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朝病了。
染了很严重的风寒。
好在赵阚托伙计买回的治理伤寒之药,颇为奏效。
接连数日,暮云朝卧病在床,不曾离开过客房半步。
赵阚便要同时照顾着暮云朝与百里丘,难有空闲。
直至十日之后,暮云朝的身子稍有好转,赵阚方鼓起勇气,询问着婚宴之事。
“姑娘,皇上这般决绝,当真无半点隐情?”
暮云朝面目苍白,无力地摇着头,“如今,他于我而言,已是越行越远……我又如何猜得出他的心思?”
赵阚有些许失落,却也不知作何安慰,只得移开了话头,“如今寰沣国政权交予月姑娘手中,卞夷甘心辅佐,又有大昌为盟国。莫非这天下局势,当真会止于此?”
“月儿……”暮云朝低声念着,脑中闪过月儿身着龙袍的模样,轻轻扯起唇角,“想不到,她的身份竟这般尊贵……咳咳……”
暮云朝说着,不由轻咳出声。
赵阚连忙递上水杯,烟气袅袅,甚是温暖。
“昌国的人……可有离开?”轻酌几口,暮云朝的眸色渐深,其内多了几分狠戾。
“还不曾。”赵阚摇头,“倒是柒小八前两日曾来探望过,见姑娘正在安睡中,便独自离去了。”
暮云朝轻轻点头,面上无半点光亮,摆手低声道,“你去照看百里丘吧,我有些乏了,先睡会儿。”
赵阚听令离开后,暮云朝躺在床榻之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屋顶,似在暗自思忖。
那日在松林,卞夷曾亲口承认了一切,彼时她尚不明白他为何要那么做。
如今江山易主,尘埃落定,卧床数日,她终是猜到了七七八八。
卞夷乃前朝旧臣之子,他多年来潜藏于皇宫之中,更坐上了国师之位,想要杀了上官圣杰为家族报仇简直是易如反掌。可他的目的远非如此。
他非但要替家族报仇,更要扶持前朝遗孤,也就是月儿,施行复国大计。
然月儿乃一介女流,自幼被送去了昌国皇宫为奴为婢,若想复国,她显然不能令众臣及百姓信服。
于是卞夷一早便筹谋好了一切,引南宫未昌出兵,全力攻占寰沣国,他则暗地里笼络朝中重臣,将上官父子逼上绝路。待南宫未昌即将取得全胜之际,再将月儿推上皇位,并与昌国结盟。
如此一来,月儿这正统的皇室血脉本就有近半的百姓拥护,又有昌国为后盾、相互扶持,她的皇位便能稳如泰山。
且卞夷此人,虽有欺师叛祖之过往,却为寰沣国的社稷做出了偌大一番贡献,百姓们自然会念及他的恩德。
兴许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上官圣杰在位期间,暴戾成性,昏庸无道,罔顾天下苍生,百姓们对其恨之入骨。在这等时刻,但凡有人将之除去,百姓们心中必定畅快。
故此,如今天下的局势,兴许便是定了。
暮云朝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双眼。
此时此刻,她心中已无半点怨念。
卞夷虽做过太多伤天害理之事,可这最终的结局,却令人唏嘘。
若不是坚守心底的执念,他如何能够独自一人,背负起全天下的骂名?
雷霆手段,杀伐决断,到最终却不过是为了铲除穷凶极恶之辈,将本该属于前朝皇室的一切,一一夺回!
他做了那么多,将她们这一干人等一路牵引,终是得偿所愿。到头来……却并非为了自己。
暮云朝不得不承认,曾经一度,她对卞夷……当真有过恨之入骨之时。可如今一切真相大白,这样一个铁血强悍的人,这样一个屡次救她性命的人,要她再如何恨得起来?
暮云朝晃了晃脑袋,企图将卞夷晃走,却忽而闪过了南宫未昌的面目。
心口猛地一阵刺痛,暮云朝紧紧攥着身上的棉被,指节泛了白。
那个眸光深邃的人,那个曾对她承诺过一生一世的人,当真已娶了别人……
原来所谓的情深义重,不过是她作茧自缚,误把甜言蜜语,当做山盟海誓。
此时此刻,她对南宫未昌无半点怨怪。可若他当真有苦衷,她又该如何?
脑中纷乱不休,暮云朝规规矩矩地躺着,渐渐入了梦中。
南疆。
墨魂谷外。
一连奔波了十余日的陆信、林亦尘二人,终是到得此行终点,墨魂谷。
南疆不似泷汀城大雪倾覆、严寒无比,反倒是花开四季,清风日丽。
墨魂谷的大门不似中原那般奢华繁复,却也恢弘大气。甚至,还透着那么几分诡谲。
大门以最寻常的石块堆积而成,其上挂着一块扁,潦草地书写着“墨魂谷”三字。
在扁之上,一条粗壮的蝮蛇盘旋而立,张着血盆大口,吐着长长的信子。
石门前有两名守卫,见二人走近,立即出声询问,“你们是何人?”
陆信与林亦尘对视一眼,便拱手道,“敢问贵谷中可有一位叫做祝阳羽的祭司?”
守卫闻言,也不由对视一眼。
而后上下打量着二人,见他们身着厚重的棉袍,又以作揖为礼数,便冷声问道,“你们是中原人?”
“正是。”二人齐齐拱手,答。
“快去通报谷主。”一人对另一人低声吩咐着,而后再转眸望向二人,“烦请二位在此等候。”
一个时辰后,明月阁。
竹木桌上,一鼎香炉正燃着,烟气袅袅,清香怡人。
一道精美素雅的屏风后,两条粗壮的白蝮蛇盘旋交错,是在交配。
黏液自屏风后流出,汇成一滩液体,散发着浓郁且刺鼻的气味。
“哈哈……”却突然,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自屏风后响起,竟是个姑娘。
“你们两个早些孵出小宝贝,到时以我的鲜血供养,必能成为最厉害的宝宝!”女子的声音悠悠扬扬,看似十分高兴。
“呀!都巳时了,今日还不曾去给谷主请安呢!”
女子说着,连忙走出屏风,便听铃声阵阵,响个不停。
她匆匆忙忙梳整完毕,风风火火下了楼,马不停蹄地赶往魂霄阁。
一路上,三三两两的仆人见到她,都会恭恭敬敬地行礼,唤一声“明月祭司”。
她轻快地走着,魂霄阁的庞大身躯渐渐出现在视线之中。
却见楼阁之下,两名侍女正埋头议论着什么,不时掩唇轻笑,面色更有些红润。
她快速走去,隐隐听见二人的谈话。
“他们是从中原来的……似乎是为了找人……”
“中原的男子,可都是生得这般俊俏?”
“是啊,尤其那位肤白貌美的公子,简直惊为天人……”
“你们在说什么?”女子勾唇轻笑,明媚的眼眸之中无半点不善。
侍女受了惊,连忙屈身,“明月祭司,我们……我们不是有意偷看的。”
女子笑着将二人扶起,挑眉问道,“看你们这神色,莫不是遇上了哪家美男?便芳心暗许……”
“明月祭司,您可千万莫要开奴婢们的玩笑……”
“好了好了!”女子挥挥手,撇嘴问道,“今日谷中来了客人?”
“是两位中原人,已进入这魂霄阁一个时辰了,也不知在与谷中商讨何事。”侍女将心中所知如实相告。
“中原人?”女子眸底溢出几分光亮,立时动身,跑进了魂霄阁。
魂霄阁乃墨魂谷中最神圣的存在,是谷主的居住之所。平日里若有重大事宜,祭司与长老们便受邀来到这魂霄阁,共商大计。
女子欢快地跑着,脚踝上的铃铛叮叮作响,清脆绵延,好听极了。
在大殿的最前方,一把虎皮木椅上,坐着墨魂谷中地位最高的男子,谷主。
他满头银发,面目苍老,皱纹爬了满脸,可一双眼眸却炯炯有神,灿若星辰。
“谷主爷爷,小羽来给您请安了!”女子行至殿前,蓦然下跪,磕了一个大大的响头。
“嗯……”年迈苍老的谷主轻轻点头,伸手捋着苍白的胡须,伸手指向一侧,问道,“祝阳羽,这二位自称是你的朋友,你可认得?”
顺着谷主的指尖望去,女子一眼便瞧见了右侧木椅上,那俊肖非凡的男子。
“木头脸!”她大喜,却转而一怔,“丘……哥哥?不,你不是丘哥哥,你是林亦尘。”
“小羽!”许久未见,陆信可谓是思念备至,欣喜若狂。
欣喜之后,便是惊愕与失落。
因为他瞧见,祝阳羽的面色逐渐变得冰冷,眼底更无半点情谊,冷漠得冷人心寒。
“谷主,当年我在中原时,确与这二位有过几面之缘,却算不上是朋友。虽不知他们为何寻来了墨魂谷,还请谷主下令,送他二人离开吧!”祝阳羽面色阴沉,右手搭在左肩,俯身倾拜。
谷主闻之,眉梢轻挑,望着陆信与林亦尘的面上多了几分不悦,“既然与明月祭司无甚情分,二位还请回吧!墨魂谷,从不欢迎中原人士!”
陆信蹙眉,心下有些狐疑,却觉祝阳羽似有苦衷,便未敢再多加言论。
谷主眸底泛着精光,他瞥了眼殿中三人,轻笑着道,“祝阳羽,既与你有过几面之缘,也算是相识一场。倒不如……由你送他二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