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骑鹅旅行记
55622100000012

第12章 卡尔斯克鲁纳

四月二日 星期六

这是卡尔斯克鲁纳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白天早些时候曾有过暴风雨,而这时却风平浪静,天气晴和。大概人们以为天还没有晴吧,不然怎么几乎没有一个人敢到街上来呢。

正当城市处于沉寂之中的时候,大雁阿卡和她的雁群越过外木岛和庞达尔岛向这边飞来了。他们这么晚还在外面飞翔,为的是在石岛上找个过夜的地方。因为无论落到哪里都会受到狐狸斯密尔的骚扰,所以他们不敢停留在陆地上。

男孩现在飞在高空并俯视他面前的大海和群岛时,觉得一切看起来都是奇异而可怕的。天已不再是蓝色,而是像一个绿玻璃罩一样扣在他的身上。大海是乳白色的。在他极目所见之处,白浪起伏,银光闪烁。在苍茫大海之中,那数不清的岛屿个个一团漆黑。不论它是大是小,也不论它平坦得像草地还是上面布满峭壁,看上去都一样黑暗。啊,甚至平日那些白色或红色的住宅、教堂和风磨也在蔚蓝的天空下呈现着黑色。男孩觉得,他下面的大地也改变了模样,现在他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

正当他想着今天夜里他要勇敢顽强不怕黑暗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一个非常吓人的东西。那是一个堆满了大尖石头的很高的石岛,而在漆黑的石头和石头之间却有一些小点不时发出夺目的金光。他不禁想起,有时地神会搬起特鲁莱—永比附近那块巨石,把它放在很高的金柱子上。他怀疑现在是不是也要发生同样的事情。

如果只有石头和金子而在石岛周围的海水里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那倒也不十分可怕。它们看上去像鲸鱼、鲨鱼和各种各样的大海兽,但是男孩却认为聚集在石岛周围的都是大海神,他们要爬上岸去同住在那里的地神们搏斗。地神们肯定是害怕了,因为他看到,在岛上最高处有一个巨人好像是因为他个人和他的岛遭到了不幸而绝望地举起了双臂。

在阿卡开始朝那个岛降落时,男孩十分惊慌。“不行,这可不行啊!我们可不能在这儿降落呀!”他喊道。

但是大雁们继续降落。不久男孩就吃了一惊。他原来是看错了。首先那些大石头就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些房屋。整个岛原来是一座城市。那些发光的金点是路灯和一排排明亮的窗户。站在岛的最高处并举着双臂的那个巨人,是一座有两个钟楼的教堂。他以为是海神和妖怪的那些东西,是在岛周围停泊着的各种各样的船只。靠陆地的这一边停泊的多数是游船、帆船和近海火轮船,临海的那一边是装甲战舰,其中有一些很宽、上面还有朝后倾斜的粗烟囱,而另一些则又细又长,从造型上看,它们应该能像鱼一样在水里穿行。

这究竟是哪个城市呢?对了,男孩肯定能想得出来,因为他看见了很多战舰。男孩从小就很喜欢船,尽管他只在路边的水沟里玩过纸做的船。他知道得很清楚,有很多军舰停泊的这个城市肯定是卡尔斯克鲁纳。

男孩的外祖父曾在海军里当过多年水兵。在他活着的时候,每天都给他讲卡尔斯克鲁纳,讲制造军舰的那个大船厂和城市里的一切。在这里,男孩觉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他为能够亲眼见到听人讲过多次的这一切而感到高兴。

但是,在阿卡降落在一座平顶钟楼上之前,他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那些瞭望塔,和用来封锁从海上到码头入口处的防御工事,以及造船厂的许多建筑。

对于想躲避狐狸的这些大雁来说,钟楼可真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于是男孩开始考虑,他今天夜里敢不敢钻到雄鹅的翅膀底下去。对,他一定可以这样做。要能睡一觉再好也没有了。天亮以后他再想法去多看看那个造船厂和那些轮船。

…………

男孩自己也奇怪,他为什么总不能安下心来,等到第二天清晨再去看轮船。他睡了肯定还不到五分钟,就从雄鹅翅膀底下溜出来,顺着避雷针和水落管爬到地上去了。

不久他就走到了教堂前面的一个大广场上。广场的地面是用鹅卵石铺的,他在那上面走路就像一个大人在崎岖不平的草地上走路一样艰难。那些过惯了荒原生活或在偏僻的地方居住的乡下人到了城里,心情总是很紧张的。因为城里的房屋高大,街道开阔,有一个人在街上走,谁都能看见。男孩这时的心情就是这样。当他站在卡尔斯克鲁纳的大广场上,望着德国教堂、市政厅和他刚从上面下来的那个大教堂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再回到钟楼上大雁们那里去。

幸亏这时广场上空无一人。那里除了有一个底座很高的塑像外,连一个人也没有。男孩对着那个头戴三角帽、穿着长衫、齐膝短裤和笨重鞋子的粗壮大汉看了很久,琢磨着他究竟是什么人。那个人长着一个大鹰钩鼻子,一张丑陋的嘴巴,面部表情严肃可怕。他手持一根长拐杖,好像就要挥动一样。

“这个长嘴唇的家伙站在这里干什么?”男孩最后说了这样一句。他从来没有觉得像今天晚上这样渺小。他说那样一句诙谐的话仅仅是为了振作精神。后来他就不再考虑塑像,而是沿着一条通往湖边的大街走去了。

他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来了一个人。那个人沉重的大脚踩在石头地上呱嗒呱嗒作响,并用一根头上镶着东西的拐杖敲打着地面。听起来就像广场上那个大铜人出来了一样。

男孩一边沿着大街往前跑,一边侧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他越来越肯定,后面来的就是那个铜人。地在动,屋在摇。除他之外,别人走路是不会这样重的。男孩想到他刚才对着他说的那句话,不禁害怕起来。他连回头去看看是否真的是他都不敢。

“他可能只是在外面走走玩玩。”男孩想,“他不可能因为我说他那句话就对我生气。当时我那句话一点恶意也没有。”

男孩没有一直往前去造船厂,而是拐到了一条向东去的街上。他主要是想把跟在后面的那个人甩掉。

但是,不久他就听见铜人也来到了同一条街上。男孩吓得简直不知道到什么地方躲藏才好。在一个城市里所有的大门都紧闭着,要找个藏身的地方是不容易的。就在这时,他在右手方向看见了一座用木头造的古老教堂,坐落在离大街不远的一个大树林子里。他一点也没有犹豫,就向教堂那边跑去了。“只要到了那里,我就会得到保护,不受任何邪恶侵犯了。”他想。

正当他向前跑的时候,他突然看见有个男人站在一条砂砾路上向他招手。“那肯定是一个想帮我忙的人。”男孩想。他从内心里感到高兴,同时赶紧朝那边跑了过去。他确实很害怕,他的心一直在咚咚地跳。

但是当他跑到站在砂砾路边一个小凳上的那个人那里时,却惊得呆住了。“这不可能是向我招手的那个人。”他想,因为他看到,站在那里的是一个木头人。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那个人腿短身子粗,有一张宽大的红花脸,长着乌黑发亮的头发,满脸都是黑胡子。他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木头帽子,身上穿着一件棕色的木头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黑色木头腰带,腿上穿着宽大的灰色齐膝木头短裤和木头长筒袜子,脚上穿着黑木头靴子。有人刚给他上过油彩刷过漆,所以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这样也就使他有了一副和善的面孔,男孩一下子就信任了他。

他的左手托着一块木牌。男孩在上面念道:

我的声音虽然无力,

我却愿最恭敬地恳求您:

提起我的帽子,

放下一个铜币!

噢,原来这个人不过是个慈善箱呀!男孩感到很失望。他起先还真以为碰上了巧事呢。而现在他想起来了,外祖父也给他讲过关于这个木头人的故事。他说卡尔斯克鲁纳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他说的肯定是真实情况,因为连他自己也对这个木头人恋恋不舍了。他已经很老,人们肯定会以为他有好几百岁了,而同时又那么健壮、豪放、充满了活力,正如人们所想象的古代人一样。

男孩望着那个木头人觉得很好玩,就把追他的那个人全忘了。而现在他却听到他又赶来了。铜人离开大街向教堂的墓地这边走来。他也跟到这里来了!男孩往哪里逃呢?

就在这时,他看见木头人弯下腰,伸出了一只宽大的手。男孩完全相信他是好意,便跳到了他的手上。木头人把他举起来就塞到了帽子底下。

男孩刚刚藏好,木头人刚把胳膊放下去,铜人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用手杖往地上用力一杵,站在小凳上的木头人就摇晃了起来。然后铜人用洪亮有力的声音问:“你是什么人?”

木头人手臂向上一伸,旧木头里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他手举到帽檐旁边答道:“罗森博姆请您恕罪,陛下。我从前是德里斯蒂格海登战列舰上的上等兵,服役期满后在海军将官教堂当门丁,最近被雕成木像安放在这教堂墓地上当慈善箱。”

男孩听到木头人喊“陛下”时,心里直打颤。他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广场上的铜像是象征这个城市的奠基者的。他碰到的那个人不是别人,一定是卡尔十一世本人。

“你禀报得很好。”铜人说,“你现在可以再告诉我,你看见有个小子今天夜里在城里乱跑没有?他是一个无礼的坏蛋。要是抓到他,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然后,他又用手杖在地上敲了一下,显得非常生气。

“请您恕罪,陛下,我看见过他。”木头人说。男孩畏缩在帽子底下,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并从木头缝里向外看着铜人。但是木头人继续说下去时,他又镇静了,“陛下走错路了。那小子一定是藏到造船厂里去了。”木头人说。

“是这样吗,罗森博姆?那么你就不要站在凳子上不动了。跟我来!帮我找他去!四只眼睛总比两只眼睛强,罗森博姆。”

但是木头人用可怜的声音说:“我虔诚地请求让我留在这里。我看起来很健康、很有精神,是因为刚上了油彩,其实我又老又弱,走不动了。”

铜人从来就是不爱听不合他意的话的人。“成何体统!快走,罗森博姆!”他举起长手杖朝木头人的肩上当地敲了一下,“你看,你不是挺结实吗,罗森博姆?”

随后他们就出发了。他们威风凛凛地穿过卡尔斯克鲁纳的街道,一直走到了造船厂的门口。门外有一个水兵站岗,但是铜人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提起脚就把大门踢开了,而水兵却装着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们一走进船厂,就看见了一个架着很多木桥的大码头。在船坞里停泊着许多军舰。男孩在近处看这些军舰比刚才从天上往下看显得更大更可怕了。“刚才我把它们误认为海神也不足怪。”他想。

“你看我们从哪里开始搜查最好,罗森博姆?”铜人问。

“像他那样一个家伙在模型库里躲起来最容易不过了。”木头人说。

在大门右边靠着码头有一条狭窄的陆地,那里有一些古老的建筑物。铜人走到了一所墙很矮、窗户很小、屋顶很大的房子前面。他用手杖一推,门就开了。然后他们就顺着一个破楼梯咚咚地向上走。后来他们走进了一个大屋子,里面放满了索具齐全、帆樯林立的小船。也没用人告诉,男孩就明白,那是以前为瑞典海军制作的舰艇模型。

那里有各式各样的船只。有老式的战列舰,它的两侧装满了大炮,船头和船尾都有很高的船舱,桅杆上杂乱无章地挂满了布篷和绳索。有沿着船舷装了坐板的近海小航船,有供国王巡礼用的船只模型,那是没有甲板的炮艇和富丽堂皇、挂满风帆的巡洋舰。最后,那里还有现在使用的在甲板上有炮塔和大炮的又宽大又沉重的装甲舰和像瘦长的鱼一样的细长发亮的鱼雷艇。

男孩被人带着在这些船只模型间走着的时候,他感到非常惊奇。“这些漂亮的大船都是瑞典造出来的呀!”他心里想。

他有充分的时间观看了那里的一切,因为铜人一看到那些模型就把别的事情全忘了。他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边看边问。德里斯蒂格海登战列舰上的上等水兵罗森博姆,把他所知道的关于营造和指挥那些舰艇的人以及发展情况一一进行了介绍。他讲述了沙普曼[8]、普盖[9]和特鲁莱[10]以及苏尔萨里岛[11]和鲁特星萨里米[12],一直讲到一八〇九年,因为以后的事情他没有经历过。

他和铜人所谈论的,大多是那些古老漂亮的木船。看来他们对那些新式的装甲舰都不怎么懂。

“罗森博姆,我看你对这些新的船只什么也不知道告。”铜人说,“所以还是让我们去看别的东西吧!那样才使我愉快,罗森博姆。”

这时,他早已把寻找男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所以男孩坐在木头帽子里觉得很安心很镇定。

然后,他们俩就去看那些大的设施。他们到了缝帆工场、铸锚工场、机器制造和木工工厂。他们看了大型起重机和船台、大仓库、炮场、弹药库、那个制造绳索的狭长场地,以及那个在岩石上通过爆炸方法修成、但现在已不再使用的大船台。他们走到了木桥上。那里停泊着许多巡洋舰。他们就像两个老水手一样走上甲板去视察。他们在那里探讨各种问题。有些东西他们怀疑;有些同意;有些不同意;甚至对有些东西还生起气来。

男孩在帽子里静静地听他们谈论着,为了装备从这里出海的舰队,人们在这个地方是如何劳动和奋战的。他听着他们谈论,为了制造这些战舰,人们如何冒着流血牺牲的危险,如何不惜花掉最后一个铜板,那些天才的人物又如何倾注了全部心血,去改进和完善那些用于保卫祖国的舰艇。男孩听到这些,眼泪不只一次地夺眶而出。他为了解到这些情况而感到非常满意。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宽敞的院子,那里陈列着装饰在古老的战列舰上的船头像。那些人像的面部无比威严,使人望而生畏,男孩从来还没有见过那么奇异的情景。他们伟大、勇敢和威武不屈,和那些大的战舰一样充满着自负精神。他们完全代表着另一个时代。男孩觉得在他们面前自己显得非常渺小。

他们来到这里以后,铜人就命令木头人:“为站在这里的人们脱下你的帽子,罗森博姆!他们都为保卫祖国而参加过战斗。”

罗森博姆也和铜人一样,忘记了他们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他未假任何思索就举起帽子喊道:“我向选择了这个港口、建立这个船厂和重整海军的那个人致敬,向赋予这一切以生命的国王致敬!”

“谢谢,罗森博姆!你说得对。罗森博姆是个好人。可是,这是怎么回事情,罗森博姆?”因为尼尔斯·豪尔耶松站在他那光秃的脑袋上。但是男孩现在再也不感到胆怯,而是举起他那白色的尖顶帽喊道:“长嘴唇万岁!”

铜人把手杖用力往地上一敲,但是男孩一直也没有搞清楚他本来打算要怎样去应付,因为太阳已在徐徐升起,转眼间铜人和木头人就像云雾一样消失了。在他还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的时候,大雁们从教堂的钟楼上飞了起来,在城市上空回旋。他们立即看见了尼尔斯·豪尔耶松,便派大白鹅下来把他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