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郭兔老是想醒来,但老是醒不来。所有他愿意做的梦早就做完了。在梦中,他当过好多次将军。他喜欢当将军,是因为将军可以骑马。他骑上马去打仗,手里挥着一把刀。这是一把宝刀,如果砍下别人的脑袋,那颈子上立刻还会长出一颗脑袋,而且也不流血。西郭兔讨厌那种只管砍、不管长的做法,没有了脑袋,人家怎么吃饭啊?他也做了几次当皇帝的梦。当皇帝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多吃东西。不用自己爬树,太监会端来大盘大盘的桑果儿、野枣儿。还可以把卖糖人儿的老汉喊进宫里,要做几个就做几个,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他也做了一次宰相的梦。听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多好玩,他就让自己长出大大的一个宰相肚子,肚皮是透明的,自己可以低头观看里面的船儿来往。对作恶多端的伍大将军,他也惩罚够了。最好的惩罚是充军,让伍大将军戴着他喜欢让别人戴的木枷,这次充到岭南,下次充到塞北……
现在他是在一个做腻了各种各样的梦的梦里。毕竟有一千年啊,这梦长得太叫人感到无聊了。
但毕竟过一年少一年,再长的梦也有尽头。
西郭兔哼哼唧唧,呼出一口酒气,他那沉重的眼皮终于撑开一条缝。
可是,睁着眼和闭着眼差不多,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想坐起来,胳膊、腿和腰都没法动弹,浑身的骨骼、肌肉都不听使唤——到底一千年没活动了,全僵住了。
动不了身子,先动动脑子吧。脑子还算管用。西郭兔慢慢想起:哥哥向西走,自己向东走。找到这个还算隐蔽的山洞,点起火把进了洞。后来开封饮酒,酒劲太大了,只喝了几口就晕晕乎乎的了……
这时从西郭兔身旁不远的黑暗中传来一种声音,虽然很轻,但在毫无提防的情况下,西郭兔还是吓了一大跳!
“是人吗?!”
“是呀,还是个挺好的人呢。不过现在可不大好,胳膊腿儿都动不了啦,你的酒可真厉害。”
西郭兔被说得一愣,但随即就猜到:一定是自己只喝了半坛酒就醉倒了,然后又有人进洞来,喝掉了剩下的酒,于是也被糊里糊涂地带到了一千年后……不过,两个人分喝一坛酒,醉眠时间也许会打些折扣。西郭兔想到这儿觉得挺有趣。无论怎么说,在满目生疏的今天,有个一千年前的伙伴在身边,总是使人安慰的事。
西郭兔便问:“您是谁?可惜我看不见您。”
那人说道:“可我看得见你,我有一双夜眼,所以我愿意在晚上干活。”
“您在晚上能干什么?”
“替人搬家呀。当然不是一下子全搬走,我喜欢不慌不忙一部分、一部分地搬。尽管我干得很卖力,但我总是尽量不让主人家知道,因为我不想获得任何报酬。”
西郭兔想了想,便明白了这位老兄干的是哪一行,他所说的“报酬”指的是什么。
“我没想到……”西郭兔说,“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的名字说明我的品德:一个‘善良’的‘善’字。但它和我的姓之间有点尴尬,我偏偏姓黄。”
“好,黄善大哥,”西郭兔说,“我想,在我们睡得迷迷糊糊的这一千年里,您这种行当怕早已淘汰了。您该去找个更好的行当。”
黄善一听惊叫起来:“等等,你怎么说我们睡了一千年了?”
西郭兔说:“因为咱们喝的是特别配方的‘千年梦’呀。”
黄善忽然想到。“哦,你那破纸头上写着‘梧桐叶雷打”什么的,大概就是——?”
“什么,这么说您已经翻过我身上的东西?”
“哦,抱歉,抱歉,干我们这行的都挺好奇……”
这时他俩渐渐觉得身上的肌肉已不再那么麻木,四肢关节也松动一些了,于是用力挣扎着坐起身来。可这一动不要紧,立刻有很糟糕的事发生了——
西郭兔叫起来:“哟,我的衣服撕破了!……哎呀,怎么一碰就成了碎片?”
“衣服破了倒算了,要是能保住裤子也好哇!”黄善的声音更沮丧,“这样光溜溜的怎么见人呀。看来我不得不相信我已经睡了一千年了。我说小老弟,这么说你那配方倒是件很稀罕的东西。既然稀罕,也就值钱,物以稀为贵嘛……”
西郭兔说:“不过还有一半配方在我哥哥那里。”
黄善不明白,“为什么要分两半?”
“不容易丢失呀。半张配方如同废纸。要是整张的带在身上,被那坏人趁我酒醉偷了去,那可对不起我爸爸啦。”
“对,对对。”
西郭兔一下子站了起来:“现在我先要去找到哥哥,把分作两半的配方拼成一张。”
黄善赶紧自告奋勇:“我愿意一路帮助你。不过你要小心,这事可不能再让别人知道。”
“怕什么!”西郭兔不以为然,“现在不比一千年前,已经没有坏人啦,哪用得着这样提心吊胆,我防你、你防我的?”
“是的,是的,”黄善忙说,“你尤其用不着防我。”
西郭兔说:“即使你过去做过坏人,可现在到处是好人,一个人做坏人多没劲呀,你也就不愿意做坏人了,对不对?”
“对,对。不过咱们得穿上衣服才能出洞。我的宝库里还有好多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