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吹起卞夷纯白的衣角。
他愕然地望着暮云朝,脑中萦绕着她方才所言。
她身边有太多优秀的追随着,可她却从未乱过心神,始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从未曾想到,原来在她的心目中,南宫未昌竟会是这般重要!重要到,哪怕是碧落黄泉,也要追随。
暮云朝也同样回望着他,瞥见了他腰间挂着的巴乌。
恍然想起曾在白雀城的经历,她两次陷入幻境之中,最后皆是受这巴乌的乐声所助。
那个人,必然就是他吧!
思及此,暮云朝心底的怒意渐缓,眉眼亦稍显柔和,“卞夷,相识一年,你屡次助我救我,我永远都会感念你的恩情。可如今,我却是半点也想不通透,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们之间,当真只能走到这一步?”
卞夷的一颗心颤了又颤,掩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凝眸望着暮云朝,面上始终挂着那副不屑的神情。仿佛这神情,是他骨子里生生世世也抹不去的伪装与虚假。
但见他眉梢轻轻颤了颤,眉眼深处溢起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在隐忍着什么。
“你千万别胡思乱想,先前救你,实乃医者本分,谈不上什么恩情,我也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报!况且你我二人之间,从一开始便是敌人,今生今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卞夷开口,凉薄之极。
暮云朝眉头轻蹙,张了张口,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作罢。
“呵……”蓦地,卞夷一声冷笑,蓦然转身,“我与你之间,从来就不是朋友。这辈子只怕是不会有令你为我两肋插刀的机会了,而我,也从不需要!”
他转身,眼底掩藏不住的孤寂与悲凉,没有被任何人瞧见。
暮云朝心头一滞,一股莫大的悲戚自心底流露,她望着前方遗世独立的身影,目光逐渐变得冰冷。
“既如此,那便对不住了!”暮云朝说着,红绡自手心飞出,直击卞夷肩头而去。
卞夷眉眼一沉,竟徒手抓上红绡,将之牢牢攥在手心。
暮云朝见状,立即将八成内力运至红绡,与卞夷对峙着。
卞夷的武功高低她心中有数,曾经受了伤的南宫未昌将他逼得连连败退,如今她功力大涨,再不济也当与他打个平手!
可此番,卞夷将红绡攥在手心,非但没有被她的内力逼退,更是暗暗发力。
两股内力撞击在一处,暮云朝只觉心口憋闷,强烈的压迫感竟令她想起了凤于岚。
她张眸,冷冷地望着他,“你的武功,何时变得这般高深了?”
卞夷挑眉,讽刺地开口,“想不到你与那百里丘一样,皆是狗眼看人低的泛泛之辈!”
听闻此言,怒火再度涌上心头,暮云朝咬咬牙,将自身全部内力灌入红绡。
卞夷自是知晓她想做什么,随即勾唇,冷笑,“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免得这一对上好的武器,夭折于今夜!”
暮云朝此时哪里还会思量诸多,她拼了全力,与卞夷相对。
并道,“卞夷,这天底下,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众生本平等,你凭甚自认清高?你是神医又如何?乃一国国师又怎样?你如今立身于世的全部资本,皆来源于那个被你亲手毒害了的师父——李云心!”
“暮云朝!你若有胆量,便将方才所言,再说一遍!”卞夷怒目,他承受着来自于暮云朝浑厚内力的攻击,厉喝道。
暮云朝才不理会他的威胁,眼角的淡漠与鄙夷更是昭然若揭。
她一字一句,冷冷出声,“卞夷,我要你始终记得,你乃这天下,最令人不齿之辈!”
卞夷双目紧眯,一双眸子似是充了血。
寒风在这一刻变得愈发凛冽,天边的圆月忽明忽暗,是在嘲讽谁的情不自禁?
暮云朝愤愤然地瞪着卞夷,竟自他眼底瞥见一抹心痛,一抹不能与人分说的心痛。
一时间,她怔住,这才意识到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她开始变得无措,轻轻扯了扯嘴角,面上闪过几分歉意,几分悔恨,甚至还有几分怜悯。
将她所有的情绪看在眼底,卞夷却唯独痛恨那几分怜悯。
“既如此,那倒不如,让你更加痛恨我!”
寒风之中,暮云朝瞧见卞夷的双唇张张合合,而后便闻他清冽沙哑的嗓音,随着寒风灌入耳中。
她蹙眉,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一个趔龃,竟被卞夷生生扯进了怀中。
他拽着红绡的另一端,将她拽入怀。
猎猎寒风吹拂着面颊,暮云朝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
她的头脑嗡嗡作响,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便觉一阵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后双唇被覆。
一时间,暮云朝大脑空白一片,却觉万千怒火在此刻积上心头。
她恼,她怒,她恨!
她只能察觉到身前男子愤恨的掠夺,却丝毫看不出他眼底毫无掩饰的情意。
始终立在一旁的月儿见状,一颗心沉了又沉。
月儿双手搅作一团,本已风干的泪水在这一刻再度喷涌而出,只觉心底生生地疼。
暮云朝双目通红,她一拳砸在卞夷腹部,使出了全部的力道,却不见身前男子有半点反应。
卞夷眉头紧蹙,强忍着腹部的疼痛,却更加忘情地吻着暮云朝。
却突然,一阵刺骨的疼痛自唇畔传出,而后便有浓烈的血腥之气弥漫在二人唇齿之间。
陡然之间,卞夷的神色变了又变,是比清冷孤傲还要更胜一筹的邪吝暴戾。
他一把抓过暮云朝的肩头,将她狠狠摔了出去。
暮云朝摔落在地,肩头剧痛难忍,仿佛被他捏碎了肩骨。
卞夷却似觉得这样的惩罚并不够,他蓦然抬掌,掌锋逼向暮云朝,狠狠击在她的腹部。
“姐姐!”月儿惊呼出声,一个猛扑挡在了暮云朝身前,满面泪痕地望着卞夷。
对上月儿悲愤交加的目光,卞夷的手臂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怎么?你一介婢女,还想替主子去死不成!”卞夷清冷又阴戾的语气之中,透着森森的决然。
月儿无所畏惧地望着他,伸开双臂将暮云朝护在身后,倔强地开口,“卞大夫行医问诊,本该是菩萨心肠,为何要这般对待我家姐姐?”
卞夷眯眼,浑身上下透着阴狠诡谲之息。
他咬牙道,“闪开!否则休怪我连你一起杀!”
月儿仍是不让,她闭上双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滑下。
夷哥哥,若今夜必有一人要死,那便让我去吧!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就能彻底解脱……
“不要伤她……”暮云朝一手捂上腹部,另一手撑着雪地,缓缓站了起来。
她嘴角是止不住的鲜血,直直地望向一身白衣的男子,“你的敌人是我,莫要牵累旁人!”
卞夷斜睨暮云朝,唇畔仍有丝丝血色,令他那本就苍白无比的面色变得愈发诡异。
他迅速出手,又是一掌拍在暮云朝胸口,将她再次打飞出去。
暮云朝甚至还未能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便觉撕心裂肺的痛意自胸口漫延,竟险些昏厥。
月儿身形一颤,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卞夷,却再也望不去他的心底。
“卞大夫,你好狠的心!”月儿开口,咬牙切齿。
她说罢,自是迅速跑至暮云朝身侧,查探伤情。
暮云朝躺在雪地中,冰寒之气侵体而入,她甚至觉得,那一颗本该温热的心,也渐渐冷了下去。
她望着卞夷,眼底没有任何情绪,耳畔是月儿关切的呼唤声,她却全然不加理会。
卞夷赫然拂袖,俯视身下受了重伤的女子,那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他乃天下的主宰,蔑视众生。
而后,他开口,道,“我今夜不杀你,我倒要看看,将来的你是如何替你口中所谓的挚友两肋插刀,不惜一切!”
“呵……”暮云朝冷笑,鲜血自嘴角溢出,浓烈而腥甜,颤声道,“只可惜,你这样的人,永远也别想体会到,这世间……哪怕半点的真情!”
卞夷双拳紧握,指节一片白皙,他冷冷地瞪着暮云朝,轻启朱唇,道,“想要解药,很简单!潜入寰沣国皇宫,盗取传国玉玺以及皇帝御印,我便将解药给你!”
暮云朝心头一惊,“你!你想要皇位?”
“记住,你只有一月的时间!若是超出期限,就休想再得解药!”卞夷说罢,凛然转身,拂袖而去。
他的身影掩入夜色之中,在逐渐昏暗的月光的映照下,与地上的白雪自成一色。
他就仿佛这蔓延而去的积雪,透着入骨的冰寒,却又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他独自远去,独自清冷,独自****心底的伤痕。
他行至深巷尽头,转而拐进另一条深巷。
在他身后,一片苍白的雪地之中,一道血迹随着他的脚步,笔直地向前铺去。
兴许就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此时他的指甲已深深陷入皮肉,流淌着与他唇畔颜色相同的血液。
温热的鲜血滴落在地,却融不化深厚的积雪。
这个寒冬,就像是等待了千百年那样久,久到令人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