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笑这一来一回,雨势虽不大,却也足够她淋了个透心凉。开了家门的当下她就扒在门边狂按地暖的控制面板,一连调到27℃才罢休。
刚要换拖鞋,却是一愣,方迟的鞋就摆在一旁。
担心家里三小只怕黑,她出门也没关灯,进家门发现屋内灯火通明,她也没觉得意外。这下发现了方迟的鞋,却不见他人影,连笑才扬着声唤了一句:“方迟?”
回答她的,却只有从屋子里狂奔而出,尾巴后还尾随着三只小祖宗的长老:“喵!”
连笑就这么一手抱仨,身后还跟着只长老进了门。
方迟的外套就搁在沙发扶手上,连笑准备把它挂到衣帽间里去,触手却是冰凉一片。
这件外套的外层都湿透了,难不成方迟也是淋着回来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方迟今天开车出的门,就算晚上下雨,他开车回来直接下到车库,也压根淋不着半点儿。
至于他现在人在哪儿?
此刻浴室门紧闭,门缝底下透着光,连笑偷摸着过去,附耳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长老跟过来看热闹,连笑和那双碧色眼珠一对上,就心虚地直了身。
这明明是她自己家,怎么反倒她做贼心虚?这才堂而皇之敲了敲门:“方迟?”
门那边没动静。连笑又忍不住贴到门上去听动静,依旧什么也听不见。
她又往门上贴了贴,全神贯注再听,门却在此刻吱呀一声开了,原本贴在门上的连笑就这么栽了进去。
好在没摔倒,而是被一面坚韧的胸膛牢牢地承接住。
贴着他胸膛的那侧脸颊迅速热了,连笑腾地站直,有点儿愤懑:“你怎么又不穿衣服?”
面前的方迟腰上围着浴巾,上半身不着一物,脸上毫无表情:“你不是说让我把这儿当自己家的?”
连笑一琢磨,自己确实说过这番话。
他恰在这时向前一步,连笑没退,他的气息便裹挟着身后浴室里传来的温热,齐齐将她包裹。
连笑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好在他忙着擦头发,没看她。
连笑借此缓一缓面红耳赤:“你不是说今晚不过来了吗?”
“我一说我今晚不过来了,你就大晚上偷溜出去干什么坏事了?”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擦头发的毛巾下传来,连笑听不出情绪。
情侣之间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言还是有必要的:“我……我落了点儿东西在车里,刚刚下去拿了。”
他的停车位和连笑的停车位不在同一楼层,连笑信口胡诌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他也没提出异议,只问:“东西呢?”
“放……卧室里了。”
方迟没再问下去,径直朝卧室深处走去。床尾上果然放着个纸袋,连笑一看,自己却先慌了,那是她逛商场时买的内衣。
连笑立马拦在方迟面前,不让他再往里走:“你怎么不吹头发?”
方迟这才把擦头发的毛巾从头上拿下,头发凌乱的样子十分减龄,连笑却无暇欣赏,只因他特别不解地看她一眼,稍一侧身就绕过了她,一边走向床尾一边说:“我头发这么短,洗完从来不吹,你不知道?”
连笑还在试图把他往浴室的方向拽:“不吹容易感冒!快!跟我回去,我帮你吹……”
话没说完就被他抱着腰提起,她还想阻拦?他索性把她抱到床边才撒手。
他拿起那纸袋就反着倒了倒:“买了什么?”眼看轻飘飘的几块布料从袋子里滑出,连笑绝望地闭上眼。
她闭上眼的那一刻,方迟也彻底没了声。
许久……
“这是……什么?”此时方迟的声音已是三分迟疑,三分笑意,三分莫可名状。
心虚的人果然嗓门大,连笑就是这般,几乎扯着嗓子反问:“内衣呗,还能是什么?”
他竟还读起了标价牌:“六千四百元……就这四片布?”
连笑撇撇嘴:“四片布怎么了?纯手工。”
她还以为他嫌她花钱大手大脚,不料他沉默片刻后,竟说:“没怎么,我巴不得再少两片布。”嗓音低沉,还带着些许思考。
连笑听着,不禁起开一条眼缝。
他竟一手挑着内衣肩带,另一手拄着下巴,研究到底哪两片布多余。
那认真的模样,哪像是在想象该去掉哪两片布?分明是在想象某人穿上它的模样。
连笑终于忍不住一把夺过内衣,扔回纸袋,拉开床头柜就把它往里塞。
再一抬头,方迟的目光已回到了她身上,眼眸里暧昧不明。
“什么时候穿给我看?”
明明是一贯平静无澜的语气,明明是一贯面无表情的脸,却因眼睛里沾染着那么点儿暧昧,竟隐约显得色气满满。
连笑被他的眼神勾着,不禁头皮发麻,嘴唇发干,弱弱地蹦出俩字:“跨年……”又蓦地提高了嗓门,“快去吹头发!”
他可真听话,立马掉头朝浴室走去。突然这么配合,连笑一时都还没恍过神来。
她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直到许久没听见吹风机的声音,这才皱起眉,折回浴室门外往里一瞧。
他哪是在吹头发?分明在玩手机。
他的手机之前一直放在他的裤子口袋里,而他的裤子洗澡前刚换下来,就搁在干衣区的架子上,所以他才会急急忙忙回浴室。
“你干吗?”连笑一脸不解。
这时的他也已打好一串字发送了出去,末了收起手机,才转身对她道:“让我助理赶紧订去香港的机票。”
方迟说完不忘补充,眼里一片意有所指:“还有酒店。”
连笑的脸唰地就红了。
所有人都在抱怨着水逆影响运势的这个年末,谁也没想到,周子杉离开容悦前办的最后一件事,竟是对陈璋进行行业问责。
容悦的法务部可忙坏了,一旦进行行业问责,容悦和晗一以及陈璋之间的三方关系,可不仅仅是民事诉讼这么简单了,直接升级成了刑事附带民事案件。
法务部将相关涉案线索都交由公安机关处理,公安把搜查令拍在廖一晗办公桌的那一刻,廖一晗都傻了。
廖一晗忙着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兵荒马乱时,并不知道公安直接上她家,把陈璋拿了。
公司上下如何乱成一锅粥,廖一晗如何在容悦与公安局之间两头跑,连笑的小助理几乎是同声传译:
“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的,廖总白天一整天没来公司,大晚上的却突然现身,一连开了几个会,现在还没散会。”
“股东们都炸了,禾木资本那边也在积极跟进陈璋的案子。”
“连总,明天的股东大会你出席吗?连交由廖总代持股份的几个股东都会赶回来参会。”
连笑想了想:“当然。”她说完就挂了电话,回到影厅去看电影。
放映中途她出去打了那么久的电话,回来接着看,竟还能秒懂剧情,被剧情带得前仰后合地笑。一旁的方迟看着,三分无奈,七分佩服。
他算是看明白了,她哪像她自诩的那样爱看文艺片?这种无须动脑的片子才是她的菜。
连笑回到家了还在念叨自己也想养一只嗜钱如命的神奇动物,再看自家三只只会打架以及咬地毯的小祖宗,一边数落着“赔钱玩意儿”,一边却又忍不住抱到怀里,轮番顺着毛:“哎,这地毯才换,又被它们咬烂了。”
也不知她从换地毯这件事上联想到了什么,突然眉头紧锁瞪向方迟。
方迟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忽感耳边凉风嗖嗖,一抬头,就准确接收到了她的不满。
“行,明晚咱们就去买新地毯。”方迟当然以为她是把地毯的事迁怒于他了,当即夸下海口,“买它十几二十条备着。”
她的脸色却没有因此而转危为安。
既然她不是生气于地毯的事,那……
“跨年我们去香港,猫你打算放哪儿呀?”连笑挑眉一觑。
最后那个“呀”字的尾音娇俏又婉转,却暗藏杀机。
原来她的思维跳到了这儿,方迟顿时心下了然,慢悠悠地把笔记本电脑放至一旁,伸个懒腰,顺便拧拧看电脑看得僵硬的脖子。
她家五室两厅三卫,光衣帽间就有两个,一间放衣服,一间放包包鞋子,却半点儿不舍得分个房间出来做书房,他在她家办公都得在客厅里。
方迟就这么一边舒展着腰身,一边随口答道:“当然放齐楚那儿……”
他话说到一半堪堪一停,他就算不这么一停,闻风立马跨坐过来掐他脖子的连笑也绝不会允许他继续说下去。
“你再说一遍?!”连笑眯着眼睛,自上而下地瞪他,掐在他颈上的手作势一用力。
方迟轻巧地把手往她腰上一扣,这才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全:“……是绝对不可能的。”
连笑自然以为他是屈服于她的淫威才改的口,满脸得意地正要跨回自己原本的位置,他的手却稍稍一施力度,扣在她的腰上。
他上下扫她一眼:“这姿势我喜欢。”
连笑起初还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扫了眼此刻二人的姿势,这才恍然大悟。
她的脑袋是死活抬不起来了,任由羞赧沿着耳后向四处蔓延。
“再配上你新买的那四片布……”
嗯,即视感来了。
方迟勉强打住,捞着她站了起来。连笑就这么双脚离了地,双臂紧揽着他免得掉下去,声音也是岌岌可危的:“干……干吗?”
“睡觉。”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连笑不由得把脑袋往他颈窝里又埋了埋。
见她缩成鹌鹑似的,方迟终于失笑,故意揉乱她的头发,借此发泄些什么似的:“想什么呢?纯睡觉。”
隔天连笑如期出席股东大会。
陈璋和廖一晗是什么关系,晗一上下都门儿清。廖一晗之前一度以为和容悦的纠纷已尘埃落定,一直起心要给陈璋复职,对此,股东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岂料容悦突然追责。
陈璋的罪责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晗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切秉公处理,廖一晗却想借由晗一的名义和容悦谈判,保下陈璋。
已经不指望陈璋能复职了,但廖一晗也绝不想看到陈璋坐牢。
可惜廖一晗过不了股东大会这一关。廖一晗要做这么大的决定,必须获得超过三分之二的支持。廖一晗本身占股加上代持的股票,占60%,说起来虽然只差6%,但看来并没有任何一个股东打算站出来。
会议僵持到中途,廖一晗见形势不对,提议暂时休会。股东们一个个愁容满面,有的出了会议室,准备去吸烟区待会儿。
眼看会议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廖一晗正怀着孕戒着烟,连笑作为少数几个不抽烟的人之一,正担心着最后会议室该不会走得只剩下她和廖一晗吧,会议室里所剩无几的几位,也逐一在廖一晗助理的眼色下,识相地走了。
廖一晗的助理最后一个离开,并悉心地关上门。
看来廖一晗早打算这样支走其他人,和连笑单独说两句。
异常安静的会议室中,廖一晗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朝连笑走了过来,并最终倚在了连笑桌边:“连笑,你帮帮我。”
廖一晗的股份加上连笑的股份,稳超三分之二。
陈璋出现以前,廖一晗就算昏了头提了个荒谬无比的提案,或许连笑都会无条件站在她这边。
但今时不同往日,连笑上下扫了廖一晗一眼,有些一言难尽。
廖一晗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羊绒连衣裙,腹部的隆起看着格外明显。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可陈璋那种人,哪配做父亲?
连笑逼自己收回目光,起身不看廖一晗:“我去外面抽根烟。”
廖一晗知道连笑不抽烟。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廖一晗怎会不知?
连笑朝会议室门外走去时,分明能感觉到廖一晗的目光剜在她背上,可是她终究一刻没停,开门出去。
从此以后,她对廖一晗、对晗一来说,大概只是个普通股东而已,再也不是能和廖一晗共患难的创始人了。
连笑回到家时,方迟已经回来了,正处理着工作。他在偌大的客厅里圈了一小块地做他的书房,此刻正席地而坐。
这儿和他自家的书房,甚至和他的办公室相比,都简陋得不成样子,但与其在公司加班面对一帮大老爷们儿,不如在她家坐地板。
此次去香港,他得见两个项目的合伙人,手头的事其实还挺多,听见开门声,只抬头招呼了句:“回来了?”
连笑一身无形的重担,蹬掉高跟鞋,连拖鞋都懒得换上,赤着脚就朝他的自制书房走了过来。
她也往地上一坐,一侧头就靠在了他肩上。
方迟一转脸就能嗅到她的鼻息,当即眉一皱:“怎么抽烟了?”
连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没回答。
她在股东大会间隙忍不住抽了两根,不是说尼古丁能让人放松?怎么搁她身上一点儿用都没有?除了呛鼻,没任何感觉。
方迟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谭骁的朋友遍天下,陈璋出了事,他就差放烟花庆祝,打电话来向方迟报喜,宣称:“哥们儿要去接盘了。”
谭骁指望接谁的盘,方迟自然知道,可他不得不打破谭骁的美好念想:“廖一晗都怀孕好几个月了,你还打算接盘?”
“……”
“就算你愿意接,人家廖一晗能乐意?”
谭骁的美梦,一朝破碎。
至于本来逃过一劫的陈璋为何又突然遭到容悦问责……
方迟的脸色微微一沉,却又很快恢复。
连笑还在他肩上埋着脑袋默默悼念自己支离破碎的友情,方迟低头瞧她:“我们下周二走,你这两天什么也别想,收拾收拾行李,跟我散心去。”
她一出门就动辄好几大箱子的衣服包包,他这也算是提前让她做好准备了。
连笑正要点点头,却是一愣:“下周二?”
她猛然抬头,看样子似乎不怎么乐意。
下周二才23号。
“不是说29号走吗?”
方迟看着她的眼睛,似带着一份深究,但这份深究很快被他嘴角牵起的笑容掩盖:“提前开启度假模式不好吗?”
连笑想了想,他说得也在理,就没再多说,重新懒洋洋地枕回他肩头,恢复常色道:“那正好圣诞也在香港过了。”只是内心暗自琢磨着,周子杉定了月底离开,但具体哪天还没通知她。
如果周子杉23号之后才走,那她应该没办法履行约定了……
也不知该说太巧,还是该说太不凑巧,周子杉22号晚上发短信告诉她,他乘23号的航班离境。
连笑收到短信时,正在为到底是要多带个包还是要多带顶帽子而犯愁。
她的四个箱子都满了,所剩的空间只够她多带一样东西。
果然方迟了解她,她出趟门最麻烦的就是决定要带哪些衣服,还得成套成套搭配好。
这则短信的到来终于打断了连笑选择困难症的发作。
她看着短信迟疑了片刻,蹑着脚走到衣帽间门口,探个脑袋出去张望了片刻。
方迟正在忙着打电话给谭骁,嘱咐谭骁隔多久得来帮忙铲一次猫砂,换一次水。
连笑顺手带上门,这才又蹑着脚回到衣帽间正中央的中岛柜前。倚着中岛柜一阵琢磨,她索性直说了:“我也乘23号的航班走。”
短信页面上,很快显示消息已读,周子杉却半晌未回。
大概以为她在找借口,不想见他最后一面?足足又等了五分钟,才等来周子杉的回信:“我本来有样东西要交给你,实在见不上也没关系,我把东西寄给你。”
他这样一推辞,连笑反倒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她在中岛柜前来回踱步,终于想好能怎么办了:“你几点飞?哪个航站楼?如果来得及,我可以去你的航站楼找你。”
叮的一声,手机响起,是周子杉回的消息。
连笑正要点开查看,身后却传来轻微的推门声。连笑当即吓了一跳,手机都没拿稳,直接掉到了中岛柜的台面上。
她惊而回头,推门而入的却不是方迟。
连笑的视线就这么沿着这道被推开的门缝缓慢下移,才发现门脚下刚用爪子推开门的长老。
“喵!”
“吓死我得了!”连笑冲无辜的长老一阵长吁短叹。
“谁吓你了?”回答她的却是……方迟的声音。
连笑顿时心跳提到嗓子眼。
方迟则是声先到,人后至,随后才跟在长老的身后,出现在了衣帽间门外。
连笑还挺佩服自己的应急能力的,伸手就把掉在中岛台上的手机一顺,顺回兜里藏着,继而转身拿起之前令她陷入选择困难的两样东西:“你说我是带这顶帽子还是带这个包走?哪个跟我的连衣裙更配?”方迟在帽子和包包之间短暂逡巡,果断选了帽子。
连笑一扬眉:“你确定?”
“你到香港肯定会忍不住买包,带多带少有什么区别?”方迟道。
这解释连笑给满分,当下就把帽子扔进箱子。
封箱,大功告成。隐隐的心虚也因此被驱散殆尽。
之前每次出远门,连笑都是临行前一天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到凌晨,这回却是早早地完事入睡——全靠家中这位把她的时间规划得井井有条。
连笑睡到一半突然一睁眼,她记起自己忘了看周子杉最后的回信。内心挣扎了片刻,她终是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去,看看身旁已熟睡的那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连笑又伸出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依旧毫无反应,她才侧过身去,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她和方迟明天中午在T1起飞,周子杉则在T2,航班也比她的早两个小时。
连笑用自己贫瘠的数学知识算了算,T1距离T2不到一千米,她应该来得及……身后的方迟突然侧过身来自她身后抱住,连笑顿时浑身僵直。
方迟似乎是无意识地紧了紧搂在她腰上的胳膊,吓得连笑顿时魂飞魄散。
她就这么在方迟的臂弯里挺尸,大气都不敢喘。半晌,见身后再没动静,她才鼓足了勇气一点儿一点儿转头看她,正对上的是方迟一张人畜无害的睡颜。
连笑终于默默地长舒一口气,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这才闭眼重新入眠。
隔天连笑醒得不算晚,迷迷糊糊睁眼看看床头的闹钟,心想着还能再睡一小时,这就要合眼继续睡去,却是猛地一愣神,腾地就坐了起来。
既要见上周子杉,又要不误自己的航班,她就必须再提前一个小时去机场。
她这起身的动静颇大,方迟都被她吵醒了,他设定的闹钟还没响,便下意识地伸臂要捞她回来,手臂却扑了个空。
不仅如此,连笑还急切地拍了拍他的脸,让他也醒醒:“赶紧赶紧,要出发了!”
方迟只来得及嗫嚅一声:“还早……”
连笑人已跳下床趿上拖鞋,直奔洗手间,不一会儿方迟耳边便传来她的刷牙声。
方迟虽晚她一步起床,但连笑还得化妆,等她化完妆,方迟已经三件套上身,把行李都推到了玄关。
连笑一边抹着口红,一边急急忙忙奔向玄关。方迟一手拿过大衣外套帮她披上,一手开门:“没落东西吧?”
连笑检查好了随身证件再一摸兜,神色一凛:“手机忘带了!”
幸好他提醒了这么一嘴,连笑赶忙回屋找手机。
然而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她的手机,连笑一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正一分一秒地往前跳,顿时更慌。
她手机设了静音,方迟拨她手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也折回来帮忙找。
连笑明明记得自己昨晚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了,不死心又回了趟卧室,可她连床头柜的边缝都找了,就是不见手机的踪影。
方迟就站在她身后,见她慌不择路地连床头柜底下都查看了一遍,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就把她的枕头掀了,手机正静静地躺在枕头底下。
连笑一看,顿时松了口气。这才记起昨晚差点被抓现行,随手就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她把手机揣进兜里,转头对一旁没什么表情的方迟笑:“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在……”话到一半,又生生卡住,笑容也僵了。
见她一副夜路走多终撞鬼的样子,方迟抚了抚额头,有些无奈:“你说我怎么知道?”
此刻的连笑,已然石化。
方迟却压根没打算揪着不放,揽过她的肩膀就往门外走:“你不是赶时间吗?走吧。”
在去机场的路上,连笑已经第十次瞟向开着车的方迟,又第十次什么也没说,默默收回目光。
她在考虑要不要坦白,又怕方迟其实压根什么都没发现,不过是她虚惊一场。
就在连笑第十一次扭头看向驾驶座时,方迟薄唇一张:“再看我,我可要收费了。”
连笑不禁缩缩脖子。她正要装作没事人似的再次收回目光,却又歪脑筋一动,觉得自己不妨试探一下:“我……有个朋友正好也今天的飞机,我待会儿先去T2找下他,行不行?”
连笑心想,他肯定会问是什么朋友,却不料他斩钉截铁地回绝道:“不行。”
毫无征兆地被怼,连笑当即哑然地张了张嘴,随后才挽足了立场怼回去:“我都没说他是谁,找我是不是有要紧事,你凭什么就说不行?”
“你去找周子杉,就是不行。”方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眉都没抬一下,却令连笑顿时僵了脸色。
连笑沉默半晌,终于恍然大悟:“你偷看我手机?”
“没有。”方迟回答得很坦荡。
连笑可不信:“那你怎么会知道……知道……”
“你在衣帽间里关着门偷摸发短信,大半夜地又在被窝里拿着手机鬼鬼祟祟,你觉得我会猜不出对方是谁?”
连笑张了张嘴正要反驳,却是生生一卡壳,最终什么也没说,赌气似的扭头看向窗外,再不理他。
心思深沉如他,连笑已经放弃抵抗了。
直到下了车进了航站楼,连笑依旧闷闷不乐。行李也全都自己推,方迟要帮把手,被无情拒绝。
方迟的助理比他们还晚到一会儿,忙不迭地帮连笑推行李车。
不过很快助理也发现了这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儿,尤其是方迟的脸色,平静之下藏着多少汹涌,助理生怕伤及无辜,识相地排队办托运去了。
连笑则二话不说,推着登机箱就去找地方吃早餐。
她被方迟一把拽住,一脸不乐意,视线从他抓在她腕上的手,来到他的脸上:“我又不是去找他!”
女人若把自己的无理取闹归咎于对方的不信任,发起脾气来自然也就理所当然。
方迟仔细瞧了瞧她的脸,眉头蹙起又松开,钳在她腕上的手也随之松开了:“去吧。”
连笑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的怒气半僵,又混杂上了一层诧异,就这么瞪着他,不知能接什么话。
方迟稍稍凑近,点点自己的唇:“亲亲我,原谅你。”
连笑看看他的脸,十分不确定。她真猜不透他:“真的可以去?”
方迟眼里那点儿笑,大概是无奈了吧:“仗着我爱你,你就大胆地对我为所欲为吧。”
连笑彻底怔住,他说……她这是仗着……
她怔住的脸上,刚来得及后知后觉爬上一丝热度,方迟一看显示屏上的时间,推了推她的肩:“快去。不然误了去香港的航班,我可不等你。”
连笑这才醒过神来,她被推着走了两步,又猛地定住,回头捧住他的脸,踮起脚尖,照着他的唇狠狠亲了一口。
啵的一声,格外响亮。
路人因这声响刚三三两两地驻足,连笑却已放开他,扭头朝出口狂奔而去,只留下一句:“我马上回来!”
方迟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身影,虽明知她这是去见另一个男人,却依旧忍不住嘴角一勾,又气又好笑。
这个女人啊……
连笑赶到T2时已是气喘吁吁,她给周子杉打了通电话,没一会儿周子杉就推着个登机箱来到了她跟前。
彼此之间如此平静地见面,还是首次。
无论是极早之前,她接机时,一见面就忍不住拥抱他的热切,还是她在容悦再一次见到他时,满腹心思的剑拔弩张,都不似这一次,平静到周子杉的心口隐隐抽痛了一下。
“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和方迟就在T1,晚你两个小时飞。”连笑发现他正皱着眉盯着她的脸,“怎么了?”
“你口红花了。”周子杉很平静地指出。
大概是她刚才亲方迟亲得太用力。
连笑擦了擦嘴:“你是不是到时间过安检了?”她说了这么一句,周子杉才收回目光,看一眼手表,确实时间不多了。
二人一同走向安检口,彼此无言。想象中离别的场景并不是这样的,只不过究竟该怎样,周子杉也说不上来。
最终周子杉在安检口外的长队后停下了脚步,她也只能送到这里了。
大概她正等着他说一句“再见”,她便可彻底地摆摆手离开。
想到这一幕,想到这过往的所有轰轰烈烈都抵不过终场落下帷幕的那一句“再见”,周子杉嘴角一勾,笑了,眼中却是连这笑也掩不去的沉重。
“对了,这个给你。”周子杉从西装的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是张拍立得照片。
连笑伸手准备接过:“这是?”
“这是我和孙伽文分手之后,我在她扔掉没带走的行李里发现的。”
连笑伸出去的手又生生一定,孙伽文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她?
连笑难免抗拒,低头匆匆一瞥那张照片,看见照片上笑容灿烂的孙伽文,自然而然地避开了周子杉递过来的手,却在即将成功避开的那刻,目光连同动作一同僵住。
照片上不止孙伽文那一张熟悉的面孔。
就在连笑僵住忘了收回手时,这张照片成功地落在了她手里。
连笑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中,除了照片里孙伽文那张冁然而笑的脸,还有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方迟的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
周子杉则坐在孙伽文的另一边,疏离但不失礼貌地微笑。
拍立得一角打着时间,是他们大一结束那年的夏天。
“还记不记得大一暑假你说好了来看我,结果你不仅没来,还让我给孙伽文做导游?”
想到那时那刻的场景,周子杉不禁从喉间哼出一声笑。
此时此刻的连笑,手握着照片,头皮隐隐发着麻,脑筋彻底转不过弯来。
那年暑假,连笑本和孙伽文约好了一起去墨尔本过,可她那会儿刚开始和廖一晗一起创业,最后没走成。国际机票对当时的她们来说,简直天价,孙伽文舍不得退票,只能独自去了墨尔本。
连笑当时还对周子杉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关照下孙伽文。毕竟她放孙伽文鸽子在先,怕孙伽文一个人在墨尔本玩得不尽兴。
连笑的目光,始终情不自禁地盯着照片中的方迟,这个本该和周子杉他们毫无瓜葛的人。
周子杉顺着她此番目光看去,自然知道她眸中那不可置信的神色源于谁。
周子杉的声音,不由得低沉着泛起了冷:“当时我也是听孙伽文说的,那会儿方迟刚来墨尔本做交换生,孙伽文一直关注他的校内,还是发的校内短信问的方迟,说她和你要一起去墨尔本,问方迟能不能做你俩的导游。她原本以为消息发出去会石沉大海,毕竟方迟在校内里从没理过她,没想到方迟竟然答应了。本该你和我还有孙伽文一起去的演唱会,最后也变成了我、方迟,还有孙伽文三个人。”
连笑记得,演唱会的票还是她让周子杉买的。她临时爽约没去成墨尔本,本还在可惜浪费掉的那张票,想让周子杉把那张票转了,孙伽文却把票要了去,说自己正好有个朋友在墨尔本。
连笑那时还纳闷了下,她和孙伽文从高一那会儿就一直要好,怎么从没听孙伽文提过有个朋友在墨尔本?
不过那时的连笑一直忙着操持和廖一晗刚合伙的淘宝店,哪顾得了这些?
“这张照片就是演唱会之后拍的。我喝多了只能住酒店,原本是我和方迟一个房间,孙伽文自己一个房间,可等我隔天醒来,却是孙伽文在我的房间里。孙伽文说我把她睡了,方迟没有站出来说任何一句话,导致我也以为这是真的。孙伽文借着这件事缠上了我,我没有任何办法,后来你又撞见孙伽文在我家,一切就更洗不清了。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才想起当年我们之间的那些纠葛里,竟还有方迟这么个人的存在。前阵子我去找了孙伽文,你知道她告诉我什么吗?”
周子杉欲言又止的目光投向连笑。
连笑不得不从漫长的愣怔中抽回神志,抬头看他:“说这些干吗?”
前尘往事最好的归宿不应该是随风飘散?为什么偏要来叨扰当下?
周子杉苦笑:“我不甘心。”转瞬又沉了脸色,把被连笑打断的话说完,“她告诉我,演唱会那天晚上,我和她什么也没做,她气急败坏地跑出房间,方迟其实是看见了她的。可当她告诉我她被我……”周子杉面色挣扎着顿了顿,隐去了某些他无法启齿的词,“……那时候,方迟没有站出来说实话。或许我该以为,这是方迟的性格使然,不喜欢瞎掺和别人的事;或许我也该以为,方迟现在和你在一起,也只不过是巧合。”
连笑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捏皱了照片一角。
“或许你可以把照片撕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或许你会拿着照片去质问方迟,看他能编出什么说辞,好让你相信;又或许你压根不信我的话,认为我是出于不甘心从中作梗。总之,你和方迟在一起,我真的做不到祝福。”
方迟在航站楼的座椅上一等就是四十分钟。
说是会马上回来的那人,始终不见踪影,电话也不通。助理跑了趟T2,同样没找着人。
“方总,广播已经在喊人了。”
“方总,闸口都快关了。”
“方总,要不……改签下一班吧?”
方迟却始终坐在座椅上,不为所动,直到高跟鞋的声音,缓慢地由远及近。
方迟一抬头,遍寻踪影不至的连笑,此刻正停在他五米开外。
助理可算松了口气,也无须过问方迟了,直接去柜台改签下一班。
路过连笑身边时,助理不禁长吁短叹:“连小姐你这失踪玩得,可吓死我了……”
连笑只是静静地看了看助理,什么也没说,助理却不知从她眼神里读出了些什么,吓得缩缩脖子赶紧走了。
方迟这才起身朝连笑走来,脚步不疾不徐,丝毫不像一个干等了近一个小时的人。
他在连笑面前站定:“你不是说马上回来的吗?”
“你不是说如果我误了航班,你不会等我的吗?”
还知道抬杠,看来没什么事。方迟终究没再多说,也终究一字不问,只搂过她的肩:“走吧,吃个午餐去。”
连笑却拧住了肩膀,脚下没动。方迟终于忍不住皱眉看她。
连笑看他那张即便气急了也只是稍稍皱眉的脸,周子杉的声音,如紧箍的魔咒,顷刻间死抓住她不放:“或许你可以把照片撕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或许你会拿着照片去质问方迟,看他能编出什么说辞,好让你相信;又或许你压根不信我的话,认为我是出于不甘心从中作梗。”
人来人往的航站楼,来去匆匆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终是唤回了连笑的神思。
连笑松开不自觉紧握多时的拳头,当着方迟的面竟笑了:“你都不好奇周子杉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方迟真的仔细思考了下这个问题。
不可能不好奇,甚至在等待的这近一个小时里,一颗心都为此而悬着。但是……
“既然你选择了回来,那他对你说了什么,你有没有那么一刻被他说动,这些都不要紧。”
比起过程,他更注重结果。
结果就是,此时此刻他实实在在地握着她的手。而周子杉,已独自一人随航班远走。
连笑却把手从他掌心里一点儿一点儿抽了出来,嘴角依旧扬着笑,却多少显得刻意了:“他给了我这个,作为离别礼物。”
连笑说着,这才从兜里摸出早已被她捏得皱巴巴的照片。
把照片递给方迟的那一刻,她终究是绷不住了,脸上的假笑碎了一地,只直勾勾地看他,等待他看清照片时的反应。
等着他或吃惊,或不解,或……
可最终等来的,只是他的眸光稍稍一定,脸上依旧平静到不可捉摸——这番教她看不懂也猜不透的反应。
连笑强压下被他此番反应激起的怒意,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心里怎么想。”他收回落在照片上的目光,只看她的眼睛。
连笑只觉被他的眼神拷问,而本该是她拷问他的,不是吗?
连笑避开他的目光,绕过他一屁股坐在了休息椅上,垂下脑袋双手箍着额头:“我不知道。”
她垂着的目光里,方迟的那双鞋走近,欲言又止般驻足片刻,随即在她身旁入座:“好,既然你想听我说……”
连笑没抬头,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时候我刚到墨尔本交换半年,你和孙伽文还好到穿一条裤子。她加我校内,我回加,因为我能在她的动态里看见你。”
连笑豁然抬头,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方迟无谓地耸耸肩:“我注册校内本来也就为了看看你。”
这回倒是彻底坦诚了,她却突然跟看神经病似的看他。
方迟敛了敛眸,仔细回想,免得记忆有任何偏差,她又要怪他欺瞒:“孙伽文说她暑假会和你一起来墨尔本,我想见见你,就答应做导游。可后来你没出现,我反倒见着了她和周子杉。我们三个人一起去看演唱会,之后一起喝酒。孙伽文对周子杉的那点儿心思,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都看不出来,反正我看得一清二楚。”
“你……”连笑真是怨气无处撒,“你看得一清二楚,你还不拦着?”
方迟回答得倒是坦荡:“我为什么要拦着?客观上,别人的事我一向不爱插手;主观上……”
方迟没说下去,只意有所指地看了连笑一眼。
“所以周子杉喝醉以后,孙伽文提议和你换房间,你也就和她换了?”
“那倒没有。周子杉喝得有点儿多,孙伽文去买醒酒药,英语不太好,买错了药,只能换我去。”
连笑当年英语好,数学差,孙伽文则正好相反,她们的友谊最初也是始于无私地给彼此抄作业。
孙伽文最后和周子杉一起定居墨尔本,她大概为了周子杉,没少恶补英文。只是现在想来,无比讽刺。
“等我买了药回来,孙伽文已经不打算再让我进屋,直接让我换去她原本的房间。”
连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继而又瞥开了视线,大概是不想被他看见她眼底的狐疑。
可这哪能逃过他的眼睛?方迟虽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是一沉。
看来她并不信他这番话,起码是将信将疑。
周子杉对她说起这段往事时,她可曾也用这将信将疑的态度对周子杉?
没有这厢对比,方迟心中的落差感也不会有这么强。
只不过他早已习惯将情绪隐藏,面上依旧无波无澜:“我以为他们当晚总会发生点儿什么,半夜我也确实听见了动静,可惜不是什么暧昧的声音,而是摔东西的声音。我出门去看,孙伽文刚哭着跑出隔壁房间。孙伽文当时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我?那一刻我猜到他们俩应该没成。当时透过半掩的门缝看进去,周子杉睡在床上,床很凌乱,他身上的衣服倒也都还在。”
连笑双手抱着头,连她自己都分辨不了她此刻内心的纠结,到底是在抗拒听到这个结果,还是在庆幸,周子杉当年真的没有背叛自己。
“那之后周子杉和孙伽文之间的气氛变得很怪异,我们得租车赶回市区,他们俩因为一件小事吵了一架。我看得出来孙伽文是在找借口吵架,不然周子杉打算一直对那一晚避而不谈。周子杉私下里问我,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说了前半段,没说后半段。”
连笑的呼吸就这么短暂地哽在了他话音落下的这一刻。她既做不到把照片撕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也做不到压根不信周子杉的话,对周子杉的那番话一笑了之。
她相信方迟如果有心编织谎言,肯定能编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她甚至心底里有些希望方迟会这么做。
可方迟竟如此坦荡地承认了。
连笑陡然不知该苦笑,还是该冷笑。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方迟,这种行为,说白了不就是联合孙伽文一起给周子杉下套?
“没多久就听说你和周子杉分手了。我去你学校找过你,不过你火速交了新男友,还挺登对。我就这么做成了一件损人不利己的事,够蠢的。”
方迟勾了一边嘴角,勉强算作笑意吧。
最蠢的是她吧,那么多不知道的事……她现在宁愿自己依旧什么也不知道……
方迟呼了口气,摒弃前尘往事仿佛只用了这一秒:“香港还去吗?”
只不过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期待,也没有了挽留,只是平静地等待她的一个答案。
连笑长呼了口气,没有看他,大概是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了吧。
“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她说。
方迟了然地点点头,摸出了车钥匙给她:“开我的车回去。”
连笑却避过了他的手,自顾自起身,推过他手边的她的登机箱,独自一人掉头走了。
方迟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车钥匙,半晌,面无表情地收回。
此时,那高跟鞋的声音已渐行渐远,远到即将微不可闻,方迟强忍着没回过头去看,呼了口气,摸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
助理很快接听:“方总?”
助理大概以为老板这是在催自己,赶忙道:“最近的飞香港的航班头等舱只剩一个座位了,我在让他们查再晚一些的航班。还有,连小姐的托运行李已经……”
“不必了。”方迟冷言打断,“就这趟航班吧,连小姐不去了。”
方迟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罔顾助理此刻该是何等一头雾水。
方迟握着手机坐在原位,沉默间,终是狠狠将手机一摔。手机屏幕瞬间分崩离析,方迟看着,面无表情。
连笑打车回了家。司机特别热情,看她提着行李箱的样子像是刚落地本市,一路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刚从哪儿回,是去工作还是去旅游。
连笑始终和游魂似的,也不知道自己答非所问了些什么,就这么到了家。
一天就这么在机场和家之间来回折腾着度过,等她想起要去把长老接回来时,已经是日暮西山。
猫全放在方迟家,嘱咐好了谭骁一天过来换次水,铲次猫砂。
到了方迟家,连笑直接用指纹锁进的门。方迟早录入了她的指纹,就是为了方便她随时串门。
却不承想,她第一次用指纹锁进门,是这般光景。
房子里空荡而冷清,连笑一开灯,大小五只猫就一股脑全跑了过来。
连笑真的很想把它们全带走,可仔细掂量一下,她唯一有资格带走的,或许就只有长老了。
连笑抱起长老,又一一给哈哈哈和三小只顺了顺毛,逼着自己不回头,转身就走了。
直到关门前,连笑才首次停下,犹豫了片刻,手指飞快地在指纹锁的面板上操作,很快就把自己的指纹从锁库里删了。
生怕自己哪一刻后悔,连笑砰地关上门就走。她始终咬着牙齿。
一个小时后,刚入住半岛酒店的方迟接到谭骁惊慌失措的电话。
“你家猫怎么少一只?”方迟的手机摔了,这通电话还是打到方迟的助理这儿,再由助理转交。
方迟今天有些不在状态,手机那头的谭骁已经着急忙慌半天,方迟才敛了敛神,沉声问:“哪只?”
“那只小太监!该不会翻墙出去了吧?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它就是翻墙进你家院子,才做了你的女婿……”谭晓没头没脑地分析着。
方迟听他絮絮叨叨半天,眉心蹙得更紧。
他不由得捏一捏眉心,踱步到窗边,窗外的维多利亚港平静之下,暗藏波澜。
“会不会躲二楼去了?你开个猫罐头引它下来。”
谭骁却堪堪打断他:“你早告诉过我这招,我进你家门,一没看见它就已经开了猫罐头。现在猫罐头都被三小只吃完了,那小太监还不见踪影……你今天好奇怪,怎么一点儿都不急?”
方迟可是个十足的猫奴,况且现在不见的,还是方迟家的宝贝疙瘩,连大小姐养的那只,谭骁自然纳闷:“对了,我进你家门的时候,客厅的灯就开着。你家不会遭偷猫贼了吧……”
方迟这回是真急了,难道三只小祖宗在家里造反?方迟家的监控一直开着,他从行李里拿出笔记本电脑,连上远程监控。
谭骁的电话也没断:“你家那位要是知道你把她的猫弄丢了,得砍死你吧?”
方迟没工夫搭理他,一直快速地倒放着监控画面,谭骁进门时,客厅的灯确实亮着。
画面迅速闪过,一刻不停,再继续往前倒。
直到连笑的脸从画面上一闪即过,方迟才猛地点击暂停键。连笑从进门到离开,全程不到五分钟的画面,方迟来来回回看了五遍。
最后她离开前,在门边低头鼓捣了半天,画质并不是高清,换作寻常人,根本就看不清她到底在门锁上鼓捣了些什么,方迟却是脸色一点儿一点儿沉到最底。
直到画面里她最后关门消失的那刻,才尘埃落定。
她把她的指纹删了,看来以后都没打算再进他家门。
电话那头的谭骁半天没得到回应,猜到事态严重,试探性地问了句:“真遭贼了?”
方迟直接把电话挂了。
连笑原本以为今年年末就要这么平平淡淡地度过了。
往年,她都早和一帮狐朋狗友约好了无数的局,欢乐到清晨,还次次都得拉上廖一晗。去年的圣诞节,玩腻了的一众人还特意组了个三亚的游艇聚会,廖一晗却因为生理期突然提前,不得不放了连笑鸽子。
如今想来,那时候的廖一晗哪是生理期提前?正忙着和失而复得的陈璋搞地下情才是。
今年,谁都知道连小姐要和新对象一起过圣诞,连笑也为此把所有局都推了。理所当然见色忘友的那一刻,连笑哪能想到,平安夜的最后时刻,她竟是独自一人,在家里煮泡面度过。
如今她煮泡面功夫一流,面上再卧个黄金蛋。
她之前就是这么做给方迟吃的。连笑还记得当时的方迟就跟解数学方程式似的,严肃认真地夹了一筷子,不说话也不给表情,在她紧张地忍不住双手合十时,他才终于慢条斯理地竖起大拇指。
他舔了舔唇角,紧接着又来了一筷子。全程沉默,却默默地把最后那点儿汤都喝完了。
在当时看来如此稀松平常的画面,连笑此时此刻猛然想起,却觉十分扎眼,食之无味地吃到一半,终于忍不住摸过手机。
平安夜,朋友圈里各种刷屏,也有不少朋友在香港,等着维多利亚港的烟花会演。
她本该也在那儿的。
连笑想了很久,放弃了临时约个局的想法,所有人都当她这会儿在香港,万一知道她压根没走,肯定要问东问西。
非逼她再回忆一遍自己是如何和方迟闹掰的?连笑怕是会当场翻脸。
连笑在联系人栏里胡乱翻着,手一顿,就这么定格在了方迟的头像上。方迟的头像是哈哈哈,貌美却懒洋洋的布偶,眼神丧丧的。
连笑的头像则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的长老,关键部位打了马赛克。晃眼一看,还挺像情侣头像。
至于如今的长老,就在连笑正对面的窗前坐着,背对着她,面对着落地窗,背影颇为落寞,不知在思念谁。
连笑犹豫半天,手机放下又拿起,最终一咬牙,复制了刚收到的一条群发的祝福微信,单独给方迟发了过去。
这男人怎么如此沉得住气?至今一个电话、一则信息都没给她发过。
连笑心里正愤愤不平,再看自己发出去的那条微信,又当即懊恼地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那条群发的祝福微信,落款的署名她都没改,就这么直接全部复制粘贴,发给了方迟。要撤回也已来不及。
方迟一直没回。
难道不是该方迟缠着她谢罪才是?怎么这一切反倒成了她犯错在先似的?
这么干等着他的回信也不是办法,连笑索性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给自己找点儿别的事做,分散下注意力。
谁说平安夜嗨不成?她自己一个人照样嗨,当即给自己来了首嗨曲,音量调到最大,把家里大灯关了,换上闪灯,家里的存酒,每样倒一杯。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她毫无形象地跳着,闹着,自己敬自己:“Merry Chri……”
话还没说完,就被敲门声打断。准确来说,应该是砸门声。
之前不论是门铃声还是敲门声,均被这四周的环绕立体音响声盖过,半分都没传到连笑耳中。直到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大,才终于惊扰到连笑。
连笑也不知自己是晃太久晃蒙了,还是混酒喝多喝蒙了,走去开门时脚下直发飘。
她蹦得头发都乱了,一边开门一边整理头发,头发还没整理好,便已先行从发丝的掩映下,看清了门外站着的那几个神情严肃的片警。连笑音乐声开太大,邻居嫌吵,找物业协调,物业敲门始终没人应,邻居愤而报警,才有了如今这么一出。
之前还热闹堪比夜店的家里,瞬间安静如荒芜。
片警口头警告了几句,离开了。挨了训的连笑悻悻然回屋,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
闪灯依旧开着,斑斓的光线从连笑眼前一遍遍打马而过,晃得她眼前灼热。
手机就在一旁,连笑随手摸过。
平安夜就这么过了,方迟始终没回信息。
这个年末过得堪忧的,自然也不止连笑一人。某一线卫视的开年大戏提前上演,男主角是个流量小生,令连笑惊讶的却是,她竟在第一集里看见了齐楚的身影,看戏份应该算女四号。
连笑之前听谭骁提过一嘴,齐楚拿到了人生之中的第一个角色,是个非常不错的班底,男主角多么多么红,播出平台多么多么好。
可惜齐楚进组没多久就用酒瓶子把副导演开了瓢。
谭骁的新公司面临赔偿不说,公司好不容易帮齐楚争取到的戏份,肯定也是“一剪没”。
连笑可没时间把戏都追完,齐楚的戏份究竟被剪得还剩多少,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连笑真正关心的事情也不在此——陈璋的案子立案了。
陈璋目前是处于取保候审阶段,被限制出境。廖一晗原本想趁着年底去趟美国,考察下那边的赴美生子中心,这下也走不成了。
廖一晗和陈璋演着闹崩戏码的那段时间,连笑住在廖一晗家,听廖一晗聊起过这事。
陈璋一直希望孩子拿到美国身份,廖一晗虽一点儿也不热衷于什么美国身份,却也觉得那边医疗条件好,很是心动。
只是如今事与愿违,廖一晗不仅要忙着帮陈璋找最好的律师团,还要忙着晗一A轮融资的事。
廖一晗大概是想在她生产前,把融资进程推进得更快些。
连笑起初是这么以为的,只是很快,她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
A轮增资后,连笑的股份被稀释到了12%。
虽然廖一晗个人所持股票也被大幅稀释,但加上她代持的股份,以及禾木资本一直特别看好她这点,她依旧掌握着股东大会的实际控制权。
晗一的董事会恰逢三年换届的关口,廖一晗就这么联合其他大股东,解除了连笑的董事职务……
廖一晗没能用她所能调动的这超三分之二的股权,把陈璋留在晗一,她只是用这超三分之二的股权,赶走了连笑。
股东大会至此一锤定音。
连笑坐在座位上,看着廖一晗微笑着与晗一的新任董事会成员一一握手祝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廖一晗与他们一一握过手之后,最终也平静地对上了连笑的目光。
廖一晗始终平静,连笑从最初的无措到最终的了然,一番对视,彼此都懂了,廖一晗并不会因她今天所做的这一切而感到任何抱歉。
廖一晗之所以加快推进A轮进程,根本不是所谓的想赶在生孩子前,把公司的事情都安排好,只是为了把连笑这个联合创始人,彻底踢出公司。
连笑终是僵硬地起身,脚步飞快,离开会议室,任身后新人笑,旧人嘲。
事情却还没完。
廖一晗的助理在会议室门外拦住了连笑:“连总,请您留步。”
“连总?”连笑冷笑着咀嚼这个词。这个称谓,她如今怕是担不起了。
助理也挺尴尬,连笑永远是和下属打成一片的那个,但公归公,连笑今时不同往日,助理正了正脸色:“廖总还有事要和您说。”
“我和她还有什么好说的?”连笑皱眉反问。
但连笑的这个疑问,只能由廖一晗亲自解答了。
廖一晗表示愿意比市价高两成,回购连笑手中仅剩的12%股权。连笑坐在廖一晗的办公室里,短暂地环顾四周,这个她常年进出无阻的地方,怕是以后再也不会踏进半步了。
比市价高两成,乍听之下还挺诱人,但对一个上市前景良好的公司来说,这么早就变现无异于杀鸡取卵,得不偿失。
“廖一晗,我们认识十年,你就是这么赶尽杀绝的?”连笑终是没忍住,说出了口。
在这一刻之前,连笑还始终不愿相信,廖一晗会这么绞尽脑汁地对付她。
问出口的这个当下,其实也就意味着,就算连笑能想出无数种自欺欺人的理由,但她终究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廖一晗冷笑,“我们认识十年,你知道我有多爱陈璋,你却要送他去坐牢。”
连笑顿时一脸愕然。这一幕落在廖一晗眼里,引得她嘴角那抹冷笑更甚。
廖一晗在手机里不知找了些什么,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丢,正在连笑面前。
连笑拿起手机,看清页面上是廖一晗和谁的聊天记录,有如芒刺在背,手一抖,脸却僵住了。
孙伽文把周子杉近来和连笑的往来记录,全部打包发给了廖一晗。
廖一晗见她始终垂着眸一言不发,这无异于浪费大家的时间,也无须再顾及她的脸面了,当即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说,你和周子杉的这些短信往来记录,是孙伽文伪造的?”
连笑豁然抬头。
廖一晗此刻看她的样子,俨然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而连笑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剩下任廖一晗奚落:“你决定借容悦之手送陈璋去坐牢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败露的一天。”
可陈璋做出这些事来,本就该去坐牢——连笑压着嗓子没说。
就算说了又能怎样?廖一晗照样会把一切归咎于她。
廖一晗起身,绕到连笑身旁,从连笑手中抽回手机。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不接受也没关系,我大不了定向增资,一步步稀释掉你的股份。相信我,你是撑不到IPO(首次公开募股)阶段的。”
丢下这话,廖一晗走了。
办公室的门砰地关上,留连笑一人,坐在这不属于她的地界,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渐暗,没有开灯的办公室一片暗寂,百叶窗外,工位上的人也一一走空,却唯独没有人催促连笑离开,仿佛已将她遗忘。
连笑即便消化得了这周遭的昏暗,也无力抵抗如今充溢着的满腔无望。
仿佛一场蝴蝶效应。
若不是陈璋监守自盗,连笑或许还能容得下他。
若不是连笑容不下陈璋,廖一晗不会和她闹翻。
若不是廖一晗和她闹翻,她也不会去求周子杉以容悦的名义对陈璋问责到底。
若不是周子杉插手,也就不会有孙伽文的这么一出……
结果呢?周子杉引咎辞职,陈璋面临牢狱之灾,而她,被赶出晗一。
这场蝴蝶效应里,没有胜利者。
有那么一刻,连笑觉得自己或许是活该。可下一刻,又恍惚觉得自己才是被无辜连累的那个。
各种情绪杂糅着,连笑哭也哭不出来。那一刻,连笑突然很想听听方迟的声音,哪怕只是听他说一句:“没关系……”
电话打过去,回答她的,却只是疏离而客气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听着随后响起的忙音,连笑不信邪,马不停蹄地点开微信,拨视频电话。
他们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她平安夜发的那条落款署名都不对的祝福微信上。
视频通话依旧无人接,再拨,依旧……
连笑看着满屏全是自己这边发出去的绿底消息,终于把自己气哭了。这个时候,哪还意识得到自己的问题也不小?
方迟关机,小气……
方迟关机,都是周子杉害的……
要不是周子杉的那张照片,她现在应该还在开开心心地等跨年……
要不是周子杉惹来了孙伽文,她现在还是晗一的董事……
想要拨通的电话,被无情地告知对方已关机。
以为肯定拨不通的电话,却很平静地被接通。
连笑莫名打通周子杉电话的那一刻,对他离开国内却不注销国内号码这一点而生出的那点儿错愕,转瞬就败给了她满腔无处发泄的迁怒:“周子杉,我谢谢你啊!”连笑几乎是咬牙切齿,生生逼退了周子杉接到她电话的诧异。
周子杉还未说半个字,连笑已经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你和孙伽文能不能好好过日子,别来祸害我!”
其实连笑也记不清自己究竟骂了些什么,却是彻彻底底口无遮拦了一回,几乎把多年来的一切恩怨通通交代了。
周子杉全程一言不发,连笑几乎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自己其实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终于,骂不动了。
终于,也清醒了。
终于,给了周子杉首次开口的机会:“你怎么了?”
他被这么莫名其妙骂了一通,语气里却只有对她的担忧。
“我怎么了?”连笑冷哼,“我没怎么,我好得很!”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哭也哭过了,气也撒过了,再陷在自怨自艾里不打起精神来,连笑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连笑深呼吸几口,起了身,拢了拢略显凌乱的头发,强打起精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她永远不会再来的办公室。
脚步声一路穿过走廊,路过工位,走进电梯,冷着眼,阅览过这片她和廖一晗一同打下的江山。
这片再也不属于她的江山。
事实已然如此,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的利益。
连笑通过朋友圈里的那位保代,联系上了最擅长做兼容并购和股权重组的专家。禾木资本看好廖一晗的前提下,除非连笑有足够的资金反稀释,不然廖一晗刻意定向增发,她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可连笑既拿不出这么多钱,又没有资本助力,专家也无力回天:“我建议你谈个好价钱,把股权变现了。”
连笑是真的绝望了。
回到家已是隔天早晨。连笑一夜没睡,却依旧被逼在死胡同里,看不见任何一条出路。
在电梯里碰上的都是正准备出门上班的邻居,互相打个照面,他们有他们的朝气勃勃,连笑有连笑的心如死灰。
一夜没合眼,却依旧了无睡意,连笑随便放了张CD,把音量调到最大。
她不能让自己陷在安静之中,不然,想到什么都想哭。
想到廖一晗,想到孙伽文,想到周子杉……想到,方迟……
耳朵被震得发麻,也好过眼睛动不动就发酸,可终究还是被敲门声打断。
邻居都去上班了,谁又来告她扰民?
连笑也不管以自己现在这一点就炸的劲儿,会不会一言不合跟片警都能杠上,听着那一声响过一声的敲门声,腾地从沙发上站起,直奔玄关。
“过了九点都能装修施工了,我放点儿音乐怎么了我!”话音一落,门一开,连笑面前站着的却并非片警,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张面孔。
连笑就这么莫名瞪着面前站着的那清隽的身影,彻底没了声。
周子杉行李都没带,飞行十个小时,穿着身单衣单裤就从墨尔本的盛夏飞回了此处的寒冬。他下了飞机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满腔的孤勇却在陡然面对她的这一瞬间,荡然无存,甚至没想好开口第一句话能对她说些什么。
相比他的一脸空白,连笑却是当即拧了眉:“你怎么……”
他怎么突然回国……他怎么知道她住哪儿……他怎么……太多的疑问全卡在喉间,反而一时之间什么也问不出口。
周子杉既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但好歹是看出了她的疑问,便借此打开了话匣子:“我刚回国那会儿,廖一晗推荐过我住这个小区,还特别提了嘴你隔壁的单位,说是正在挂牌出售。我猜到她是什么意思,可惜晚了一步,我准备下手之前,你隔壁的单位卖了。”
隔壁……不就是投诉她扰民的那家吗?
至于廖一晗,连笑无力地摇摇头,将思绪收回:“别提了,都别提了……”继而看向他,“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连笑已无力再迁怒于任何人,只是单纯地想静一静。
可她这般心如死灰,落在周子杉眼里,多少还带着点儿责怪的意味。
他真的宁愿她像昨天电话里那样,风风火火地骂他一顿,也好过如今,看他的眼神都毫无温度。
为此,周子杉懊恼不已:“对不起,我从没想过孙伽文会偷截下我和你之间的短信记录……”
话音未落就遭连笑狠狠打断:“你能不能别说了!”
她刚平静下来没一会儿,他又旧事重提,无异于火上浇油,连笑盛怒之下甩手就要关上门,周子杉却伸手格住门。
连笑不仅没能让他吃成闭门羹,反而被反弹回来的门板磕着了脑袋,当即磕得头晕目眩。
连自家房门都站在他这边,同她作对,连笑哪还忍得住?她低头就照着他格住门的那只胳膊,张嘴就是一口。
连笑这嘴咬得特别狠,他胳膊上那道牙印都渗血了,她也没收嘴。周子杉强忍着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因本能的趋利避害正准备甩开她时,头脑却先行一步,使唤着双臂将她紧紧一揽,揽进怀里。
连笑当时就炸了。
可无论她如何踢蹬,如何挣扎,都半分推不开他,一气之下照着他肩膀就是一口。
他身上就一件衬衫,连笑这一口下去,直接嵌着肉硌着骨。
连笑能感觉到他痛得浑身一僵,周子杉的双臂却不松反紧,就这么死死搂住她,用极了力,似要将她糅入骨血。
若不是她埋着脑袋还死死咬着他的肩,此情此状在外人看来,怕是要以为一对久别重逢的小情侣,还没进家门呢,就急得搂作一团……
方迟就这么站在电梯门外,直面着眼前这一幕,沉着脸不知做何感想。
他本该早就到了。香港昨夜大雨,赤腊角机场航班大面积延误,他等到凌晨三点,过关回深圳,改从深圳坐飞机,终于一大早赶了回来。
从未想过迎接他的会是这一幕。
当然,如果他昨晚就顺利回来,那时又会撞见哪一幕,就不得而知了。
僵立的这一分钟,方迟身后的电梯门都应声合上了,身前的这对男女却还没分开。
方迟在转身坐电梯下楼还是直接上前二者之间犹豫片刻,终是脚下未动,只微启薄唇:“不好意思打搅了。”
这声音……哪含着半分抱歉?冷冽至冰点罢了。
连笑当即就僵住了,松开牙齿的同时,她牙关已用力到发麻。
周子杉原本紧箍的双臂也在同一时间,因突如其来的愣怔而一松,下一秒便被连笑一把推开。
发麻的又何止是被连笑快要咬透了的肩头?
周子杉循声看去,撞上方迟目光的那一刻,心尖一怵。
方迟面无表情,目光只在周子杉身上短暂停留,转瞬直勾勾地盯着连笑,一步步朝连笑走来。
连笑哑然地张了张嘴。她咬太狠,颔关节发麻,脑袋之前又被门撞了,见到方迟的那一刻,顿时委屈得不行。
他这般面无表情的样子,教人看不出喜怒。或许连笑打心底里不觉得这是个解不开的误会,心里刚泛起的担忧,转瞬就败给了见到他时心里泛起的委屈,眼见他站定在她面前,连笑鼻腔一酸。
“你……”
你怎么才回来……你听我解释……
连笑也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会是哪句话。
方迟也压根没给她机会说完这句话,已先行打断道:“我来拿我的行李。”说完,甚至不再看连笑半眼,绕过她直接进了屋。
看着他径直走向卧室的背影,连笑当即傻了眼。
方迟则始终,头也不回。
方迟留在这儿的物品说多不多,卧室洗手间里一个电动牙刷,衣帽间里两套家居服、两套西装,一个登机箱正好够装。
他当初是怎么把这些衣物装箱带来的,如今就怎么装箱带走。
衣帽间特别乱,她没去成香港,几大箱行李空飞了一趟,最后还是方迟让助理把她的行李又寄了回来。她之前小心翼翼叠进箱子的那一堆衣服,如今全胡乱地扔在衣帽间的各个隔层里。
可以想见她当时收拾行李箱收拾得有多烦躁。
方迟从一堆凌乱中找到自己的衣服,拆下了衣架,正准备一股脑全扔进行李箱,动作却是一滞。
他险些把她特意为香港行买的那套新内衣一起收进了行李箱。
方迟把这件轻飘飘的内衣从自己的箱子里拣出来,握在手里。同样一件内衣,带给他的感受却天差地别。
方迟冷着脸,正要把这件内衣扔回身后那堆衣山衣海中,衣帽间外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看来她已经把周子杉打发走了,要赶过来再打发他。
很快,连笑停在了衣帽间门边。
她不动,方迟却动了。他把那件内衣扔回去,合上行李箱,扣锁,提起拉杆,就这么推着行李箱从连笑身侧路过。全程不发一言,也丝毫没打算再有片刻的停留。
他真当她和周子杉之间有暧昧?在此之前,连笑还压根不信以他的智商会解不开这么浅显的误会。
可他确确实实就要从她的余光里走过了。连笑在这一片错愕之下,好歹是伸手拽住了他的行李箱拉杆:“是周子杉抱着我不放,不是我主动投怀送抱!”
她的解释是有多无力?他听后,怎会只平静地看她一眼,冷淡地反问:“那又怎样?”
连笑这就不懂了,既然他没误会,那……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连笑七分荒唐,三分委屈。
“那你为什么要把指纹从我家门锁上删掉?”方迟却只平静地反问。
连笑终于无话可说,他什么都知道……可她连他究竟为什么会生气都摸不清头绪。
方迟扯开她紧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抬眸再看她,眼里又冷了几分:“看来我的三个月实习期要就此打住了。”
晃眼的工夫,连笑刚明白过来三个月实习期指的是什么,方迟已推着行李箱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以及一句:“再见。”
连笑从未想过自己会一路走到如今这般田地。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离她而去。没了朋友,没了恋人,只有一只猫陪着,不离不弃。
2016年的最后几分钟,所有人都在忙着跨年倒数的最后时刻,连笑却是和她朋友圈里那位保代肖楠,以及他的诸位高人朋友一起在她家的客厅中度过的。
数不尽的咖啡,提不完的神。
谁能想到吃喝不愁的二世祖连笑,如今会沦落到连个像样的办公地点都没有,只能在自家客厅里办公?
连笑自己都未曾想过。
但事已至此,连笑再不甘心,也只能默默消受。
肖大保代热心到连笑都不好意思了,她给的这点儿劳务费,估计都不及他手头任何一个案子百分之一的抽成,肖楠却一样毫不懈怠,拿出了多种方案供连笑选择。
三天时间就能力挽狂澜,起死回生,那大概是电视剧里才会有的桥段,现下一帮高人,也只能尽量助她把损失减到最低。
和廖一晗约定的三天时间很快就到了。连笑并未现身晗一,而是全权由肖楠代表。
“廖总,您的提议连小姐仔细考虑过了。她可以答应您,但她个条件,DL的淘宝店得归她。”肖楠把话带到。
DL早已落寞,一个过气网红店而已,廖一晗死抓着不放没有任何意义,对连笑却意义非常,起码给她留了个可以东山再起的毛坯。八千万,外加一个DL,连笑同样给了廖一晗三天时间考虑。
不到三天,一天后,廖一晗就点头同意了,双方法务开始走合同程序。肖楠离开晗一之后,立即给连笑打了个电话,传达了廖一晗的意思。
电话那头的连笑沉默许久,终是让人听不出情绪地一笑:“一笔勾销,挺好……”
前尘往事,也只能这样一笔勾销了。挂了连笑的电话后,肖楠紧接着又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一接通,肖楠无须说明来意,对方已了然:“怎么样,肖大保代?”肖楠笑笑:“方总,你就别取笑我了,要不是当年你手头的两个大项目让我站稳了脚跟……什么保代不保代的?那都是虚名而已。你一口一句大保代地叫我,那我不得一口一句恩公地叫你?”
“别,我还是叫你老肖吧。”电话那头的声音,一贯地浅淡,却似乎隐隐藏着某种关切,“谈得怎么样?”
肖楠这才道:“八千万,外加一个DL,廖一晗答应了。”
突然之间小一亿在手,生活该过得多有滋有味?连笑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实际情况压根不是如此。
即日起DL店铺正式脱离晗一,DL的官方微博下以及连笑的微博大小号下,差评开始纷纷涌现。
所有顾客都当店铺的快递业务出现了问题,所以才会导致80%以上的新订单都无故拖延发货。
实际情况却是,因为DL和晗一拆伙,晗一第一时间将所有运营、产品和技术人员通通撤走,还给了连笑一个空壳。
清除了所有库存和旧款后,工厂和仓库也将终止和DL的合作,这也就意味着,连笑必须靠自己寻找新的产品线。
还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连笑想到自己当初一周七天,只需要上一天班,每天晚上喝到凌晨三四点,第二天十一二点起床的日子,只觉得如今这一切都是报应。她现在只能庆幸店铺“双12”没有上新,光是“双11”订单的售后问题,都已经够她忙得头疼。
连笑临时租了办公室,招了些人应付,也真的只能勉强应付。
晗一用了四五年的时间才形成如今的系统化运营体系,无论多大规模的上新都没崩过盘,这也是晗一能逐年拉大与同行之间的差距的重要原因所在。
从选款到打样生产,再到运输、售后,晗一越是处处兼顾,就越显得如今连笑的这个临时草台班子水准有多差。
DL店铺的好评率直线下跌,新招的客服也完全没有晗一的客服班底那样老到,连笑自己都亲身上阵,披着客服的马甲和难缠的客人沟通,沟通到她连摔电脑的心都有了。
好在还有长老陪着,撸猫发泄一下,她才强忍下了怒意,没有隔着屏幕与那难缠的客人开战。
再不关电脑缓缓,她怕是心脏病都要被气出。
终于不用受顾客的虐了,连笑却偏偏还要找自虐。
趴在笔记本上静了会儿,千忍万忍,她终是没忍住,摸过手机打开微信,熟练地找到那个已经被众多新消息挤到最底的对话框。
对话框的最后一条信息,还是连笑半个月前打过去却未被接听的视频聊天请求。如今再看对方头像上的那只猫,只觉得那双碧色的眼睛,就和猫的主人一样,孤高冷傲,薄情寡幸。
如果只是这样,连笑还不至于突然爆发,毕竟她这半个月来无数次点进过这个对话框,无数次看着自己发出去的那条视频请求,无数次点开对方的朋友圈,却在第一次刷进对方的朋友圈时,直接惊得站了起来,甚至忘了手上还抱着长老。
长老险些被摔着,幸好它虽胖,身手却无比矫健,喵的一声跳出连笑的怀抱,稳稳地落在了茶几上,分毫未损。
连笑却没这么幸运了,看着手机上那空空如也的朋友圈,满腹神思都被击碎了,片瓦不留。
方迟把那张合照删了,还是把她这个人删了?
然而无论是哪种可能性,连笑都拒绝接受。
她就这么紧握着手机,在茶几前来回踱着步,终于忍无可忍,直奔玄关而去。
走到一半又蓦地折回来,抱起还在状况外一脸蒙的长老,一同出了门。
去年盛夏,她这乖儿子翻进了人家的院子,为她这当妈的招来了一堆麻烦,如今的连笑抱着长老来到那道院墙外,却决定主动制造点儿麻烦。
她的双手举着十几斤的长老与自己的目光齐平,就这么神情严肃地与长老对视,耳提面命道:“儿子,妈妈的幸福,全靠你了!”
长老一脸蒙,似懂非懂。连笑却已经把长老高举过头顶,往阶梯式的院墙上送。长老竟真不负她的希望,转眼就上了一级阶梯,随即却又停了下来,低头张望连笑,似乎还是不太理解主人的这一系列举动。
连笑便只能仰着脖子,对着上头的长老喊话:“你老婆孩子在里头等你,加油!加油!加油!”
也不知是因为连笑学的志玲姐姐的声音太有感染力,还是长老听懂了“老婆孩子”到底指的是什么,它再也不那样犹犹豫豫,而是猫着腰,立马又往上蹿了一级阶梯。不一会儿,长老的英姿就出现在了院墙的最顶端。
连笑看着长老那敦实的背影,深感自家儿子比自己争气得多。
就这么且忐忑且欢喜地目送长老一跃而入,接下来,连笑只需要去找尽职尽责的物业大哥们,谎报自己的猫进了邻居的院子。
她倒是要看看,方迟还怎么对她避而不见?连小姐的大智慧未见得有多少,小聪明倒是一样没落下,在院墙外扳着指头数够了时间之后,立马拨通物业的电话。
接下来,她只需要站在方迟家所在的单元门外,等着物业代她敲响方迟家的房门。
不一会儿,连笑就在单元楼外与急忙赶来的物业人员会合了。
物业再三问她,确定她的猫进的是这家的院子?连笑一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寻猫心切、欲哭无泪的主人,一边确定地点了点头。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可是方迟教她的。
如今连笑如法炮制,跟着物业大哥来到了方迟家门前,物业大哥按响了门铃。
等待应门的这段时间里,连笑不能说不忐忑。
跨年那次,方迟撞见她和周子杉之后就人间蒸发了。连笑本还憋着一股劲儿,想着自己都这么惨了,他不可能收不到消息,更不可能会无动于衷,就一心等着他像之前无数次那样,跟没事人似的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替她收拾残局。
她呢,该生气生气,该推辞推辞,该欲拒还迎,那就再欲拒还迎几下,这不是皆大欢喜?
可惜事与愿违。连笑为DL找临时办公室时,还特意找了谭骁经纪公司的对街,可惜租金太昂贵。
当然了,若不是方迟公司所在的写字楼租金更昂贵,连笑其实更乐意让DL和方迟的公司做邻居。
连笑就这么借着去看办公室的工夫,与谭骁来了场偶遇。
既然偶遇,谭骁自然邀请她参观了一下自己的新公司。
连笑意不在此,走马观花了一圈之后,甚至没问谭骁为什么挂在墙上的艺人照片里,没有出现谭骁一直扬言要力捧的齐楚,一门心思就想把话题往方迟身上拐。
却不知谭骁受了谁的差使,无论连笑如何套话,他都不接话,讳莫如深成这样,真的不像谭骁的风格,连笑只能猜想到一种可能性:方迟提前和谭骁打过招呼,让谭骁别瞎掺和。
连笑即将铩羽而归时,谭骁才终于忍不住提了一嘴:“你和周子杉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看来谭骁知道得还真不少。连笑也希望谭骁能帮她向方迟传句话,当即对着谭骁,就差指天发誓:“什么情况都没有。”
“不是吧……”谭骁狐疑地睨她,明显不信。
见她依旧一副坦荡荡的样子,谭骁循循善诱:“周子杉引咎辞职,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内疚?内疚完了呢,会不会有那么点儿感动?感动完了呢,知道他为了你从墨尔本又飞了回来,会不会有点儿……想以身相许?”
谭骁还真的是个诱供的专家,连笑差点儿被他绕昏了头,听到“以身相许”这个词才终于炸了,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以身相许你个大头鬼!”
公司水吧区,二人的桌前正放着秘书刚送来的咖啡,谭骁看她那架势,完全有理由担心她会拿咖啡泼他,这才缩缩脖子,妥协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了吧,姑奶奶?”
插科打诨,循循善诱,可就是只字不提方迟。
连笑如今则悔不当初,早知道就不删掉指纹了,自己还能半夜潜进方家,把正在熟睡的方迟从床上提溜起来,问个清楚。
方某人杳无音信的这半个月来,连笑除了忙,就是各种胡思乱想,各种脑补自己再见到他时的场景。
可惜方某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就像他最初横空出世,搅乱她的世界一般,让人措手不及。
所以……方迟究竟是真的太沉得住气,还是真的对她已彻底死心?又或者,他最初看上的,真的是她的无所事事却有钱有势?她现在落魄了,他便弃她而去?
最不可能的可能性,连笑都往方迟身上套过了,只等此刻物业敲开方迟的家门,让他亲口给她个解释。
连笑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才会动用长老出此下策。
她不是没试过亲自找上门,但整个小区新的一年都换了新的门禁系统。之前的门禁既可以用门禁卡刷开,又可以用全小区统一的四位密码打开,然而新的门禁系统一上线,每家每户都加装了视频对讲。方迟大概一看是她在楼下按铃,就假装不在。
连笑这回学乖了,全程躲在物业大哥身后,最终成功进了楼道,成功来到方家门外,成功看着方家的门应声而开,成功听到门里那人操一口吴侬软语对之前已经在视频对讲里自报过来意的物业大哥道:“哎呀,谢谢侬啊!真的有只猫跑我们家来了!”
连笑一愣,方迟家怎么会有女人?而且还是个听声音就特别软萌的妹子……
原本躲在物业大哥身后的连笑立马就蹿了出来,她看着眼前的软妹,扬着眉厉着声:“你是谁?”
连笑分明来者不善,软妹自然也不客气,问道:“你又是谁?”
连笑却已顾不上回答她了,心中只有“呵呵”两声嘲讽,难道这就是方迟消失半个月的理由?
五分钟后,连笑开始庆幸自己见到软妹的当下,没有冲动到上去就扯对方头发。方迟把这儿租出去了,租给了这对新婚夫妻。
至于房东此刻身在何处?软妹只能把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长老抱还给连笑,却无法替连笑答疑解惑。
难不成要逼她去派出所报失踪人口?
连笑就这么开始了一边给新招进DL的员工进行上岗培训,一边围堵谭骁的日子。
可惜她在谭骁公司楼下再装偶遇,谭骁可不吃她这套了。
他坐上新买的超跑,载着新认识的妞,挥挥手再见,油门轰到底,连笑吃一嘴尾气。
连笑索性不装偶遇了,改装可怜。
可惜她这边越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谭骁越是跟看大戏似的,看完了,坐上刚改装完的超跑,载着新认识的妞,挥挥手再见,油门轰到底,尾气比改装前还要销魂多少分。
一脸尾气的连笑最有发言权。连笑算是看明白了,谭骁这是在报去年的北海道之仇。谁让她当时不帮他追廖一晗,反而还拆台?
连笑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谭骁也不是什么让人省心的货,不出一个星期,连笑就把他同时交往俩妞的照片,拍到了他光可鉴人的办公桌上。
这下,谭骁?了。
“谭大少真是艳福不浅呀,前脚在2011约完,后脚就进2013继续……你说,要是她们知道你劈腿,是会撕了你呢,还是撕了你呢,还是撕了你呢?”
谭骁拿起手机,一一翻看照片,甚至还有视频。希尔顿酒店的2011房间和2013房间互为隔壁,视频里清清楚楚,他是如何出了此门进彼门的。
谭骁一边恬不知耻地笑着安抚大白天找上门来威胁勒索的连笑:“姑奶奶,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一边偷摸把照片删掉。
他还以为自己这小伎俩耍得天衣无缝?连笑当即双臂一抄:“你就删吧,我早备份了。”
谭骁一愣,原本飞速点击删除的手指一僵,就这么生生静止了三秒,他随即翻脸如翻书,不客气地把手机扔回给她:“你想怎样?”
连笑稳稳接住手机,这回换她笑得恬不知耻了:“谭大少,我想怎样,你还不清楚吗?”
当晚方迟就接到谭骁的电话,谭大少声称自己失恋了。
方迟有点儿不信:“你不是才说过,你希尔顿两头跑到快肾虚?”
回答方迟的,是谭大少在电话那头的哀号。
一切尽在不言中,方迟不得不赴约。
当然,在方迟赴约前,谭骁还得办一件事——对连笑雇来的小鲜肉严正声明:“待会儿连小姐装醉,你把她带走,万一有人出来阻止你,你一定不要硬扛,随便撂两句狠话就跑。”
小鲜肉随意地点点头。
谭骁见小鲜肉不当回事,忍不住又说:“那人练过泰拳,千万别和他硬来,不然连小姐付给你的就不是劳务费,而是医药费了。切记!切记!”
谭骁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小鲜肉隐隐认识到了此次任务的难度,面露难色地看向一旁的连笑:“连小姐,我事前不知道这份工作原来这么危险,我能不能……加个价?”
小鲜肉指望着今晚捞笔大的,管它是劳务费还是医药费。
正巧连老板现在唯一不缺的就是钱,当即大手一挥:“只要事办成了,钱不是问题。”
三人一拍即合,现在只需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零点过后,夜幕渐沉,各大小夜店热闹起来,方迟泊好了车,一路刷脸进了谭骁的御用卡座。一般来说,周五这种最好的位置都需要竞拍,谭骁却仗着在这家夜店有股份,一人独占。
面前一大桌酒,谭骁一人独饮。方迟没打招呼就坐下了,拍拍他的肩:“谭大少,怎么看着这么惨?”
谭骁头也不抬,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落魄醉汉:“一天痛失俩睡友,我不惨谁惨?”
“怎讲?”
“还能怎讲?她俩发现了彼此的存在呗,一起把我踹了。”
“那应该祝福你才是。”方迟给自己倒了一杯,敬他,“祝福你,摆脱了肾亏的日子。”
至于此时此刻的连笑,正坐在斜对角的吧台位置,时刻关注着卡座那边的一举一动。
见谭骁那一杯接一杯的架势,连笑忍不住提醒一句:“谭大少,谭大少,请注意你今晚的走位。”
她和谭骁都戴着蓝牙耳机。按照规划好的路线,时机成熟之后,谭骁就装作想吐,让方迟带他去洗手间。
吧台就在通往洗手间的必经之路上,她和小鲜肉在吧台这儿,早已准备就绪。
谭骁收到连笑的消息,遥遥一抬手,作势是叫服务生过去,实则是对着连笑的方向比了个“OK”。
十分钟过后。
连小鲜肉都看不懂了,凑到连笑耳边问:“连小姐,他俩这是要聊到什么时候……”
连笑在吧台这儿喝巴黎水都快喝饱了,扭头一张望,那边厢,谭骁竟然拉着方迟聊上了。
她酒杯里装着的是巴黎水,谭骁的酒杯里装着的可是如假包换的纯酒,连笑估摸着方迟进场的这十分钟里,谭骁已经喝了两杯威士忌,赶紧喊话:“谭大少,你可别真喝醉了!”
谭骁竟不理她?!不知正和方迟交头接耳些什么。
连笑还以为是场内音乐声太大,谭骁没听见,不由得扶紧蓝牙耳机,音量也加大了:“谭大少?谭!大!少!”
那边厢,谭骁终于有反应了,却是猛地一把扯掉耳机,不耐烦地扔到酒桌上。
准确来说,还不是扔在了酒桌上,而是直接扔进了酒杯里,再往酒杯里倒上半杯威士忌。
谭骁这是要……破坏统一战线?
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笑气得也一把摘了耳机,烦躁地扔到一旁。
实际上,谭骁是真的有点儿喝醉了,拉着方迟,话题说着说着就跑偏了:“我得让自己忙起来,工作不够女人凑,女人一个不够就来俩,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方你知不知道,我前几天车子开着开着,又开到晗一去了……你说,一个大肚婆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我车上载着的妞都看不懂我为什么要看窗外一个孕妇看那么久……”
方迟一向不擅长安慰,谭骁为了一个女人都魔怔了,这也算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概真应了那句:“你伤过这么多女人的心,总要栽一次还回来。”
谭骁端着酒杯陷入沉默,酒过三巡,哪还记得自己今晚还有任务?突然就抓住方迟的胳膊:“你教教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及时止损的?”
“我?止损?”
投资项目的止损,方迟倒是经历不少,但显然谭骁问的不是这个。可要论感情上的止损……
“这个我没发言权。”
谭骁这就不懂了:“你还没发言权?那个连笑,你那么喜欢,还不是说甩就甩?说真的,哥们儿佩服。”
谭骁冲方迟作了个揖,头埋下去,却差一点儿顺势栽倒。
看来谭骁是真的喝醉了,方迟急忙一扶谭骁的肩,谭骁才没有一股脑栽到沙发底下去。
酒桌上半瓶威士忌已空,方迟就只喝了三分之一杯,剩下的全是谭骁喝的。
方迟仔细一琢磨谭骁对他说的这番话,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疑惑:“谁告诉你是我甩了她?”
谭骁呵呵一笑:“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个……”话音未落,谭骁便止不住一阵作呕。本意是假装要吐,如今却差点儿真的吐在方迟身上。
方迟都来不及叫服务生过来,赶紧拎起谭骁,径直朝洗手间走去。
此时的连笑还在因谭骁的不配合而恨得咬牙切齿,丝毫没有发现卡座那边有了变数。还是一旁的小鲜肉赶紧拍拍她的肩,提醒她:“连小姐,连小姐!他们来了!”
连笑才猛地一凛神,正要回头看去,却险些和正朝他们这边走来的方迟目光相撞。
连笑赶紧又撇回脸来,顺势就栽倒在吧台上。
小鲜肉训练有素地拿起一晚上都没有动过的那杯酒,一手揽住连笑,一手作势在灌她:“小姐姐,酒量也太差了吧……”
小鲜肉做一副纨绔子弟状,十分有模有样,连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今晚这钱没白花。
当然,连笑也不是只一味地趴在吧台上就行,她动作夸张地推开小鲜肉的手,小鲜肉因此退后半步,正好撞在路过的方迟身上。
这一切都和之前预想的程序一模一样,连笑听着小鲜肉对某人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她自己呢,则只需要撑着下巴斜倚在吧台旁,给出一个朦胧又美丽的侧脸即可。
完美!
连笑那自认朦胧又美丽的侧脸就这么保持了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直至一分钟后,连笑撑着下巴的手都酸了,却依旧没有等来任何后续。
连笑疑惑地一皱眉,正准备挑开一条眼缝看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某人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方迟终于发现她了!
连笑开心得都快哭了,却时刻谨记着自己现在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正要悄无声息地闭上眼,继续做一个处境危险的女醉鬼,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却突然叫停了她:“连小姐……”
怎么会是小鲜肉的声音?按照剧情,这个时候的小鲜肉不是应该已经迫于方迟的淫威,戚戚然逃走了吗?
连笑噌地一睁眼,此时此刻,哪儿还有方迟和谭骁的身影?
只有一个小鲜肉,眼巴巴地站在她面前,面露难色。
连笑赶忙环顾四周:“他们人呢?”
小鲜肉下巴点点卫生间的方向:“他们走了……”
方迟究竟是没看见她,还是见到了也视若未见?连笑总不能冲进男厕所里问个清楚吧,虽然她真的很想这么干……
连笑不信邪,肯定是刚才方迟因为急着要带谭骁去厕所,压根没有分神注意到周遭的情况,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她。
一定是这样,没错!
等方迟从洗手间里再出来,就不是小鲜肉勾搭连笑,而是连笑缠着小鲜肉不放了。
如此热情的小姐姐,若不是小鲜肉谨记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恐怕也要把持不住。
连笑就这么一边和小鲜肉上演着借位,一边余光瞄着远处,方迟正搀着谭骁远远朝她这边走来。
眼看方迟离得越来越近,连笑的动作不由得夸张起来。
这回小鲜肉不再是扮演被吃豆腐了,是真的开始担心自己拿着今晚这点儿钱,要被逼出卖色相,推拒起连笑来,也分明动了真格。
两个人演得这般投入,周遭男男女女全都看了过来,方迟搀着谭骁路过时,却一眼都没往这儿瞥,甚至脚步都没停,就这么事不关己地离开。
连笑顿时心都寒了。事情没办成,小鲜肉显然十分担忧:“连小姐,那今晚的酬劳……该怎么算?”
连笑拿出钱包,爽快地把结了账。小鲜肉开开心心拿钱走人。
连老板凄凄惨惨地坐回吧台,给自己要了杯酒,仰头一灌,火辣冲喉。连笑当即拍桌而起,演什么演?不演了,直接大大方方杀入敌阵。
连笑正要蹦下高脚椅,却被拦住了,面前是不怀好意的油腻脸孔。
“小姐,刚才看你,玩得挺嗨……”油腻男用冰凉的酒杯蹭连笑的胳膊。
连笑上上下下打量这不速之客,眼里是止不住的嫌弃。这人刚才见她对小鲜肉上下其手,也想来沾沾光?
连笑皮笑肉不笑地回:“不好意思,我只吃嫩的,不吃老的。”说完就要绕过对方离开。
这回蹭上连笑胳膊的,就不是冰凉的酒杯,而是这个人的手了。
他抓住连笑:“别这样嘛,我请你喝一杯。”
连笑今晚本就憋闷得不行,当下就要武力反抗,挣脱开对方的同时也把对方推倒在了吧台旁。油腻男被他自己手中的酒泼了一身,当下横眉冷目起来:“你他妈的!”
连笑深深沉了口气,才忍住没骂回去,把钱包里剩下的现金全拿了出来,准备放他旁边的吧台上,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
连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油腻男还在低头整理被酒泼到的衣服,嘴上忙着骂骂咧咧。
那……这个突然攥住她手腕的人……
连笑扭头一看,方迟就站在她身侧。方迟并未看她,只是牵引着她的手,把她手里的现金照着油腻男的脸,甩了过去。
现金转眼洒落一地,油腻男莫名其妙被羞辱一脸,当即抬头瞪向连笑,这才发现这女人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尊黑面神。
黑面神扭头看向身旁的女人时,脸色才稍微没那么冷:“他羞辱你,你就得羞辱回来。”
教学相长的好老师……这是又回来了?
连笑还在惊讶于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的,方迟又道:“他骂你,你就得揍回来。”
话音一落,方迟当即给了那油腻男一拳。果然是练过泰拳,一拳过去,油腻男的嘴角当即咧了道口子。
油腻男傻了,连笑也傻了。
油腻男的朋友们洋洋洒洒坐满了隔壁的大卡座,原本都坏笑着看好戏。一个对着小鲜肉上下其手的欲女,所有人都以为很好拿下。
如今他不仅没能拿下欲女,还挨了揍,大卡座里的人见状,全都凶神恶煞地走了过来。
挨女人揍那是情趣,挨男人揍,那就是面子问题了。
连笑顿时吓得脸都僵了,慌乱地看一眼方迟:“叫叫叫……叫保安!”
这个时候还想着叫保安?方迟无奈地一摇头,旋即恢复面无表情,拉起她的手就跑。
他个高腿长,健步如飞,连笑穿着高跟鞋,没一会儿就已上气不接下气,脚腕震得生疼,不免抱怨道:“你不是练泰拳的吗,怕什么?”
方迟依旧脚下生风,头也不回,他的声音却裹挟着风声,一同刮至连笑耳旁:“看来谭骁把我的底都透给你了。”
连笑心里一咯噔,脚步就这么停了,惊疑地看他。
方迟只来得及回视一眼,便越过连笑的肩头,看见那帮人虎视眈眈地快要追近。
他二话不说,继续拉着连笑逃窜,都这时候了还有工夫揶揄她:“你当是拍功夫片,学个泰拳就能一对六?”
连笑正要反驳,脚下却是一绊,一只鞋就这么被她自己踹飞了出去。
连笑暗叫不好,正要弯腰捡起那只鞋,却突然变了主意,索性把另一只鞋也脱了。方迟见她一双鞋全提在手里,眉头刚来得及一皱,连笑便反拉住他,一鼓作气跑出了酒吧大门。
连笑这个夜店老油条对这一区域的构造别提多熟,转眼就拉着方迟躲进了巷角。
连笑气喘吁吁地从巷角的阴影中探出半张脸,眼看着追他们的那帮人出了酒吧之后朝反方向的停车场追踪而去,终于能趴在墙边大大地松口气。
连笑就这么趴在墙边喘了半天,终于意识到周遭气氛不对。明明是两个人一起躲进了巷角,为什么就只听见她一个人的喘气声?
连笑疑惑地回头,确定了巷角的半明半暗处还站着个方迟,这才松口气。
可刚松下的那口气,又因为方迟抱着双臂冷冷看她的样子,猛地提了起来。
连笑迎上他目光的下一秒,脑子便飞快地运转起来,转眼竟笑着打起了招呼:“嗨!这么巧?”
方迟自上而下打量她一轮。从凌乱的头发到绯红的两颊,到提着鞋的手,到她脚上那双踩脏了的袜子……旋即目光重回她脸上,短暂停留片刻,掉头就走。
连笑赶紧问:“你去哪儿?”
“找谭骁。”方迟头也不回,脚下更是不停。
连笑顿时慌了:“那我怎么办?”
方迟闻言,脚下稍一定,回过头来。
连笑顿觉有戏,做可怜状,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人家袜子都跑脏了……”
方迟一笑,笑容旋即淡去:“袜子跑脏,又不是鞋跟跑断。”说完便不再作任何停留,双手插着裤兜,决然离去。
这人不讲情面起来,真是让人半点儿好处都讨不到,连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骂。
方迟脚步不停,却心系身后任何可能的动静。
一秒,两秒,三秒,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是鞋跟砸在墙上的声音。
“现在鞋跟断啦!”
连笑提着刚被她自己敲断的鞋跟,冲着他的背影耀武扬威起来。方迟面无表情地背着这个脚上只有一双袜子的女人走进停车场,停在自己车旁,把这女人往引擎盖上一放,才终于得以脱手。
连笑心情好,双手撑着引擎盖,晃着两条腿,就差哼歌了。
见他摸口袋,连笑以为他这是要拿出手机,便应和道:“快叫代驾。”
不承想他摸出的并非手机,而是车钥匙。
“叫什么代驾?你又没喝,你开车。”
他怎么知道她没喝?这个疑问刚在连笑脑中形成,方迟已解了车锁,把车钥匙往她怀里一抛。
连笑刚险险接住车钥匙,方迟已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连笑坐在引擎盖上,方迟坐在副驾驶座中,二人隔着挡风玻璃对视片刻,看来他是真打算把她当作免费代驾使了。
连笑心里狠啐了一口,自行爬下引擎盖,走到驾驶座,穿着那双脏透了的袜子,拉开车门坐进去,开始热车,全程无话。
穿着袜子开车,脚感略诡异,副驾驶那人又始终闷不作声,连笑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瞄他。足足瞄了三次,按照他之前警觉的劲儿,这么看他,他不可能毫无察觉,看来他是真不打算搭理她了。
连笑食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非得她先开口是不是?那就如他所愿。
“你住哪儿?”
方迟头也不抬:“你没必要知道。”
“你这话说得……”连笑忽略他冷硬的语气,“我不知道你住哪儿,怎么送你回家?”
方迟随口一答:“把车开回你家。”
连笑心尖一紧。
“我再叫代驾,把我送回自己家。”
连笑心头一沉,也对,怎么她还会以为他会在她家住下?
连笑收敛了一下神色,决定换个愉快点儿的话题:“你在酒吧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这厮肯定是一直暗中观察,准备随时英雄救美……
“在你雇来的小鲜肉故意踩我脚的时候。”他回答得很平静。
连笑一记急刹,若不是安全带拦着,她估计已一头栽到挡风玻璃上去了。安全带拦住她的人,却拦不住她的声音栽进满腔诧异里:“什……什么小鲜肉?”
方迟终于笑了:“你难道不知道谭骁喝醉之后,外号叫谭大嘴吗?”
谭……大嘴?连笑不禁琢磨起这个外号的深意来。
难不成……意识到某种可能性的连笑,不禁瞪着眼看向后视镜中的方迟。
方迟耸耸肩,肯定了她的猜测。
连笑不禁握紧方向盘,谭骁,我要撕烂你的嘴!
但显然在方先生眼里,谭骁和身旁这女人无异于半斤八两,谁也怨不得谁。
“他一喝醉就管不住嘴。”方迟意有所指地睨她一眼,“就像某人,一喝醉就管不住手。”
这回连笑可是立马就管住了自己的手,吱的一声急刹车,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把车刹在了斑马线前,在对面的黄灯跳转至红灯前,已稳稳停下。
“既然谭骁什么都对你说了,那你应该知道我这段时间都在找你。”
方迟沉默。
“你不觉得你欠我个解释吗?”连笑不跟他兜弯子了,坦坦荡荡索要一个答案。
这回方迟并没有沉默太久。
“因为我发现我错了。”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清冽地溢开,“之前一直是我步步紧逼,你半推半就。但其实我这么做,你并不能爱上我,而只是习惯了我。所以我给你空间,也给我自己空间,反思一下还要不要再这样继续下去。”
方迟说完,静静地看向她。他目光平静,却直看得人心下发慌。
“不是……”连笑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却压根没组织好语言,十足地语无伦次,“我……”
方迟笑笑,笑容里却不见任何情绪。
“其实你现在应该说的标准答案是,你已经爱上我了,而不只是习惯我。不过看来……”方迟稍稍一顿,收敛了笑容的那刻,才流露出了一丝能被人看出的苦涩,“这话你说不出口。”
连笑咽一口唾沫,她心底里那点儿自己都还没理清的想法就这么被他一举戳破。
连连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对他究竟是哪种感情。他莫名其妙地闯入她的世界,不被察觉地渗透她的生活,没有给过她停下来思考的时间。
现在,却又要用这种方式逼她思考?
“我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剩下那一步,我不能再替你走了。”
若不是车后突然响起刺耳的喇叭声,连笑还未发现前方的交通灯早已跳转至绿灯。
连笑忙抽回神,透过后视镜看一眼被她堵在后头,不耐烦地又按了下喇叭催促的后车,这才慌忙发动车子,驶过十字路口。
谭骁还算有点儿良心,知道自己最后大嘴巴破坏了连小姐的计划,破例把方迟的新住址给了连笑,当作补偿。
之前千方百计想要弄到的新住址,如今真落在连笑手里,却恍然间失去了任何意义。
从来都是方迟主动,她只需要被动接受就好,连笑自然也以为,她这次服个软,撒个娇就能一切照旧。
可方迟那天说完那番话之后,连笑瞬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接踵而来的一系列工作,也压根不给她静下来反思的时间。
春节过后,DL店铺独立之后首次上新,连笑遭遇滑铁卢。
选款市场不认可,新工厂需要磨合期,发货以及售后问题依旧惨遭诟病,一座座大山压下来,连笑如履薄冰,哪还有工夫惦记别的?
连笑做了DL七年的模特,对顾客来说也早已没了新鲜感,连笑买推广、买广告位……这些钱一分没少地往里投,却依旧砸不出什么水花。
连笑本还想DL稍见起色后,就把自己在晗一的旧部下挖过来,但显然,这个目标离她越来越远。
惨淡的一天又这么过去了,连笑开车离开公司,却没回家,实在不想待在那么个空空荡荡的家里。
可连笑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车开着开着,就开到了一个她之前从未来过的小区。
方迟在这儿有一套置产,谭骁告诉过她,方迟现在就住这儿。她虽然没来过,但无数次搜索过来这儿的路线。
今儿第一次开车来,竟已是轻车熟路。
可连笑坐在车里,看着小区外头那低调奢华的招牌,以及森严的门卫,手在方向盘上僵了许久,终于还是一咬牙,发动车子走了。
就算见到方迟又能怎样?讨一点儿安慰?求一个拥抱?
他到时候又该说她只是习惯了他的安慰云云……连笑心烦意乱,倒起霉来还真是毫不含糊,车子行驶过小区外的大马路,刚拐上斜刺里的小路没一会儿,就追尾了。
准确来说,是她前方的车突然倒车,撞了她的车。
只听哐当一声,连笑在车里猛地一震。
这都能追尾?连笑当即就降下车窗,一边疯狂地按喇叭,一边探出个脑袋对前车大骂:“怎么开车的你!”
她把脑袋探出车窗,才看见前头停着不止一辆车,而是两辆,为首的那辆突然倒车,夹在中间那辆才跟着紧急倒车,最终撞了连笑的车。
三辆车就这么在小巷里来了个连环撞。
连笑刚停止按喇叭,最前头那辆车里突然走下一人,直接快跑着路过了中间那辆车,朝连笑的车走来。因是傍晚,又是狭窄的小路,连笑在几道车灯交错的明晃光影中,始终没看清下车那人的面貌,直到对方即将从她降下的车窗边跑过时,她才一愣,那人竟是齐楚。
齐楚也在这时看见了她。
面面相觑片刻,眼看中间那辆车里鱼贯追下来几个手拿相机的人,齐楚突然掉转方向,试图直接拉开连笑车子的后门。
连笑虽不明其意,但听齐楚在车外把她的车门拉得哐当直响,只能解了车门锁,让齐楚上了车。
齐楚钻进车里的当下,就低喝道:“开车!”
这架势真挺唬人,连笑明明是抗拒她这番颐指气使的,手却已本能地把着方向盘,迅速倒车,甩尾,转眼就拐上了另一条道,绝尘而去。齐楚看了眼车窗外被甩脱的那帮人,松了口气。
连笑看看齐楚,再看看已经被甩得不见人影的那帮人,又掉转回目光看齐楚:“怎么回事?”
“有狗仔在追我。”齐楚因之前跑得太快,说话还带喘。
“追你?!”
齐楚把人家副导演用酒瓶开瓢之后,不是被封杀了吗?
谭骁也和她解约了,这么一个前落魄十八线小艺人,还能享受被狗仔追踪的待遇?
连笑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齐楚和她演过的唯一一部戏的男主角传出了绯闻。准确来说,是当红小生宋然在追齐楚,齐楚还给拒了。
三天后,连笑首次按响了方迟新家的对讲。
对讲机里,二人时隔多日再次打照面,面对方迟那微微蹙眉的影像,连笑尽力忽略掉心底的那点点失落,很快便调整到公事公办的口吻:“我这回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请你带我去见齐楚的。”
连笑用了三天时间,做了个决定。
齐楚虽把人家大明星拒了,但绯闻还在热炒,连笑决定趁着这拨东风,把齐楚挖来DL做模特。
当然,以她和齐楚交恶的关系,她只能出动方先生了……
可视对讲机那头的方迟听她如是说,眉心稍稍一蹙。
就这么顿了片刻,连笑耳边蓦地响起滴的一声,门禁解锁了。连笑生怕他后悔似的,拉开门,闷头就往里蹿。
一路上到顶层。连笑之前站在门外等他开门的那一刻,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可当她踏进这间全然陌生的公寓,瞧见哈哈哈懒洋洋地趴在电子壁炉旁,三小只则还是老样子,丧心病狂地撕咬着名贵绿毯,心里那点儿陌生感顿时消失殆尽。
可转眼对上方迟那张不见情绪的脸时,好不容易消失的陌生感又瞬间攫住了她。
方迟的新家,空阔的大平层,透过落地窗,可俯瞰远处夜幕下的斑斓街景。顶楼泳池,波光潋滟,但也透着寒意,一如连笑此刻所面对的,他的脸。
这个她本该最熟悉的男人,如今却成了屋子里最令她感到陌生的那个。
此等落差,连笑实在消受不起,顿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去了齐楚的住处。”就是上回她与方迟从北海道回来,去接猫的地方,“可是齐楚已经搬家了。你应该能联系上她吧?”
方迟的目光带着狐疑,自她脸上一扫而过,去厨房接了杯直饮水过来,递给连笑,也算是待客了:“你找她干吗?”
连笑接过他递来的这杯水,手指紧握着杯子,好不容易调试好的落差感又回来了。她之前可是非他亲手研磨的咖啡不喝的待遇,如今却沦落到一杯直饮水就打发了?
“我上回在你家附近碰见齐楚,她当时正被狗仔追踪。”连笑把水杯放在了茶几上,没动,“那天……她应该是来找你的吧?”
“她一直在这附近喂流浪猫。”方迟这明显是回答了她的后半句话——齐楚那次不是来找他的。
至于连笑的前半句话……
“你知道她被狗仔追踪?”
连笑点点头。
“那你也应该知道她被狗仔追踪的原因了。”
连笑点点头。
“所以,你现在找她……”
方迟循循善诱,点到即止。连笑觉得他应该已经猜到了,她也没什么好瞒他的,直接说:“我想让齐楚给我的店铺当模特。”
“你觉得齐楚能答应?”
显然,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反问句。
其实连笑也认为齐楚不会答应,但是……
连笑意味深长地、一眨不眨地看向方迟,显然她打算请他出面说服齐楚。
“一段时间不见,你可真是学精了。”方迟的表情教人看不出是喜是忧。
连笑笑笑,就当他这是夸奖了。
晗一之前有专门的新人发展部,负责在网上物色各种有潜力的小姑娘,晗一能给到的最优厚的条件,连笑如今也很乐意给齐楚:“我可以专门给齐楚成立一个独立的工作室,她占股权,享受到的资源也绝对是顶级的。”
方迟没有拒绝,当然也没有一口应承下来,只低眉思考了半天,突然问她:“那万一齐楚提出什么更非分的条件,比如……”
方迟的目光在连笑脸上稍稍一定,看来他隐去的后半句不是什么好话。
“比如什么?难不成她还会要你肉偿?”
连笑本是开玩笑的口吻,说完之后却真的隐隐担忧起来,紧着神思瞟一眼方迟,方迟却只是回以轻微的一耸肩,仿佛在说:万一呢?
万一齐楚真提出这么个条件呢?
连笑还沉浸在诚惶诚恐中时,方迟却已经敛去了眼底那点儿戏谑,摸出手机,截屏了齐楚的号码,发给连笑。
连笑微信铃声一响,这才回了神,解锁一看方迟发给她的截图,顿时有些心凉:“你就不能出面帮我说服齐楚吗?”
非得让她自行和齐楚联络?连笑还记得齐楚被狗仔围追堵截,被迫上了她的车那天,她们两个人在车里待着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齐楚对她有敌意,她对齐楚也没什么好感,最终齐楚在半路上下了车,宁愿自己打车走,也不愿意再和她多独处一秒。
方迟怎会看不出她满脸的不情愿?可他似乎已铁了心:“连小姐,你都二十八岁的人了,该独立起来了。”
他这话翻译得再难听点儿,就是别总想着自己不出力,别人能帮忙帮到底。
连笑暗暗咬了咬牙,一边拨出齐楚的号码,一边恶狠狠纠正道:“二十七岁半!”
半岁之差,对女人来说也是极其严重的谬误。
电话很快通了,可那头的齐楚一听连笑在这头自报家门,便没了声。
连笑本想约她晚上吃个饭,见对面没了动静,嘴上也是一卡壳,她和齐楚之间,还真不是什么能随便约饭的交情。
连笑脑子飞快运转,不多时已改口道:“听说你的流浪动物救助站资金链出问题了,我想投点儿钱让救助站继续运营,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连笑前段时间总缠着谭骁,虽没能从他口中打探到半点儿方迟的消息,其他旁枝末节倒是听了不少。
谭骁当初签下齐楚的签约费,全被齐楚投进了这个救助站,可惜如今齐楚连违约金都拿不出来,又哪儿来的钱继续运营救助站?
其实连笑没有十足的把握。谭骁告诉过她,齐楚的违约金最后是公司和方迟一家一半给垫付了的。方迟既然连违约金都能帮忙掏,救助站的那点儿运营费,该不会也一并解决了吧?
“我们要不要……见面聊聊这事?”齐楚那边依旧没吭声,连笑只能继续试探。
终于……
“约在哪儿?”齐楚突然说。
那边回答得平平淡淡,连笑却顿觉有戏,手舞足蹈地嘚瑟了半天,嘴上却保持道貌岸然,轻描淡写地报了个就近的餐厅名。
等连笑挂了电话,那股嘚瑟劲儿也无须再压抑了,扭捏着站了起来。
她和齐楚约在一小时后,她现在可以出发了。路过方迟身边时,不忘故意一甩发:“你不出面,我一样行。”
见她那嘚瑟的背影消失在自家门外,砰的关门声响起的同时,方迟终是失笑着摇摇头。
齐楚和宋然的绯闻发酵了都快半个月,这女人现在才出动,效率着实是低了。好在她也并非完全不开窍,起码想到可以利用救助站和齐楚提条件。
没枉费他暂时按兵不动,没替齐楚出那笔救助站的运营资金,也制止谭骁掏腰包,并借谭骁之口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她……
连笑真的十分庆幸自己出现在了齐楚最走投无路的时刻,虽然这个想法挺卑鄙。
齐楚的违约金,方迟负担了一大部分,如今刚成立没多久的救助站资金链出了问题,方迟不主动开口,齐楚压根不好意思向他开口借钱。
宋然倒是热脸一张一张地贴过去,齐楚却只是越发避之唯恐不及,更不可能开口求他帮忙。
连笑如今带着票子上门求合作,齐楚不可能不心动。
齐楚建立的救助站负责给每一只收容进来的流浪猫做绝育,建领养网站,做推广,流浪猫数量庞大,每天都在烧钱。要不是连笑大方出手,怕是已离关张不远。
但等合同真的签成了,连笑反倒疑神疑鬼起来,好歹是借着和齐楚一起参与救助活动的空档,终于旁敲侧击地问了句:“真的没人替我来你这儿当过说客?”
齐楚当下就听出了言外之意,一边把刚逮着的流浪猫放进面包车尾的一堆特制收容箱中,一边说:“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方迟竟然不帮你。”
齐楚的试探之意,连笑也听得分明。虽然合作了,但她们俩终究还是情敌,连笑撇撇嘴:“告诉你件你听了大概会很开心的事,方迟和我分手了。”
齐楚一愣,好好将连笑的表情审读了一遍,笑了。
连笑见她这笑,顿觉瘆得慌。
齐楚却又定睛将她细看了一遍,突然模棱两可丢来一句:“你知不知道方迟有过一个喜欢了十几年的女生?”
这回换连笑愣住了,半晌才道:“啊?”
难得见齐楚笑得这么开心,即便嘴角只是微微一扬:“方迟读初中的时候就认识她了。”说完,好整以暇地等连笑的反应。
“真看不出来,这姓方的竟然还是个情种……”听似在夸赞,连笑说这话时,实则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显然这个话题还没完。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那个女生到底是谁。”齐楚又说。
连笑站在打开着后备厢门的面包车后,往一个个收容箱里加水。
今天的救助活动中,救下了四只猫、一条狗。比上次的活动好些,起码今天的这几只小家伙身上,看着都没伤没病,等会儿就要送它们去体检、美容。
可连笑此刻的心情,却和之前那次活动上见到明显被虐打过的流浪狗时一样,说不出地低落:“你最近见过那女的?”
“那女的”三个字,带着一丝克制不住的鄙夷。
仔细盘算一下,方迟初中时就有了喜欢的人,所以高中期间才会对女生都不假以辞色,也因此拒绝了孙伽文的示好。孙伽文为了面子,谎称方迟是基佬,方迟也就顺水推舟,借着这个挡箭牌独善其身……方迟和那女的最终没能走到一起,才有了方迟和她连笑的后续?
但是那女的,最近又出现了?所以方迟才找理由和她分手?
还美其名曰什么他走了九十九步,他累了……连笑顿时一口老血上心头。
齐楚砰地合上面包车的后备厢,拍拍已然石化的连笑的肩:“走吧。”
连笑今夜注定无眠。
方迟竟然有一个喜欢了十几年的女人,此等秘密深埋心底,竟还能道貌岸然地和她谈情说爱,一想到这点,连笑哪还睡得着?
她腾地从床上坐起,思来想去,给自己的助理发了个微信,问她们现在在哪儿。
齐楚正在请今天去救助站帮忙的朋友们吃夜宵。都是一二十岁的热血少男少女,齐楚本也邀了连笑,但连笑碍于自己大他们半轮,索性拿出老板的派头,让助理留下来负责最后结账,自己先撤。
如今听助理说齐楚已经醉醺醺趴桌上半天没动了,连笑当即双眼冒光,嘴上假意斥责道:“齐楚现在可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狗仔跟她跟那么紧,你们还由着她喝醉,形象还要不要了?”
人却已经以最快速度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等着,我去把她接走。”
助理被老板这么一糊弄,吓得连声说:“我绝不让她再喝了,您赶紧过来吧。”
宋然的“毒唯粉”特别多,明明是男追女,齐楚却被骂得十分不堪。连笑花了大价钱请了公关公司,出动了水军在齐楚的微博下洗白,好不容易让她的形象扭转了一些,确实不能让她再出任何差池。
经历了上一次上新的滑铁卢之后,连笑将公司的设计部门大换血,确保下一次上新的撞款率为零,这可都是她花大价钱砸出来的。公司账面目前还是入不敷出的状态,连笑自掏腰包一直往里垫,下个星期她还要带齐楚去巴黎拍新品。连笑自己当店铺的模特时,都懒得跑那么远,如今突然这么拼,也是为了尽快重建店铺的口碑。
助理当然以为自己的老板是用心良苦,务必维护齐楚的形象——当然这只是连笑连夜赶去接齐楚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则是,每个人醉后的表现都不尽相同,就好比连笑,是“迎男而上”;又好比据谭骁所说,齐楚喝醉后嘴巴特别老实,问什么说什么。
同样据谭骁所说,之前齐楚用酒瓶子给副导演开了瓢,经纪人追问原因,齐楚死活不说,那副导演也拒不接受道歉,摆了酒镇对付齐楚,分明是为难人。不承想齐楚真的喝完了一桌的酒,那副导演才不得不和解。
谭骁那晚送齐楚回家,齐楚醉醺醺地就彻底交代了前因后果。
那副导演喝醉了对她动手动脚,这和谭骁猜测得八九不离十,可接下来的走向谭骁就万万没想到了,那酒瓶根本就不是齐楚砸的,而是宋然。
宋然当时和齐楚一个组里,也算英雄救美了。齐楚也开始明白以她的个性,根本就混不了娱乐圈,索性替宋然打了掩护。
可齐楚哪会料到这一来二去,宋然竟看上她了,甚至托关系帮齐楚保留了全部戏份,没让她那一个月的拍摄被“一剪没”。
真是孽缘躲也躲不掉。
宋然童星出身,齐楚可是记得如今这位流量小生当年穿开裆裤的荧幕经典形象,实在是对他提不起兴趣……
如今连笑如法炮制,接了齐楚上车,见她醉得差不多了,正好验证一下所谓的酒后吐真言是真是假。
因狗仔骚扰,齐楚搬了家,连笑果然一问就问出了齐楚的新家地址,车子启动后,连笑就开始琢磨着接下来还要问些什么,扭头看一眼副驾驶座上醉得无知无觉的齐楚。
“那女的,现在人在哪儿?”
齐楚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嗫嚅着反问:“那女的?”
出师不利,连笑不免一撇嘴,可还是把话补全了:“就是方迟喜欢了十几年的那女的。”
齐楚竖着手指,悠悠往车底一指。
这么说来……那女的现在就在本市?
这消息可是极糟的,她最近这么忙,那女的趁着近水楼台,一举拿下方迟可怎么办?连笑紧接着又问:“漂亮吗?”
女人关心的无外乎这几个问题,肤浅倒也直白。
齐楚又悠悠晃了晃手指:“没我漂亮。”
连笑心里总算平衡了些。可转念一想,没准那女的别的方面很出彩?
她不禁又愠起了脸:“那你觉得她配得上方迟吗?”
“不配。”齐楚回答得很是干脆,尾音还带着那么点儿不甘心,“一点儿都不配……”
这下连笑彻底放心了。看来方迟心中的那抹白月光要才没才,要貌没貌。
可转念一想,她还是觉得不对:“那方迟凭什么喜欢她喜欢了十几年?”
这个问题显然也难倒了齐楚,她晕晕乎乎地皱了皱鼻子,半天没吱声。
连笑都以为她这是睡着了,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才见她双唇一启:“大概……是因为她帮方迟……”
齐楚一句话恨不得拆成三段说,可急坏了连笑,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紧了,竖着耳朵,就怕错过齐楚那细若蚊鸣的声音:“帮他什么了?”
“帮他克服了……”齐楚缓缓将头靠在了车门上,声音越发低迷了,“……心理障碍吧。”
最后几个字,连笑压根没听清,琢磨了半天齐楚说的究竟是不是“心理障碍”。
“那女的是心理医生?”这是连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了。
连笑看向一旁的齐楚,齐楚正靠着车门,似乎没听见她的这个问题。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关键的问题,最关键的问题应该是:“既然方迟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一直没在一起?”
为了这个醉鬼不漏听,连笑刻意说得一字一顿。
齐楚应该是听见了,不然也不会突然笑起来,笑得还挺讽刺:“因为啊……”连笑屏着呼吸等答案,“方、迟、单、相、思……”
看来齐楚真醉了,一字一字地回,就跟小朋友学念字似的,说完还咯咯一笑:“真、可、怜……”
单相思怎么了?你对方迟不也是单相思?
可连笑话到嘴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因心里突然莫名地抽了一下。那一抽,诚然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大概是原本以为方迟对她已经是极好的了,事实却告诉她,他对那个女人只会更好……
是的,她吃醋了。
连笑开始后悔送齐楚回家了。她打听到的那点儿消息让人心里发闷,半点儿不好受,简直庸人自扰。她一个人还得负责把齐楚弄下车,再弄上楼,对她这种白长了一米七几的大高个弱鸡来说,简直是世纪难题。
最终连笑把齐楚半扛半扶弄进了电梯,已经气喘吁吁,要掉半条命似的。
手机的振动声突然开始在电梯里回荡,连笑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机,摸了口袋半天,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放在包里,而包在车里,她压根没带下车。
那只能是齐楚的手机在振。
连笑双手岌岌可危地搀着齐楚,压根没多余的手去掏她的手机,只能任由那振动声自行停歇。
哪承想电梯刚升到一半,振动声又响,连笑又累又喘,听着这片刻不停的振动声。从她进电梯到出电梯,对方起码打了三通电话进来。
连笑好不容易把齐楚弄到了公寓门口,终于能把她往墙边一扔。
齐楚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连笑蹲下去,好不容易从她口袋里摸出钥匙,自然也摸出了她的手机。
齐楚的手机终于不振了,屏幕上显示着同一个陌生号码的五通来电。
这大晚上的,还嫌不给她添乱?
连笑不客气地把那手机塞回齐楚兜里,开了门后,双手绕过她的腋下架着,就这么半拖着她,把她生生拖进了家门。
齐楚被这么一路拖着,兜里的手机又滑落在了地上。
连笑也终于彻底没了力气,把齐楚往沙发上一放,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如此阴冷的天气,连笑生生热出了一身的汗,脱了外套坐在沙发边缘,正给自己扇着风,睡在沙发上的齐楚一个翻身,就把连笑从沙发上踹到了地上。
连笑摔得嗷了一嗓子,回头怒瞪齐楚。
齐楚眼睛都没睁,分明就是无意的。
连笑不跟她一般见识,人已送到,连笑的任务也算完成,理一理被汗打湿的头发,起身就走。
她顺便捡起了掉落在地的齐楚的手机,正要搁在茶几上,手机又是一振。
所幸这次不是电话,而是条短信:“为什么不接你老子的电话?”
这条短信,来自之前打了好几通电话的那串陌生号码。
那是……齐楚的父亲?
连笑可不想再多管闲事,很快独自一人又进了电梯,细数着今晚收获的信息。
长相一般,身材应该也一般,但职业不错,是心理医生,加上方迟公开的那套择偶标准——黑长直,身高一米六七,带虎牙,清纯挂,情敌的形象开始在连笑的脑中清晰起来。
连笑双手插兜,开始审视起电梯壁中倒映出的自己。她好像除了能比那女的漂亮、身材好之外,没什么能赢过对方……
这么想着,她却忽地一愣,只因她突然摸到了自己兜里的那把钥匙。
她竟把齐楚家的钥匙给带了出来?
此时的电梯正叮的一声停在一楼,眼见电梯门就要开了,连笑赶紧重按十七楼。
电梯就这么闹着玩似的下下上上,连笑将这把钥匙悬在眼前晃了晃,特别不甘心地承认,那女的肯定比她聪明。
连笑就这么再次来到了齐楚家门外,开了门,原本打算把钥匙搁在门边的鞋柜上就走,正准备往鞋柜上放,脚步却生生停了。此时放眼望去,沙发上空空如也,哪儿有齐楚的身影?
连笑还没从眼前的空空如也中反应过来,就听不知哪处传来哐当一声,似乎是摔倒的声音。
这齐楚喝醉以后,怎么比她喝醉还要麻烦?当然,只有连笑这么以为。
虽然觉得麻烦,但连笑还是循着声音进了屋,很快依着那潺潺水声来到了浴室门外。
浴室里没亮灯,齐楚这是打算摸黑洗澡,结果摔了?
连笑透过客厅里透过来的光线,依稀勾勒出了一个摔倒在浴缸边的身影,不免叹着气开灯。
灯光乍亮的那一刻,连笑生生吓掉了手中的钥匙。齐楚半趴在浴缸边上,手上割了几道,伤口就这么泡在正蓄着水的浴缸里。连笑惊立在原地不知多久,被吓没了的思绪才一点点回来。
谭骁只说过齐楚喝醉后会吐真言,可压根没提过她喝醉后还爱自残……
连笑蓦地醒过神来,冲过去就把齐楚的胳膊从水里捞了出来。幸好齐楚划伤的只是手背,而不是割腕。
连笑拍拍齐楚的脸。齐楚那半醉半醒的样子,教连笑分辨不出齐楚听不听得清她的话:“喂?”
“……”
“喂?!”
齐楚睁开眼睛,神思凄迷对不了焦似的,但好歹是睁眼了。连笑长舒一口气,却忍不住骂:“你疯啦你?”
齐楚却分明和连笑不在一个频道上,啜泣着,让人辨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没人懂我……没有人……我难受……”
连笑凑近了,好歹是听清了这最后一句,既无奈又可气:“你往自己身上划口子,能不难受吗?”为了打听点儿情敌的消息,忙活了一晚上,连笑总觉得有些得不偿失。
只是她嘴上虽骂骂咧咧,人却依旧满屋子翻箱倒柜地找医药箱。连笑好不容易在茶几底下的抽屉里找到了医药箱,正要抱着医药箱往卧室走,搁在茶几上的齐楚的手机又振了。
依旧是之前那个陌生号码,连笑犹豫片刻,这回终于接了。
眼下这烂摊子就交给齐楚的父亲去管吧,这都凌晨三点了,她一早还得去公司,确定下期新品的最后一组样衣,赶着下周飞往巴黎拍摄。
连笑接起电话,毕恭毕敬地说了句:“伯父,您好。”
那边半晌没回音,连笑又试探着问候了句:“伯父?”
“你谁啊?”回答她的,竟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连笑傻眼,之前的短信里,这人……明明……自称是齐楚的老子……
连笑不禁厉声反问:“你又是谁?”
一周后。
在飞往巴黎的航班上,连笑什么都没提,反倒是齐楚,率先提到了她醉酒的那晚。
齐楚从当晚一起吃夜宵的人嘴里得知了是连笑送她回的家,自然也就猜到,连笑那晚看见她在浴室里干的那些好事了。毕竟齐楚之后醒来,发现自己的手已被包扎完好。
只是齐楚未曾想过,会是连笑帮她包扎的。
“谢谢。”齐楚对着的邻座连笑说。
连笑微微一蹙眉,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何莫名其妙地致谢。
齐楚当着连笑的面,抬了抬那还贴着创可贴的手背。连笑这才恍悟,只回以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实连笑笑而不答,另有其因。那晚替齐楚包扎的,并不是她,而是宋然。
那晚自称是齐楚老子的人,也正是宋然。
如今的连笑,只是在如法炮制着廖一晗曾经对她做的那些事。廖一晗当时为了晗一,撮合她和周子杉,如今她为了DL,也不得不为宋然大开方便之门。
连笑借着空姐开始派餐的空档,不禁偷瞄一眼一旁的齐楚。
若是齐楚知道连笑已为她安排好了一场与宋然的巴黎偶遇……甚至为了制造齐楚与宋然独处的机会,会在齐楚随团队离开巴黎之前,故意“弄丢”她的护照……
DL的客户群体一直被定位为大学至轻熟这一年龄段的青年女性,虽然连笑一直不认老,但显然如今的齐楚更具有这个年龄的代表性。
同类型的店铺一向以价格和款式取胜,质量说白了就是穿一两季的质量,DL之前也是如此。但这次,连笑决定来一场实实在在的口碑营销,价格、款式和质量一起抓,同时备足现货,缩短预售期。
这种做法简直与所有网红店的经营模式背道而驰,毕竟网红店遵循的一向是质量不好不差只够穿一季,不然会影响下一期新品的销量。同样预售期是必须有的,毕竟网红店的质量常会导致极高的退货率,延长预售期其实就是把库存压力转嫁给买家。
连笑新请的产品总监并不赞成,直指:“这一期我们估计会赔本。”并尽责地丢给连笑一堆数据表格,佐证他的说法。
但连笑决定搏一把。她既没有数据佐证,也没有成功前例可借鉴,只凭一句:“我就当白捡了八千万,亏完再说。”
所有人都知道她退出晗一时得了八千万,但以她这任性的架势,这八千万恐怕真撑不了多久。产品总监虽然照连笑说的办了,私底下却开始叫连笑昏君。
连笑当然也没有表面上表现得那么无所谓,不然也不会亲自带着齐楚来了巴黎拍摄,她甚至还暗搓搓地把齐楚“卖”了……
她们会在巴黎待一个星期,拍五十套春装新品,宋然正好会来巴黎拍写真。
哪是正好?不过是知道了齐楚的行程之后,宋然把他原本推掉的写真又接了,还指定要到巴黎旅拍。反正宋然也不担心被人诟病耍大牌,要求随便提。
连笑早已为齐楚留好了与宋然偶遇的时机,交换条件则是,齐楚发到微博上的拍摄花絮,宋然会“不小心”手滑点赞。
宋然的微博两千多万粉丝,他这手滑一点赞,就算五分钟后取消,也够齐楚免费上个头条了。
到巴黎的第二天,时差还没倒过来,连笑就带着一车人,来到香街取景。这几年欧洲挺乱的,替她们开车的是租车行的本地人,一直提醒她们小心财物,香街一带很多吉卜赛小偷专挑中国人下手。她们这一行人为了拍照,一身行头招摇得不行,拿来配衣服的大牌包就一箱,还得专门留个摄影助理看包。
一行人一路去了香街几个招牌取景地,连笑坐在车里,透过车窗看着对街正在定点摆姿势的齐楚,不得不承认,齐楚那身段,只是站在街边斜倚着墙,已是一道风景,天生带着点儿冷色调。
这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何至于要自残?
不知为何,连笑脑中突然冒出方迟的模样。
齐楚喝醉那晚,宋然赶到齐楚家之前,连笑一直没走,怕这醉鬼又趁人不在玩自残。
连笑当时简单给齐楚包扎了一下伤口之后,就在齐楚的一居室里瞎晃。照片墙上,都是齐楚拍的风景照,有时是昏暗一隅的一道光,有时是一只猫,甚至哈哈哈都有入镜。连笑当时很好奇,齐楚怎么就能把哈哈哈的那双猫眼拍得如此忧郁?
照片墙中唯一的人像,则是个背影。
是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脚边跟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流浪猫,那男人稍稍低头,正看着脚边那只小家伙。
若不是那只流浪猫的断尾位置和哈哈哈一模一样,连笑压根就认不出照片中如此瘦骨嶙峋的小家伙,会是如今重达十几斤的胖子……
连笑记得自己当时忍不住跟齐楚说:“如果我和你一样大,绝对选宋然不选方迟。小狼狗不要,非要喜欢个得不到的……”
齐楚依旧醉醺醺,压根没听出这女人字里行间那点儿醋意:“只有他懂我……”
这囡子还真是认死理,连笑和她杠上了:“那你怎么就确定宋然不懂?”
齐楚却摇头,幽幽看着手背上的伤口,像哭又像笑:“你们这些没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我们有多痛苦……”
所以……方迟也经历过这些?
所以……齐楚才觉得只有方迟能懂她?
连笑不敢想象,索性逼自己忘掉不愉快的一切,凛了凛神,再度看向窗外。
这时的齐楚已经拍完了一组照片,正准备过马路回到车里,转场去下一个地方。
可惜下一个场地竟被人抢先占了。对方的阵仗可比连笑这边大多了,似乎也是来取景拍照的,还专门在一旁搭了棚,跟妆师、服装师都在棚底下候着。
拍摄区外则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能在巴黎见到这么多亚洲面孔,连笑这边的人却没有惊喜只有诧异。如此人满为患,齐楚压根拍不了照,急得齐楚这边的摄影师在夹缝中试拍,效果却不理想。周围的无关人员太多了,拍出来的画面根本不能用。
轮到连笑出场了,下车直奔齐楚:“什么情况?”
齐楚扭头看了眼不远处那一圈围观群众,耸了耸肩。
这时却听那群围观群众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尖叫:“宋然!”
齐楚顿时傻眼。连笑也配合地傻了眼,心里却在暗自感叹,她只是把齐楚今天的行程告诉了宋然,宋然就整出这么大一阵仗,会玩……
不等连笑收起傻眼的表情,那群围观群众里又起了骚动。
宋然拍摄结束准备转场,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试图走向另一边的停车区,粉丝一路尖叫尾随,不仅吓得不明真相的当地人绕道走,宋然也顿时举步维艰。
齐楚站的位置最先被殃及,粉丝们争先恐后地追随偶像,齐楚想往后躲,连笑哪肯?直接把齐楚往前挤,一边挤一边冲着那些无辜的粉丝嚷嚷:“别挤啊!别挤!”
其实挤得最欢的就属嘴里一直喊着“别挤”的连笑。
连笑的身高在这一帮小粉丝里格外有优势,可依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齐楚从最边缘挤到了最中心。
成败就在此一举了,连笑一鼓作气,使尽全身力气,把齐楚猛地一推。
齐楚险些被推倒在地,却突然被一有力的臂弯牢牢一揽,她直接摔进宋然怀中。
这就是宋然研究了好几天研究出的桥段。果真是一流流量,三流演技,以及不入流的编剧能力,恶俗。连笑心中虽暗忖,但不妨碍她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随即连笑就决定收回“三流演技”这一评价。宋然在对上齐楚目光的当下,脸上闪过的那丝诧异,简直是殿堂级演技。
连笑不禁要感叹,如果宋然能把这等演技用在工作中,也不会被群嘲演技差了……为避免齐楚被粉丝认出,宋然不由分说地脱下风衣披在她身上,冲破人群上了保姆车,绝尘而去,压根没给齐楚拒绝的时间。
摄影师全程看得一头雾水:“连总,这……什么情况?”
连笑的反应却令摄影师更加一头雾水,店铺模特就这么被劫走,这位老板却半点儿不急,反而跟看戏似的目送着那辆保姆车自眼前驶过,笑吟吟地对摄影师说:“收工!”
一周时间,拍摄任务圆满达成,团队里所有人的休息时间则基本都耗在了八卦上,相比之下,连笑却出奇地沉得住气。
“宋然竟然住在隔壁酒店!他的粉丝竟然一直在酒店楼下守着。”
她还知道他就住在0501,正对齐楚的窗户……
当然连笑只是心里想想,实则当即一个冷眼过去,就让刚跃跃欲试地八卦起来的摄影助理兼美工默默收了声,继续埋首修图去了。
“齐楚今天拍摄结束之后回了酒店就再没出过房间,会不会是……”晚餐时不见齐楚踪影的化妆师,说到一半便意有所指地一顿,以至于一桌人都暧昧地笑了起来。
你们就别多想了,宋然离爬上齐楚的床还有两万五千里长征路要走……连笑很遗憾地在心里默默回道。
齐楚这回不和团队一起吃饭,只是故意落单出去拍夜景罢了。不过齐楚事先可是用团队的电脑查的路线,齐楚前脚刚查完,连笑后脚就把她查的路线全部截了下来,转手就发给了宋然。
至于今晚会发生些什么旖旎情事,就不在连笑的可控范围内了。
看来这一晚还真的发生了点儿什么,不然宋然手滑点赞了齐楚的微博后,也不会没有按照之前和连笑商量好的,过五分钟就取消赞,而是一直留到了第二天。
小小一个赞,微博彻底炸了。齐楚就这么上了热搜第一,粉丝激增。
连笑突然觉得自己万一哪天真破产了,还可以去“拉皮条”,她在这方面真是有天分……
回国前夜,当助理神情慌张地告知大家齐楚的护照丢了时,正在收拾行李的连笑第一个惊得站起:“什么?!”表演之浮夸,吓得助理直接一愣。
好在大伙都没时间觉察出异常来,赶紧帮忙找齐楚的护照。
可所有行李都翻了一遍,齐楚更是就差把自己的行李箱砸开检查了,却依旧不见护照的踪影。看来是真丢了。
隔天的飞机,齐楚是注定赶不上了。
报案,需要半天。去领事馆办旅行证,预约又需要两天。国内双休日不办公,和国内取得联系,申请确认身份,得再等两天。巴黎周一不办公,得再等一天。国内接到申请后再处理,又需要两天。
这么算下来,齐楚补办到旅行证,最快都需要一周,更别提效率极慢的欧洲人会在哪个环节再拖个一两天。
所有人都赶着回国准备下一期的上新,连笑只能把团队多出的现金和自己的信用卡留给了齐楚。虽然明知有宋然在,齐楚哪会需要这些,连笑依旧演戏演到底:“有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她看似有多不放心齐楚一个人待在巴黎,隔天搬行李离开酒店赶赴机场时就有多火急火燎——中午的航班,恨不得清晨就走。
连笑走得如此之急,美其名曰要早点儿去机场办退税,可她这回在巴黎买的东西,明明不及她之前出国时买的一半多。
之前连笑每次出国拍新品,都是主职玩乐顺便工作,如今却正好相反,她这次实在到得太早,早到距离可以办理退税还有足足两个小时的时间。
一行人正好在机场补吃个早餐。
摄影师对齐楚似乎有那么点儿意思,吃早餐时还在叹:“她一个人应该没事吧?要不是我回国还有工作,就改签留下来陪她了。”
就摄影师这三分长相,齐楚估计宁愿自己待着,连笑趁早让他断了念头:“放心吧,宋然会……”
“什么?”
连笑忙说:“我去个洗手间。”说完起身就走,一边走一边顺着胸脯庆幸,差点儿说漏嘴……
连笑去了个洗手间回来,一行人差不多也吃完了。
她看看手表,时间正好:“走吧,办退税去。”
一行人依言起身,纷纷开始推各自的行李车。连笑方才去洗手间时,行李车就留在原地,此刻正要推着往前走,脚步却突然一停。
跟在她身后推车的摄影师就这么撞着了她的脚后跟。
连笑当即嗷了一声,摄影师顿时一慌,眼看连笑皱着眉回过头来看他,摄影师还以为她要责备,刚要抱歉,却听她语气慌乱地问:“我手包呢?!”
她的手包原本搁在行李车的前框中,如今前框却空空如也。半小时后,助理陪着连笑在监控室里调监控,这才清楚了前因后果。
所有人边吃早餐边聊天时,她的手包被一个白人男子顺手牵羊摸走了。
报案,需要半天。去领事馆办旅行证,预约又需要两天。国内双休日不办公,和国内取得联系、申请确认身份,得再等两天。巴黎周一不办公,得再等一天。国内接到申请后再处理,又需要两天……
这些信息,原本是连笑替齐楚查的,如今反倒成替她自己查的了。
众人和连笑在安检外道别时,助理见连笑一脸苦相,便安慰道:“幸好我们把所有现金都留给了齐楚,那些现金应该够你们俩花了。”
连笑强颜欢笑,心在滴血。
她怎么可能去找齐楚?她肯,宋然也不会肯……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怎样才能既不打搅齐楚与宋然的二人世界,又让自己好好度过这七天?在自己身上没护照、没现金、没信用卡的前提下。
团队的人大概都以为连笑回了小巴黎之后会立即去找齐楚,齐楚身上有现金也有信用卡,二人正好可以共用。
连笑怎么敢让齐楚知道自己没走成?宋然不得杀了她这电灯泡?
连笑就这么想到了宋然,自然也想到了法子,顿时一扫脸上的阴霾,推着行李箱赶紧从航站楼出来,一边四下张望着寻找出租车,一边给宋然发微信。
宋然一来不会亏待她这个红娘,二来更不希望她落魄到要去找齐楚,当即差使了助理,要来给连笑送钱。
连笑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坐着霸王车,让宋然的助理先去克利翁酒店开好房等自己。
上周没舍得住这家克利翁,这周她必须得好好醉生梦死一下,不然都不足以慰藉如此凄惨的自己。
宋然的助理帮连笑开了间套房,连笑直接拎包入住,环顾一下奢华的内饰,接下来的一周就算天天让她宅在这儿,她也乐意。
可当晚连笑就不这么想了。
一个人实在太无聊,看电视又听不懂法语,想找人聊聊天打发时间又和国内有时差,叫瓶好酒打算灌醉自己,又怕自己喝醉以后没人看着,会去骚扰其他住户,她可不想背上什么跨国骚扰的案底。
这个深夜,连笑躺在天鹅绒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看着已经回到国内的同事在朋友圈发的照片,以及照片下各种共同好友热情的回复,凄楚的滋味瞬间又回来了。
连笑腾地从沙发上坐起,很快凹好造型,准备拍张照片发朋友圈,不刷拨存在感都对不起这么贵的酒店。
按惯例拍好照开始修图,一张让人羡慕嫉妒恨的照片即将新鲜出炉的那刻,连笑正推着瘦脸键的手却是一顿。
愣了片刻后,连笑突然改了主意,从沙发上站起来,开始赤着脚在房间里到处转,到处试拍,只为拍出一张看着很惨的照片。
她已经想好要往朋友圈里发什么了——“异国流浪的丢护照少女”卖惨照。
她长得不够少女这点还能靠修图挽救,但在这奢华得不像话的套房里,实在是找不出任何足以表现少女惨境的背景,连笑试拍半天,没一张满意。
逼她出绝招是不是?连笑一咬牙,索性换了身单衣,直接推着行李箱出了门。
在大堂里遇到的服务生还以为这位女士要半夜退房,走上前来打算帮连笑把行李推到前台。
连笑却嗖地从服务生面前飞驰而过,着急忙慌地朝大门走去。
她哪是要退房?一路推着行李箱径直出了酒店,很快来到街边,萧索的夜风一吹,终于有了那么点儿异国流浪的味道。
连笑坐在行李箱上,凹好造型,找好角度,咔嚓一张,异国街头流浪的少女照当即速成。
寒风当道,终于发完朋友圈的连笑飒飒而归,当着全程没摸出头绪的服务生的面,得意扬扬地推着行李箱回房间。
连笑这张照片特意屏蔽了同事,如果可以,她其实更想直接@方迟,让他知道她现在过得有多惨。
方迟之前能为了她特地从香港飞回上海,虽然结果不太理想,如今应该也能为了她飞一趟巴黎吧?
她和方迟没闹掰那会儿,除了计划跨年的香港行,还计划了春节来欧洲玩。那会儿她和方迟的申根签证就提前办好了,虽然最后计划成了泡影,现在想想,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方迟现在有现成的签证飞巴黎。
果然朋友圈一发出去,回复多到连笑都看不过来,就连宋然都回了条:“你不是住克利翁吗?怎么流落街头了?”
连笑没回,抱着手机等,就不信某人看不到。
等啊等,等来了谭骁幸灾乐祸的语音:“哈哈哈,你也太倒霉了吧。”
嘴挺损,发给她的安慰红包倒挺大。
连笑收了红包,消息没回,继续抱着手机等。来电铃声突然响起,连笑一惊。
一看是来自国内的陌生号码,连笑立即一蹦三尺高,赶紧接听,却在成功接通的前一瞬猛地打住,一个箭步冲到窗边,一边开窗任由夜风刮进,一边接通:“喂?”
果然,电话那头听见了风声裹挟下她那欲哭无泪的嗓音,颇为担心:“你还在大街上?”
连笑一愣,愣了三秒,悻悻然关上窗,垂头丧气坐回沙发:“妈……”
“你怎么换电话号码了?”是母亲的越洋电话。
“我电话号码都换半年了,你也没存……”
连笑和母亲基本每年只在过春节时见一次,母女之间其实没有任何矛盾,可就是不怎么亲近。
连笑的母亲一向是女强人,两任丈夫和她都是女强男弱的组合,只不过第一任丈夫靠揍孩子发泄,第二任丈夫则看开得多,心安理得地靠老婆。
这就是连笑的生父和继父。
连笑呢,偏偏谁也不像,既不像母亲那样要强,也不像生父那样扭曲。真要论像谁,连笑还挺像自己继父的,心安理得地靠别人。
“你现在在哪儿?连建平就住在巴黎,我让他开车接你去。”母亲说。
自从连建平移民再婚,连笑跟这个爸爸就再没直接联络过。她这个爸爸在外人眼里的形象一向很好,亲戚朋友听说他一度把孩子揍到住院,时至今日还有人不相信。
亲戚要么不信,要么就统一口径,说她这爸爸其实也是身不由己,移民后去看了心理医生,臭毛病再没犯过,让她别再记恨。
连笑表面应着,刚过去不久的春节,亲戚们和连建平视频时还非得拉上她,父女俩隔着屏幕逢场作戏,亲戚还直夸连笑长大了,懂事了。
若不是她这些亲戚常年做外贸,能帮她搭上那几个做国际品牌贴牌生意的大厂,连笑这个春节都没打算要回老家。
拳脚不曾落到他们身上,他们自然不疼。连母亲现在都觉得她已经不计前嫌了?
连笑连忙说:“不用了。”
母亲估计觉得她只是在客气:“我已经跟你爸说好了,他也很想见见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
连笑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撒谎了。一张精心设计好的照片,想引的人没引来,最不想见的人却见着了。
直到坐进连建平的车里,连笑都还没调试出合适的表情,来面对这个她十几年未见过面的至亲。
连笑坐在后座,腰杆挺得直,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实则一直透过后视镜看着连建平把她的行李搬进休旅车的后备厢后,绕回驾驶座。
她下意识握着拳。
连建平坐进驾驶座的那刻,连笑嗖地收了视线,低头玩手机。
连建平看一眼这个宁愿坐后座也不坐副驾驶座的女儿,什么也没说,发动车子。
大概母亲也和那些亲戚一样,觉得能帮着修复父女关系是善事一桩。连建平似乎也挺乐意,却没人问连笑乐不乐意。
似乎为了让她放心,连建平突然莫名说了一句:“你许阿姨也在家,做好饭等我们了。”
连笑撇撇嘴,没应。她才不关心连建平的续弦姓什么,她现在只关心最快几天她能拿到旅行证回国。
回连家前,连建平陪着连笑跑了趟领事馆。
同天下午宋然会陪齐楚去领事馆报失护照,连笑只能错开时间,早上去。
领事馆内,基本都是中国脸孔,连笑再三重申需要加急,可惜全世界的公务人员大概都是一样的办事效率。连笑心急火燎,对方却只会说:“这个我们不能保证,要视国内的处理进度而定。”
连笑憋了一肚子火气。
连建平住在紧挨着小巴黎的第92省,离开领事馆回到家,正好赶上吃午饭。连笑怄了一肚子气,到了这个全然陌生的家,见到全然陌生的许阿姨,僵硬地点了点头,就跟着帮她把行李提上楼的连建平上楼去了。
连建平把行李放进客房,一边出房间一边说:“下楼吃午饭吧。”
回答他的,却只是砰的关门声。连建平一脚刚踏出客房,连笑就反手关了门,落了锁。
连笑靠在门上,脑子有短暂的空白。门内外皆沉寂片刻,随即才传来连建平下楼的声音。
看来连建平在门外待了片刻,大概想对门内的连笑说些什么,但终究欲言又止,只能离开。
保养得再好的老房子,上下楼梯时发出的吱呀声依旧暴露了它的年代。
连建平也老了,两鬓虽不见发白,提行李上楼时却不那么利索,和连笑记忆里令她恐慌的父亲形象早已大相径庭。
许阿姨也全然不似自己的母亲,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小女人。
掰着指头算算,还有六天,连笑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六天里,要如何与屋子里的人相处。既然想不出相处之道,连笑索性躲着,每天一早就回小巴黎,去领事馆报到。
她删除了朋友圈里的那张照片,不再幻想什么英雄救美,一切靠自己。
可除了再一次切身体验了公务人员那令人发指的效率之外,一切照旧。母亲则破天荒按照一天三通的频率打来电话,问她的情况。
所有人都觉得时间能够抚平隔阂,都在期待大团圆结局。连笑终是?了,既然表面上的安稳能令所有人开心,那她就演吧。
反正只需要再演几天,她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了。除了每天一早跑领事馆,连笑其余时间基本宅在客房里,和国内连线处理工作。
上新在即,齐楚捆绑着宋然,这颗炸弹是会一炮打响还是一炮炸沉,结果很快就能揭晓。
以微博为主的社交平台的宣传铺得很大,一边顾宣传还得一边清理“黑粉”,DL公关部的员工基本一个抵两个使。
连笑还得远程把控产品和运营,统计加购量和收藏量,以调整下给工厂的订单量。
DL如今合作的工厂虽然是业内数得上号的大厂,但第一次合作,连笑也丝毫不敢马虎。大工厂技术好,产能大,但一笔订单就是三千件起跳,不接受低于三千件的追单,如前期加购量和最后的成交量差距太大,连笑要么压货太多,要么提前售罄不够卖,无论哪种可能性,都是致命的打击。而这些又全是不可控的,只能看她的运气了……
但显然,连笑近来的运气并不怎么好。
第三天,连笑照常一早出门,叫车去领事馆,上车都一刻钟了,宋然却突然打电话给她,说齐楚一早也去了领事馆,让她务必避开。
齐楚的救助站被人恶意找碴,齐楚认定是宋然的“毒唯粉”干的,待不住了,急着回国。
“你不是说你三天就能搞定一个女人吗?怎么既搞不定齐楚,也搞不定粉丝?”
连笑原本打算上午去完领事馆,下午赶回来盯国内的上新,这下计划全打乱,可惜还得巴结宋然,连抱怨都得抱怨得像句玩笑话。
如果虚伪也算是一种成长的话,那连笑是真的成长了。
宋然一“90后”偏还故作老成,老干部似的长吁短叹:“现在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虎,力不从心啊……”
以连笑领教过的办公效率,今天去领事馆大概依旧办不成事,连笑索性让司机掉头回去。
一来一回折腾了半小时有余,连笑换算一下国内时间,琢磨着应该还来得及开个视频会议,自行开门进屋,直奔二楼。回到客房正要关门,却听哐当一声,重物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连笑惊住,还未来得及分辨声音的方向,瓷器砸碎在地的声音便纷至沓来。
唯一有那么多瓷器的房间,除了楼下的厨房,还能是哪儿?
连笑刚要拉开房门,却被女人的一声惨叫狠狠钉在原地,手也僵在了门把上,整个人如遭雷击。
直到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连笑才猛地回神。
家中的楼梯,即便是有人轻手轻脚地上下楼,都能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如今却哐当作响……
那一记一记似乎能踩塌楼梯的脚步声意味着什么……脚步声突然消失,紧接着响起的重物狠砸在地的声音又意味着什么……
连笑在老家的房子同样是复式,当年连建平追着她揍,她想要跑上楼却被踹倒,整个人倒在楼梯上再摔下去,就是这样的声音……
连笑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握在门把上的手在抖。那源于恐惧的战栗,一如当年她摔下楼梯,连滚带爬地缩在墙角发着抖。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连笑脸色惨白,手早已离了门把,虚抵在唇边,咬着指甲,双唇、双手……甚至整个身体都在细碎地发抖。
许阿姨大概也和曾经的她一样,正抱着连建平的腿,气息奄奄地求:“别打了……”
当年的她如此瘦小,除了求,就只能哭。可连建平发起怒来,压根什么都听不进去。
当年的她,多么希望有个人能站出来帮她。然而……没有。
有的只有绝望……
此刻的许阿姨是否也和当年的她一样,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只能在绝望中瑟瑟发抖……
连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冲出了房间。路过壁炉架时,她抄起上头放着的黄铜摆件直奔楼梯而去。明明吓得唇色惨白,脚下却越走越快,过了拐角顿时视野全清,楼梯下的情景尽收眼底,连笑几乎是在尖叫:“别打了!”
连建平愣住,他原本正拽着许阿姨的头发把许阿姨半提起来,此刻一松手,许阿姨又重重摔倒在台阶上。
许阿姨连滚带爬挪向一边,早已气若游丝,仿佛只剩最后一丝力气:“我要……跟你……离婚……”
原本停下的连建平闻言,顿时又狠了起来,追着许阿姨过去,眼看又是一拳。
连笑一手将黄铜摆件藏在身后,一手掏出手机开始录像:“你打啊!我都录下来了!”连笑三步两步赶下楼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太害怕还是太急急忙忙,就这么在半截台阶上摔倒了。
连笑赶紧爬起来,以最快速度来到许阿姨身边,扶起她。
连建平就站在一旁。
连笑一直在默默对自己喊话,别抖……别抖……可那颤抖几乎源于本能的恐惧,压根抑制不住。越是恐惧,声音偏是越大:“你再动一下,我就报警!”
连建平愠着脸过来抢连笑的手机,顿时扭打作一团。
连笑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不再抖了,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竟能扛住连建平的拳头。她再也不是那个曾重复无数遍的噩梦中只能惨叫挨打的孩子……
连建平抓不到手机,气急了便拎着她往墙上撞,连笑顿时头晕目眩,骨头跟散架似的,手机和黄铜摆件全都掉在了地上。连建平弯腰捡起手机,准备删掉还在录着的视频。
连笑见状,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晃掉眼前的重影,最后一点儿体力全用来撑起自己,她拿起那沉沉的黄铜摆件,直接照着连建平的脑袋砸过去。
连建平重重摔倒在地,用尽了力气的连笑也沿着墙根栽倒在地。
终于,安静了。
连笑的脑袋越来越晕,眼前的重影也层层叠着,一点儿一点儿将她吞噬。
耳边依稀传来砸门的声音,可那声音只在她耳膜上挣扎了几下,就被耳中越来越响的嗡鸣声彻底淹没。就在这一片模糊中,连笑依稀见到连建平扶着墙站了起来,朝她走来。
连建平此时的身影,终于和连笑噩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对她拳打脚踢的身影,重合了起来。
那一刻,连笑眼前是漫天而来的昏暗,心里则是散不去的一片凉意。她反抗了……可是结果……依旧没有改变……
还是没有人来救她……她也救不了别人……
连笑是在医院醒的。
她没有想到自己昏迷之后并没有再挨揍,当然也没有想到,许阿姨站在了连建平那一边,做了伪证,全然否定了自己被家暴的事实。警方为连笑找了个翻译,双方各执一词。
连笑没有护照,身份成谜,没有证人佐证她的说辞,连建平伤得甚至比她还重。事情又发生在连建平的房子里,连笑涉嫌擅闯民宅,袭击户主,连建平的施暴却成了他口中的自卫。连笑虽然没有被手铐铐住,但她住的病房里有警察看着,俨然她才是罪犯。
许阿姨来病房看了连笑。
翻译在病房外和另一名看守病房的警察交涉,病房里则留了另一个本地警察,连笑看看这个一脸警戒的警察,又看看一脸麻木的许阿姨,用中文问:“为什么?”
她救了许阿姨,许阿姨却替伤害她的人做伪证。
“我靠他养的,我能怎么办?”许阿姨还是那张麻木的脸。
连笑算是看明白了,这对夫妻,一个卖惨,一个则装大度——连建平“不计前嫌”,打算保释她。
翻译把这个消息带到连笑病房时,连笑当场拒绝:“我不需要他保释。”
“那还有谁能保释你?”
连笑想了想:“我打电话找人。”
可真等电话给到她手里,连笑瞬时又陷入了茫然。与其问问自己能打电话让谁来保释,不如问问自己该打电话把谁臭骂一顿。
父母?连笑冷笑着摇摇头否定掉。
亲戚?打电话问问他们,和事佬是不是做得特别有成就感?
而所谓的成就感,不过是为难了别人,感动了自己……
可转念一想,连笑的冷笑里,顿时又多了几分自嘲。明明是她自己为了DL的代工业务而去刻意讨好他们,既然是利益交换,她又有什么资格玻璃心?那她这通电话,还能打给谁?
方迟?打电话问问他,指责他为什么知道她护照丢了,还不第一时间飞来?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要他随叫随到?
这时却有警官推门进来。警官和翻译用法语交流了几句之后,翻译对连笑说:“有人来保释你了。”
连建平还不死心?还来这一套?连笑冷冷将头一撇:“我都说了不要他保释。”
一抹身影却在这时不请自来,推门而入。
连笑垂着脑袋听着那脚步声,太阳穴紧绷。连建平还能走路,看来伤得还不够重,她当时怎么就没狠狠心直接把他砸死?
那脚步声就在这时停在了病床旁。连笑低着头,恨得咬牙切齿。
她不说话,对方也不说话。
反正没手铐铐着,连笑索性心一横,直接拔了手背上正输液的针管,从一旁的挂架上抄起输液瓶,直接照着床边那人的脑袋砸去。
没能砸下手,连笑自己却先愣了。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连建平。
是方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