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当你努力拥抱这座城市,世界也会回馈给你所有的美好和善意。
泡芙小姐的中英文名字都是人群里二十个人里就有一个人叫的那种,而长相嘛,也是大家在同学聚会时想不起来曾经和她一个班的那种。后来她本科时代的某个夜晚创下了连续吃掉五十个奶油小泡芙的纪录,大家开始叫她泡芙小姐。在当时生活的那座二线城市,泡芙多是夹着廉价植物奶油而论斤售卖的,她梦想着自己有天成为高档蛋糕店里散发香味而足够独特的真正的泡芙。
本科毕业后她带着父母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来墨尔本读书,周围的人特别诧异,好像他们眼里的泡芙小姐的未来就是毕业后进入办公室端茶送水然后相亲结婚一般波澜不惊。就这样,二十二年没离开过出生城市的泡芙小姐拖着五十斤的行李哼哧哼哧地跑到了南半球。
学校是在离市中心坐火车三十分钟的地方。她拿着那张刚买来的公交卡却不知道怎么刷,后面赶车的路人们等不及而换了别的通道,她脸涨得通红,一遍遍窘迫地把卡贴向触摸屏,回头小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她好不容易拖着行李来到地图指引的三层公寓。来之前她通过网上订了房子付了定金,却在开门一瞬间惊呆了。她想:真是佩服房东的PS技术,当初是怎么在照片里把窗帘上的大片污渍和到处的灰都弄没了呢,哦,还没拍那乱的下不了脚的厨房。坐了十四个小时飞机来看到这个场面又气又悔,可是,在这座租金昂贵的城市,她好歹是找到一个窝了吧。那天晚上,累得无法收拾行李的泡芙小姐坐在凳子上度过了异国他乡的第一夜。
泡芙小姐会在课上发呆,这个只有两个外国人的教室总是让她轻易想到曾经昏睡一学期的线性代数课,那时候旁边坐着一个画了整学期漫画的姑娘。下课了,她找不到一起走的玩伴,甚至连打个招呼的人都没有。泡芙小姐总不想回家,四月连续的阵雨让屋子冷的像地窖,而房东总会撇撇嘴略带埋怨地说她用了太久的电暖气。可是这里的商店下午五六点就关门,偏僻的郊区连流浪狗都不出现。
泡芙小姐走过临街的一排餐馆,意大利餐厅里坐着正在享用晚餐的家庭,小孩子们拿起比萨然后偷偷捏去上面的青椒,妻子放下手上的千层面擦去孩子嘴角的奶昔。在足够重视家庭生活的澳大利亚,这样的场景让她有点孤独,和与这座城市有些疏远。
所幸她在一个月后找到了兼职工作,是在一家杂货店做收银员。店主是对中国夫妻,不太会讲英文,一年多前办了投资移民想要做点小生意,在这个居民区找了个店铺,杂七杂八什么都卖。看到泡芙小姐来自同一座城市,就没怎么犹豫地给了她这份工作。泡芙小姐蛮喜欢这份工作,没有那么多客人,也不用讲很多英文,还能赚点生活费。天气也逐渐转暖了些,上午生意冷清时,她会盯着对街的几家咖啡馆走神,散下棕色卷发的外国女生端起白色马克杯,阳光照亮了她们健康的肤色和细长的脖颈。泡芙小姐想,她们的笑容怎么都和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美?而玻璃柜前的自己,看起来怯懦还土得掉渣。
周六那天她轮休,怀着点好奇走进了对街的一家咖啡馆Fergus(费格斯)。她去过的咖啡馆不算多,但这里的装修还真是奇怪。白色瓷砖铺成的墙壁和蓝色基调乍一看感觉像是公共浴室,但悬挂的油纸大吊灯和墙上的画框又多了点艺术和俏皮。周末的顾客不少,她被带到了左边的大长桌,这里多坐着独自来喝咖啡的人。说实话,她不喜欢和别人拼桌,而这个像是家庭晚宴的桌子更是古怪。但望着满满的咖啡馆,她还是坐上了高脚凳,紧挨着她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样子。热爱运动和健康的澳洲女人总是看不出来年龄,她扶了扶眼镜,低头看着当天的报纸。
“要点什么作为开始呢?咖啡吗?”服务生是个爽朗的高鼻梁女孩。
“请给我一杯拿铁。”其实吸引她的是摆在结账台旁边的木板上,甜蜜的蛋糕们。
“你一定要尝尝这里的胡萝卜玛芬,虽然模样是有点普通,但是胡萝卜口味的玛芬还不常见呢。这里的女老板Elisa曾参加过澳洲版的《厨艺大师》,特别热情的姑娘。”旁边低头看报的女士热络的搭话。泡芙小姐有点惊讶,墨尔本人也太热情了吧。她转头勉强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接话,她想说自己不擅长和陌生人交谈,况且一直不喜欢口感偏硬的点心,松软的夹着绵密厚奶油的蛋糕才是她的所爱。然而墨尔本的咖啡馆却很少见到这些,多是很难切开的布朗尼和一直掉渣的曲奇,最常见的还要算每家都摆着的玛芬。泡芙小姐总是会被过大的尺寸吓一跳。
最后她选了木板上口感最软的一块雷明顿蛋糕,浓郁的巧克力和椰丝香气融化在拿铁里。老太太不再说话,吃掉了她盘子里最后一小块南瓜热香饼,熟客般和咖啡师道了别。
结账时,泡芙小姐发现这家咖啡馆真是不同,多是独自前来的中年女性或是一家人。空间不大,而因为小孩咯咯的笑声或是老人慢条斯理的对话像是调慢了时钟。她像是悠闲家庭生活的旁观者,却融化在这些幸福里。
她开始每个周末来这里坐一会儿再去打工,总是能在周六碰到看报纸的那个女士,也总被她莫名搭话,有时候感叹天气好得应该去郊游,有时候抱怨今天的咖啡豆有点烤过了头。而在学校里泡芙小姐认识了一个老乡——叫做Leo的男生。Leo初中就来了澳洲,看得出家底殷实,总是提醒她出门注意安全,这边治安不好。泡芙小姐觉得自己太幸运地交到了一个颜值如此高的异性朋友,还能给她很多生活上的帮助。
似乎来墨尔本后持续五个月艰难的水逆期,宣告终结。
大概坏运气是从那个烦躁的打工日开始的。因为走神第一次被女老板批评,说白给了她那么多工钱,最后撂下了一句‘如果干不好就走人’的狠话。那天收拾完店铺晚了些,错过了平时坐的那班车,等下了车才发现下起了暴雨。总是听人抱怨墨尔本的鬼天气一天四季,却偏偏赶上了不顺利的日子,又冷又饿的泡芙小姐连感叹生活艰难的力气都没了。
她淋得浑身湿透地走回家,洗澡间的热水管像是出了故障。她在比室温稍高一点的水里咬着牙迅速冲洗着身体。回到房间擦着头发的时候,微信不断闪着提醒。是她的母亲。
“学习怎么样啊?男朋友有着落了吗?结婚可是大事。今天妈妈单位的李阿姨介绍了个小伙子,搞计算机的,要不给你发过去照片看看?”
她带着怒气甚至想要打个越洋电话跟母亲理论一番,母亲每周都会发来相同意味的信息,她觉得烦,刚开始她会隔几天回复,后来朋友圈也屏蔽了父母,频频跟她们解释总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