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了?”罗偈没想到斟酌半天,嗓子里蹦出来的是这句。
“是张大宝告诉你的吧。恩,我后天就走。你变得比以前帅了,还故意蓄了胡子吧。”陈飞用勺子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冰块,咖啡的颜色让罗偈想到了当年她的那件巧克力色T恤。
两人不温不火地聊天,谈小时候的趣事,谈现在的生活,罗偈看到陈飞切着面前的巧克力慕斯,然后满足地摇晃着双手,原来最真实的陈飞还是没怎么变呢。
“为什么要去美国?”
“大概我骨子里就闲不住吧,”陈飞想想说,“我想去纽约学设计,还想学做咖啡。纽约物价那么贵,虽然邵红说会给我每月打生活费,但还是不想太依靠别人。”
“也许你妈想让你依靠她呢?你们关系还那么差吗?”
“她从小就没管过我,我是她人生里的一个意外,一个败笔,她花钱让我去美国,不过就是想让我离得远远的。世界上也没人真关心我,都等着看我这个私生女的笑话。”陈飞笑着吃掉最后一口蛋糕。
罗偈有点心疼。他抬起头盯着陈飞说:“你搬走后的一个月里,我每天跑到你家看看你是不是会回来。我给你们班的每个人联系,希望她们知道你的去向。后来我也搬了家,走前给所有人留了我们家电话,说要是你回来了一定要告诉我。我在路上看到每一个背影,都希望是你。那天知道终于能见到你,我失眠了好几天。”陈飞听了,红了眼睛。罗偈继续说:“所以陈飞,你值得被关心,被照顾。你还有我。”
罗偈有点控制不住,起身准备离开。他背对着陈飞说:“我走了,你在纽约好好保重。”声音哽咽。
沉默很久的陈飞突然开口说:“罗偈,你还欠我很多很多蛋糕。”
4
纽约的生活远比想象的忙碌。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汇集,虽然陈飞觉得空气里都是危险而刺激的味道。日子逐渐上了轨道,她边上学边在一家澳洲人开的咖啡馆工作。咖啡馆two hands cafe位于曼哈顿的唐人街,两个悉尼来的年轻小伙子经营着,他们打趣说陈飞能帮他们吸引到不少亚洲客人。
直到有天,她无意打开很久没用的Facebook,发现了罗偈的好友申请,而且他搬到了巴黎!
“你在巴黎?”她第一时间发了站内消息。
没过几分钟,罗偈就回复了:“恩,我来了一个月了。你可终于上FB了,不然真让我伤心。”算算时间,巴黎已经凌晨三点了。
陈飞发过去个道歉的表情,问道:“你去巴黎做什么?好突然。”
“我来这边学蛋糕啊,不然怎么做给你吃。”罗偈发了个眨眼的表情。
“你真的假的啊!立志弃商科学蛋糕?我可不想因为小时候约定让你丢前途。”
“好了,我要继续努力研究了,打蛋白让我都快虚脱了。好好照顾自己。”罗偈留了这段话,下了线。陈飞盯着他们的对话很久,还是觉得不真实,掐掐自己,纽约还真实的存在在眼前。
几个月后的某天晚上关了店,陈飞帮店主Giles洗了最后一排杯子。Giles约她去吃饺子,陈飞说有点累,准备回家。
纽约她最喜欢的是下雨的晚上,和有落叶的秋天。而这两个条件现在刚好都在她身边。她想要是罗偈能这时候来,和她分享她最喜欢的季节就太棒了。她要带他去中央公园那个她常坐的角落吃自己做的三明治,也许他会喜欢West Village(纽约西村)的住宅楼和有特色的小餐馆,如果不去看布鲁克林桥和纽约的天际线就太可惜,当然要去two hands坐坐,她会努力做出一杯漂亮的拿铁拉花。
罗偈,似乎从离开北京的那刻起,他不知不觉侵占了她三分之一的思绪。
回到家,收到了一条发自邵红手机的短信。她愣住了。
“母亲重病,怕时间不多了。速回。”
陈飞一晚没睡,她整理了三遍自己的屋子,却还是无法劝自己停下来。她打开电脑,发给罗偈一条信息:“邵红重病,快不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罗偈很久没回复,陈飞揉了揉眼睛,洗把脸去上课。她在咖啡馆请了几天假,每天守着电脑看喜剧,脸开始浮肿。她没有要死要活,但也没定回国的机票。而罗偈还是没有回复她的信息。
半夜十二点,她准备去冰箱拿出最后一包泡面。门铃响了。她开了门,罗偈喘着气站在门口。看到脸冻得通红的罗偈,陈飞终于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哭了。在这个人面前,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卸下保护自己的盔甲。
罗偈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来,而陈飞也没有质问为什么不回她的讯息。罗偈帮她热了自己买来的水饺,哄她躺到床上,自己订了三天后两人回国的机票。
“为什么我每次见你,都觉得不真实。不管在北京我要离开前,还是现在。”躺在床上的陈飞喃喃地说。
罗偈走过来,靠在床头,拍着陈飞的头说:“因为小时候你救过我啊,现在轮到我保护你了。”
陈飞鼻头一酸,她努力控制住眼泪,说:“没想到小时候你比女生还弱,经常被欺负,现在真的有成熟男人的范儿了。”
罗偈帮她压了压背角,说:“好了,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有我在。”
已经一周没怎么合眼的陈飞,很快睡得香沉。
5
第二天,陈飞准备去咖啡馆上班,罗偈非要跟着去,说要是她晕倒了至少有个人给她做人工呼吸。正吃早餐的陈飞噗得把稀饭全喷出来。
咖啡馆布置得浪漫而有风格。白色涂漆的砖墙上挂着很多幅人们躺在海边的照片,陈飞说,这是从小长在悉尼的Giles想要分享他喜欢的Bondi(邦代海滩)海滩。店里最独特的是挂满整个屋顶的灯泡,和垂下来的一团团云朵形状的装饰物。把小小的咖啡馆装点的如同梦境一般。
罗偈找了个座位,看着周围一对一对交谈的顾客。很多女顾客也拿起手机纷纷对着面前的牛油果吐司或者沙拉碗拍照,他们手指划过咖啡杯上的漂亮手写体“two hands”,她们的交谈时不时露出夸张的表情和笑声。一切都比巴黎感觉更加亲近。
这时,陈飞端上来一杯咖啡,说:“尝尝我的手艺。”
罗偈抿了一口,奶泡细密的滑入他的喉咙,他想起了自己和陈飞吃过的覆盆子蛋糕上的奶油。“虽然我不懂咖啡,但是真的好喝。”罗偈说。
“哈哈,真给我面子。”说完继续回到吧台后,处理着源源不断的点单。罗偈望着她忙碌而认真的样子,出了神。
坐在回国的班机上,陈飞叹了口气:“哎,总想着要带你逛遍秋天的纽约,很多我喜欢的地方,我们都没机会去。”
“纽约还可以再去,而家人只有一个。”
“我其实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回来。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毕竟我们的关系僵了很多年。”
“把你想说的告诉她,不要遗憾。”
“小时候我总怪她,因为她我才会被班里同学笑话,我怪她总穿惹人注意的红裙子,我怪她对任何流言都不反驳不抵抗而只是带我不断搬家,我怪她把我独自扔在屋子里、总记不住我的生日,我怪她生下我。可是那天我收到短信,我真的怕了。即使我对她有千万个抱怨,我没想过她有天要离开,更不是以这样突然生病的方式走掉。罗偈,是不是我们生命里的人,最后都会这样残忍的失去?”
罗偈握住了她的手。飞机外,是最后一抹夕阳的红晕。
照顾了邵红三天,因为学业陈飞要赶回纽约。而结束了巴黎蛋糕制作课程的罗偈留在了北京。
临走的时候,陈飞说:“想想她真可怜,生病了都没人来看她。还是邻居发的那条短信。毕了业我就会回来吧,本来想多在纽约呆一段时间。也许你说得对,有些东西当下不去珍惜,很可能就不会再拥有。”
罗偈拍了拍她的头,把她送到安检入口,说:“如果决定了,就尽情享受纽约的日子。我们最重要的东西是不会轻易失去的,走吧,等你回来时,接受我的惊喜。”
大半年后,陈飞回到北京。
罗偈去机场接她,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的惊喜呢?”
“这种收礼的事情你真的从来不忘。等着吧。”
他开车带陈飞到了五道口附近,一路上陈飞感叹已经不认识呆了很久的北京。他们停在一家咖啡馆前面,店名叫“从纽约到巴黎”。陈飞摸不着头脑。罗偈拉着她走进去。
店里已经有早早排队的顾客,看起来生意很不错的样子。罗偈指着玻璃窗里的蛋糕说:“这些都是我在巴黎时候自己深夜研究出来的,中间都是我们的回忆,所以每做一个我都能想你。”陈飞愣住了。
吊牌上写着蛋糕的名字:
懵懂——覆盆子甜挞,底部是甜挞皮,顶部是玫瑰马卡龙,而中间夹着几颗覆盆子和奶油,是他们第一次吃覆盆子蛋糕的记忆;
嗜甜少女——洒满果仁的巧克力曲奇,让陈飞想起了自己以饼干充饥的少女时代;
落叶——小小的浅杯里盛放着乳酪布蕾,并洒着杏仁饼干碎屑,巧克力做成的落叶点缀在上面,那是陈飞最爱的纽约的秋天;
云朵——蜂蜜生奶酪做出的云朵形状的蛋糕,分明就是“two hands cafe”的标志。
罗偈说:“好啦,还有最后一款我昨天刚完成的,”他端出一款蛋糕,下面是纽约芝士蛋糕,上面是乳白色的马卡龙,“这款叫做‘从纽约到巴黎’,终于合二为一。”陈飞已经哭了。
罗偈搂过来她,拍拍她的头说:“好啦,看我都实现小时候诺言,天天给你蛋糕吃。陈飞,愿意做我这里的咖啡师加老板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