亲近,里面如实近不起来。也许如果我没失忆说不定和她的关系很不错,可是现在的我是失忆后的我,骨子里虽有血缘亲情,剩下更多的是茫然。
她请我们落座,与大娘们热络寒暄,没多久我就有些坐不住,大家一板一眼的,总觉得室内的氛围压抑得很,除了大娘和自己亲女儿能知心一些,其他人都是不冷不热。我坐的腰酸,终于忍不住动一动,成芸说:“上一次娘来时说遥儿七岁时失忆了,现在身体可好?”
娘微笑说:“那一次遥儿病的凶险,本以为无救,却奇迹的痊愈了。除了失忆,身体与常人无异,现在一直很好。”
成芸听闻凶险和无药可救时,轻抚一下胸口微显担忧之色,待听到痊愈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大家平日还要多多注意身体啊!父亲可好?”
“一切安好。”
成芸放心的点了点头,然后带我们逛皇家后宫园子,皇宫极广大,高贵威仪,典雅气派,拿王府与宫里比,果然相形见绌。
忽然远处传来辗转的箫声,徘徊反侧,瞬间抓住众人的耳朵,曼妙高低起伏的旋律,使大家不知不觉如身临其境,驻足欣赏。我却觉这箫声声声入耳即碎,忧伤无限,更激荡着隐晦却强烈的恨意!我不禁心下一凛!
是什么让此人如此之恨,似恨之入骨,如此之悲哀,又似无尽凄然!
这不像出自女人之口,那人又是怎样的人,承受了怎样的遭遇?
“时辰差不多,该是去大殿的时候了。”二夫人提醒道。
成芸和大夫人依依对视片刻,成芸幽幽,略带伤感,此刻完全不是高高在上般的皇妃,眼角似有隐藏的泪光闪烁说:“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娘,女儿舍不得你。”
大娘眼中湿润,终于忍不住问:“芸儿,在宫里过得好吗?”
成芸一颗泪涓然滑落却不说话,猛的投入到大娘怀中,隐忍着抽搐。大娘轻拍她的脊背低声说:“娘明白……好好照顾自己,万事都要小心...”
“嗯。"成芸抹掉眼泪,从她怀里走出,迅速恢复笑颜:"我就送到这里,不远送了。”
我们拜别了她向大殿走去,转身之际,我回头望到的是,一抹美丽却萧瑟孤寂的影子,而大娘仿佛瞬间苍老了很多很多……
我们进了大殿,王公贵臣们多数已经到了,大家都在相互寒暄问好,没有人注意我们,我们女眷们坐在后排,桌台上酒菜都已摆的差不多,很是丰盛。
众人谈论纷纷,有的在谈论朝中大事,有的在闲聊,多数人的话题都是关于这场胜仗的。
“啊,是赵青胤大将军,恭喜大将军旗开得胜啊!”众人分分上前祝贺,赵青胤笑着回礼。
赵青胤踏入门槛,身材魁梧,气势十足,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叫嚣着大将之风,尽管年事已高,却无比硬朗,他是这次陈宇之战的主帅,二皇子是副帅,此次宴会,二人都是重中之重要褒奖的的人物。
人已来的差不多了,我们还是等了许久,身边的女人们也聊着天,看到我的人有惊有羡,我和娘见怪不怪,见礼回礼。但我不喜欢的是那些男人看我的眼光,复杂刺眼的目光,有的人似乎看懂了什么,又在预料着什么,而有的是藏着掖着的猥琐。
我暗自产生一股厌恶,端起水杯就着喝了几口。
“太子、二皇子驾到!”
众人目光立马迎向门外,坐在座位上的人也站起身,我等也站起来望向门口,看一看传说中太子和二皇子究竟什么样子。
砰!!心跳陡然漏掉一拍!!
是他,怎么会是他!
陈轩炎,陈国太子!
明黄金边挝角的袍子,高傲的眉眼,微微上挑的嘴角,似是不羁却又带着不可遮挡的锐气,自那深黑顺带金黄麒麟花纹的长靴,迈进大殿,我的双眼如钉子般钉在他的身上,官员们都上前行礼向两皇子问好,我片刻愣了神,头脑中回荡着几句话!
“爷就欣赏长着利爪的猫,有一天我定会要了你。”
“想要我,凭什么?我可是堂堂成王府二小姐,你可有要我的本事?难不成要劫持了我,霸王硬上弓?”
“我要定你了。”
“我不但给得起你,更要得起你。”
我木讷随着大家行礼,陈轩炎扫过我,却如不认识一般,与大家客套聊天,仿佛那几次找我麻烦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我看向二皇子,身材修长笔直,深青色衣衫与太子相比之下要简约许多,然而却教我不寒而栗,他也在和大家说话,从我这里只看到侧脸,便已足够确定,必定俊朗不凡。深刻如刀削般的棱角,剑眉浓长醒目,傲气高挺的鼻骨,皮肤要比太子暗了许多,应该是征战的结果,而他的笑意淡如止水,却透露着笃定。
为什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突然,他的脸转过来淡淡扫过我们这边只一秒,我看清了他的脸!
我震惊住了,不是惊骇于那张英俊的脸庞,而是那双眼睛,深如潭水,无底的深沉仿佛多看一秒,都能把人吸进去,更让人捉摸不透!
心底悠悠颤动,我抚住胸口,出神的盯着他,像有一股神力吸引我一般,为何,为何如此似曾相识?为何我会莫名的有想要流泪的冲动?为何我会心跳不已,竟产生无法抑制的深深留恋?
“遥儿?又在发愣了!"娘推了我一下,我才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转而笑道:"娘,我突然想到小彩忘了喂,这时候应该都饿了。”
小彩是冯清那日为我抓的羽毛带颜色的鸟,我就叫它小彩,娘叹了口气笑着说:“你呀,心思整天总像飞着的。”
又过了大约半刻钟,皇上--陈国崛丰帝落座,我们下跪叩首,起身后太监总管仇九龄宣布,宴席正式开始,继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期间崛丰帝为立下战功的将士们大为嘉奖,凭功论赏。
崛丰帝已将近耳顺之年,两鬓斑白,双目却炯炯有神,举手投足的王者之风不可抵挡,声音依然高亢洪亮。
“莫寒!”
“儿臣在!”二皇子从席间站起身,我才得知二皇子名为陈莫寒。
莫寒,莫寒,我心有呢喃,他那一身凛然之寒气与生俱来,莫寒真能不寒么?
“莫寒此番立下大功,朕理当重赏,你有何想要的?”
陈莫寒深深一揖,平声道:“驰骋战场,奋勇杀敌是儿臣的责任,更何况打胜仗,胜于众将士上下一心,齐心协力,儿臣不敢居功求赏。”
崛丰帝开怀大笑,赞道:“好!但朕一直以来奖罚分明,毕竟你功不可没,既然莫寒不愿居功,便仅赐你黄金千两如何?”
“儿臣莫寒谢圣上隆恩!”陈莫寒低调退下席间,脸上无喜无悲。他的话极少,人敬他酒,他便喝,几乎都在沉默。
“宇国使节任丘拜见!”
崛丰帝朗声道:“宣!”
庆功宴上请来战败国的使臣入席,崛丰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一来宣扬陈国战胜国身份,造成居高临下的威严,二来展示陈国君臣的霸气和风采,无声的给宇国施加压力。
任丘个子并不高,走入大殿路过陈轩炎桌前,深深看一眼,陈轩炎却未曾抬头自饮下一杯酒,仿佛任丘打量的人并非是他。任丘而后转头向皇帝朝拜,他的朝拜预示着宇国的战败臣服,然而即使跪在陈国天子脚下,却不缺傲骨,不卑不亢:“宇国使臣任丘,拜见陈国皇上!”
“任丘先生免礼。”崛丰帝眉宇之间无尽骄傲。
“谢皇上,任丘此行代宇国国君向圣上问好,恭祝两国未来睦邻友好,为表敬意,献上黄金十万,白银百万,夜明珠十颗,美姬两名,望皇上收纳。”
任丘一拍巴掌,殿门缓缓走进两位出尘美女,一身着粉纱罗裙,一身着绿纱罗裙,轻身慢步,微微垂首,风情万种,摇曳身姿,殿内顿时鸦雀无声,焦点聚集在此二女身上时,皆屏住呼吸!
粉纱罗裙少女怀中尚抱一琴,龙颜大悦笑道:“抬起头来。”
头缓缓抬起,众人惊艳,两女半羞半涩,粉纱少女清纯至极,绿裙少女美艳至极,皆人间绝色,倏尔粉纱少女旋身坐于地上,将琴身置于腿上,葱白十指轻轻抚弄琴弦,悠长动人的旋律破空而出!
绿裙女子盈盈舞动,妩媚万千,纤细柔软的身姿仿佛魅惑的蝴蝶,辗转飞舞,时而驻足,时而腾空,轻纱曼妙纷飞,一静一动不知要撩动多少人的心弦!
这一刻连我都惊呆,崛丰帝目露欣赏,甚至于手轻轻拍打案边,和着优美的旋律沉迷其中。
在座无不沉醉,陈轩炎眼中却还是几分不羁,却也愣了神凝望,而唯有一人,陈莫寒,依旧平静如深水震之不动,虽也观望,却如寻常见闻一般。这个男人,难道真不心动色念,还是掩藏的太好?如此佳人,连女人望了都会失了魂魄,更何况是男人?
一曲弹毕,一舞随之完毕,众人称赞,如梦初醒,崛丰帝大赞道:“好!赏!”
任丘微喜,皇帝定会将此二女纳入己怀,不料崛丰帝继续说:“此二女真乃绝色,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民女嫣然。”此为绿衣女子。
“回皇上,民女如韵。”此为粉衣女子。
“哈哈哈哈,好一对嫣然如韵!自古美人配英雄,朕今日做主,将嫣然配与太子,如韵配与二皇子。”
众人微微一怔,陈轩炎和陈莫寒立刻起身拜过:“儿臣谢皇上恩典。”
短短数语,两个女子的命运便已注定,我分明从她们的眼底体会到一种无奈和悲哀,只是嫣然听闻自己许给了太子,露出了喜色,而如韵的淡淡哀愁扩散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