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虑虽知涧底必有高手潜伏,而且这高手的武功恐怕远在自己和谢晓荻之上,但他见谢晓荻因帮自己“捉鬼”而坠入深涧,又怎肯袖手置之。可就在吴虑准备沿着涧壁攀援而下之际,天空中突然传来了几声鸽鸣。
听到鸽鸣,吴虑的脸色立即变了。他也顾不得下涧,急忙捏唇打了个唿哨。随着吴虑的唿哨声,一只黑鸽从空中传林而入,落在了他的肩上。
这黑鸽比平常的信鸽足足大了一倍,通体乌黑,翅膀边缘和颈部则是一圈白羽,喙为黄色,略微向下弯曲,倒有几分鹰的模样,显得凶猛异常。
吴虑一见此鸽,面上立即浮现出了忧急的神色,抬手摸了摸鸽子的脑袋,接着从鸽腿上取下一个竹管,打开塞子将里面的纸卷倒了出来。随着吴虑的目光在纸上一行行扫过,他脸上的忧色也在不断加重,等他读完了信的内容,面上已是愁云遍布。
“这、这可如何是好?”吴虑将信收入怀中,抬手拍了拍黑鸽的背脊,黑鸽随即“咕咕”叫了两声,接着振翅飞起,片刻便踪迹不见。
“谢兄?谢兄!”吴虑又到涧旁唤了几声,依旧没听到回应。
“谢兄,不是我不顾义气,实在是有急事在身”吴虑急得双眼含泪,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当他再次摸了摸怀中的书信,这才下定了决心,“我要回山了,愿你吉人自有天相,将来如能相遇,必当补报今日之亏欠。”
吴虑说完话,咬着牙跺了跺脚,扭头直奔林外而去,不多时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远方。
吴虑走了。
谢晓荻这个“吉人”怎么样了呢?
谢晓荻可不认为自己是个“吉人”,他在落下深涧的同时,脑海里的想法是:“我怎么这么倒霉?”
“吉人”也罢,“衰人”也罢,命,总是要设法保住的。
谢晓荻受到尖啸的冲击,全身行动不能自控,想要在下落过程中稳住身形,自然是难上加难。但他身处危急关头,体内的潜能不由自主地被激发出来,丹田中突然涌出了一股气力。
谢晓荻知道机不可失,急忙借着这股气力,左手一把抓住了涧壁上的几株钻天风,接着迅速在手上绕了几圈,下坠之势顿时被止住。
谢晓荻见状心中大喜,强忍着胸中的烦恶,左手手臂微微用力,想要晃动身子缓缓贴上涧壁。谢晓荻知道这几株钻天风承重有限,生怕用力过猛令其断裂,便小心翼翼地抬起右手,慢慢向涧壁上凸起的一块岩石抓去。
就在谢晓荻的右手距岩石尚有一尺之际,那尖啸之声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谢晓荻本在暗暗运功抵御啸声的侵袭,此时压力骤然消失,他全身真气流转便陡然加速,手上劲力也就不由自主地大了许多。
“不好!”谢晓荻听到几株钻天风发出了“啪啪啪”的响声,急忙伸手去抓那岩石,可惜仍差了几寸,左手挽住的钻天风已然悉数被他扯断,身子也就随之落了下去。
谢晓荻一把抓了个空,身形已急速下落,但他临危不乱,在空中一扭身形,连环两记劈空掌击出,将自己反震到了涧壁上,想要凭借涧壁的摩擦之力,减缓下坠之势。彼时谢晓荻在伏牛山高峰上搭救栾彩河之时,用的便是此法。
谢晓荻想法虽好,但没想到这涧壁却不同于一般的山崖,除了最上端有些植物外,再往下则全部湿滑异常,毫无可资借力之处。谢晓荻沿着涧壁向下滑了片刻,连一处凸起的岩石也未找到,下坠之势已越来越快。
谢晓荻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转眼之间已见涧底映入眼帘。眼瞅着涧底在眼前越变越大,谢晓荻只得祭起“大梦心法”十成的功力,准备凌空下击以减缓冲力。
谢晓荻心里明白,自己功力虽然不弱,但此时毕竟是从近百丈深涧上坠下,势头何等威猛,单凭一击之力想要逆转乾坤,只怕是力有不逮。但值此危及关头,已容不得他多想,只得运足十成功力对准地面击了下去。
“蓬”的一声闷响过后,谢晓荻的掌力将涧底震出了一个尺许的深坑,下坠之势也略微减缓,但仍以极快的速度撞向了地面。
“完了!”谢晓荻自知无幸,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就在谢晓荻闭目的同时,他却突然感到全身一震,仿佛从地底涌起了一股极为浑厚的力道,瞬时间将他全身托住,下坠的速度登时慢了下来。
谢晓荻见有人相助,也来不及多想,急忙挥手准备二度下击,想要完全遏制住下坠的势头。但谢晓荻的双手抬起,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力道。因为就在这瞬间,谢晓荻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奇特的感觉:他感到了渺小;他感到了失落;他感到了绝望。
谢晓荻已无力出掌。
“砰”的一声,谢晓荻一下摔在了地上,但由于那突如其来的力道已将谢晓荻的下坠之势几乎完全化解,所以谢晓荻并未受伤。
谢晓荻甫一落地,就想立即站起身来,却感到两腿些不听使唤,晃了几晃后又坐到在地上。
“还好还好,”涧底一旁传来一个嘶哑的嗓音,“要是摔烂了,可就不好吃了。”
谢晓荻循声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谢晓荻发现,就在他身边的不远处,一个老者两眼闪着绿光,呆呆地盯着自己。
谢晓荻见那老者的眼神,就与那准备扑上去撕咬猎物的饿狼并无二致,心中立时打了个冷战。
“多谢前辈搭救之恩。”谢晓荻见这老者头须蓬乱不堪,脸上又满是污垢,一时也瞅不清他容貌如何,只隐隐觉得此人并非善类,但毕竟是对方救了自己性命,因此不愿失了礼数,当即开口道谢。
“谢我?我是怕你摔烂了,我就没法吃了,你谢我作甚么?”那老者“哈哈”大笑,震得涧壁嗡嗡作响。
谢晓荻被这老者的笑声震得一阵头晕,但令他更为吃惊的,则是老者言语的内容。听到老者说要吃自己,谢晓荻急忙站起身来后退两步,后背已经贴到了涧壁上。
“前辈,你不是开玩笑吧?”谢晓荻四下打量,见这涧底有三四丈宽,两侧延伸开去则不知有多长。就在这老者身旁不远,地上到处可见白骨嶙峋,不仅有鸟骨、兽骨,其中也夹杂了不少人骨,谢晓荻见状不仅倒抽一口凉气。
“哦?”老者见谢晓荻居然能站起身来,也有些感到意外,“你小子功夫不错啊,在我掌力的激荡下,竟能在片刻间恢复行动。你们为了杀我,可真舍得下本钱啊。”
“杀你?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杀你?”谢晓荻莫名其妙,“地上这些人骨,都是来杀你的人吗?”
老者又是一阵大笑,接着对谢晓荻摆了摆右手。随着老者的手掌摆动,谢晓荻突然听到金属碰撞之声,这才留意到那老者的手腕和脚腕都系有一条细细的黑铁链,铁链的末端则被老者的身子挡住,看不清连在什么东西上。
“那就是我弄错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是杀我的高手也好,被我啸声引来坠涧的乡民也罢,最终都是我口中之食罢了。”老者摇头叹了口气,“人肉虽然鲜美,只可惜这些年掉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了,仅靠鸟兽果腹,实在是有些勉强,昨天倒是有个小儿”老者说着咂了咂嘴。
谢晓荻悚然而惊,他刚才领教过这老者的尖啸和掌力,心知此人武功高得出奇,恐怕就连谢梦得也不是他对手。此时谢晓荻听老者侃侃而谈,内容虽然耸人听闻,但谢晓荻鉴貌辨色,觉得这老者神志正常,恐怕所言非虚。
“前辈,你为何要在此吃人呢?”谢晓荻见老者尚没有向自己出手的意思,便想要岔开话题寻找机会,但他此时满脑子都是“吃人”二字,所以一张嘴就忍不住问了出来。话一出口,谢晓荻心中立即后悔:“我提醒他这事作甚么?”
“废话!你当我乐意啊?”老者咳了一声,接着将一口痰冲着谢晓荻啐了过来。
谢晓荻见劲风袭面,急忙歪头一躲,险险将这口痰躲了过去,脸庞被劲风刮得生疼,心中暗暗诧异这老者好深的内力。
老者恍若未见,接着说道:“你以为人肉就那么好吃啊?虽说小儿的肉还算鲜美,练家子的肉也算筋道,但我毕竟是生吃呸呸呸要不是为了充饥,谁愿意吃生肉?”
谢晓荻见这老者不是以吃人为乐,心中微微一宽,急忙说道:“那前辈何必蛰伏在此?外面花花世界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还是废话!”老者本想再吐谢晓荻一口,却临时忍住了,“我要能出得去,还用着在这里干耗?”
谢晓荻闻言便是一愣,心想这深涧虽然两侧湿滑,但也并非完全无法可想,以自己的功力,就算不足以用“壁虎游墙功”爬出,也可借助“梦情剑”削出几个落脚之处中途休息,脱困自不是难事,而老者功力远胜自己,徒手攀援而出应是小菜一碟,却为何说出不去呢?
老者见谢晓荻沉吟不语,接着说道:“就在离此不远处,从上面垂下来数道绳索,不用说是你,就是个寻常樵夫,恐怕也能爬出去。但是,我却出不去,这其中当然有原因”
谢晓荻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原因是您手脚上的锁链?”
“你看得见?”老者微感诧异,接着便反应过来,“想不到你小子居然是天生夜眼。唉,年纪轻轻,天资又不错,就这么死了,确实有点可惜。”
谢晓荻听老者的意思还是要吃自己,急忙插话道:“前辈,您的锁链上连着何物?”他心想自己的“梦情剑”削铁如泥,自可助老者脱困。
老者叹了口气道:“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谢晓荻刚想说自己有宝剑,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他虽然急于脱困,但可一点也不傻。
“中山狼的故事早就听过了,”谢晓荻心中暗暗盘算,“此老看上去并非善类,贸然相救的话,说不定会抢了我的宝剑再将我灭口。”
“前辈将情形告知我,我可攀援而出求救。”谢晓荻知道老者不可能轻易放自己出去,这话也只是搪塞之辞。
果然,那老者闻言“哈哈”大笑,笑声良久才慢慢止歇。
“当我是三岁小儿吗?”老者反手指了指远处,“这几条绳索从垂下来的那年开始,下来的人倒不少,却从未有人上去。”
“下来的人”谢晓荻猛然反应过来,“是来杀您的人吗?”
“你小子很聪明。”老者赞了谢晓荻一句,心中暗想:“这小子武功见识均不弱,我在涧底呆了这些年,所遇见的人除了想杀我的宵小之辈,就是无知愚民。此时能有个伴,倒也不错。”老者刚想到此,立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成!这小子武功不低,也保不齐是那人派来的。就算与他们毫无瓜葛,在涧底两个人吃饭也是问题,还是先留几天,等没粮了就把他吃了。”
“前辈?”谢晓荻见老者沉思不语,便小声问道。
“哦,没事,我有些走神,”老者回过神来,“我在想哪天吃你的事。”
谢晓荻暗暗叫苦,但心想这老者说“哪天吃你”,也就代表至少今天无虞,只要自己想出办法,事情总会有转机。
老者不知谢晓荻的心思,继续说道:“你猜对了,这些绳索是来杀我的人所留,他们之所以不把绳索割断,就是算准了我出不去。这些年来,他们每年最少都要派下一个人来,有时一年三五个也说不定。”
谢晓荻听了有些奇怪,接口问道:“都是来杀您的吗?”
老者道:“有些是,有些则武功平平,只是为了来看看我死没死。”
“看看您死没死?”谢晓荻越听越奇,“他们下来还能上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