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考完英语后,有一些同学聚集在爱尔安家里。因为再过两天又要考数学了,他们本来打算集体复习的,没想到一聊起天来就聊出了预想不到的结果。
他们先聊已经结束的英语考试,当然免不了提到英语老师克罗布劳赫。本学期克罗布劳赫取代了原来的女老师。他有四分之一英国人血统,但名字是典型的德国名字。他向学生介绍自己:“你们知道,我的名字本来的意思是蒜头,连吸血鬼都怕蒜头,所以谁想玩花样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这次考试是克罗布劳赫给大家的下马威。
理查得抱怨道:“他出AB卷,而且卷子发得神出鬼没。我看过了,不但同桌的卷子不一样,我的前排和后排都跟我不一样!”
爱尔安笑道:“这也许可以称为国际象棋发卷法。”
大家想一想——真的,国际象棋的格子棋盘黑白相间,相邻不相同。
座位在理查得后面的马里欧看得清清楚楚:“理查得低头看鞋帮上的答案时,克罗布劳赫走过来问:‘怎么了?’理查得说他的笔掉了。克罗布劳赫就说:‘我只想知道你是否需要换双鞋?’理查得就再不敢作弊了。”
昂纳总喜欢挑战老师,他会问克罗布劳赫“你认为布什总统的英语语法有没有问题”或者“美国英语是简练还是偷懒”,等等,但他认为克罗布劳赫还是比马雅好一些。
马雅先生是数学老师。
昂纳说:“我们这个州规定,七至十年级的全部课外作业不许超过两小时,可是马雅布置的数学作业就两小时别想做完。”
美拉妮说:“就是啊,如果按照爱尔安的速度来布置作业是不公平的。”
马里欧说:“按照各人的水平布置作业当然好,但考试的时候也能按照各人的水平出题吗?”
理查得提供馊点子:“要想作业做得快一点,可以找网站帮忙的。你把作业输进去,它会告诉你正确答案。”
马里欧问:“要不要付钱?”
理查得说:“第一次可以免费。”
爱尔安说:“这个网站应该不止一次帮了你的忙吧?”
理查得扬扬得意:“虽然它不止一次地帮了我的忙,但它至今还没赚到我一分钱。”
马里欧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理查得说:“家长也可以向这种网站求助的,不过必须提供身份证号码,一个家长也只能免费求助一次。”
“你就把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身份证号码都使用过了。”昂纳说,“我知道你家亲戚不多,以后怎么办呢?”
理查得说:“因为这种业务赚钱,所以有许多网站经营这种业务。但正因为有许多网站经营这种业务,所以他们不容易赚到我的钱,我可以带着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在这些网站转上一圈……噢!”
理查得忽然大叫一声。
大家惊问:“你怎么了?”
理查得说:“说到网站,我忽然想起,我知道有个很好玩的网站,忘记告诉你们了。”
“什么很好玩的网站?”
“这个网站叫‘评评看’,可以让学生和家长给学校老师打分。”
大家立即兴奋起来。
昂纳说:“爱尔安,把你的电脑打开,找到这个网站!”
爱尔安打开电脑,很快找到了“评评看”。
首先出现的是评分规则:
一、发表意见者不用提供真名。
二、学校名应是真实的。
三、可以公布被评判老师的姓,但不能公布名。
四、可以公布被评判老师所教的学科。
五、可以引用被评判老师的语录。
六、学生只能对自己学校的老师提出评判。
七、老师可以对评分提出质疑,但不能自己评分。
……
紧接着进入评判页面,学生可以在“能学到东西”“很酷”“有问必答”“讲课新颖生动”“评分公正”“考试不刁难”“人性化”“备课充分”“榜样形象”“受欢迎”这十个栏目上选择给老师打钩或不打钩,然后由电脑综合计算,给出分数。对这些栏目也有具体说明。人性化指的是“老师对于学生偶尔或者无意的小过错,比如有理由并道歉过的迟到等不一律写进班级日记中”;考试不刁难指的是“考试的内容是课堂学过的并已讲解清楚,还是无论你怎么复习都不可能得到好成绩”;备课充分指的是“有没有老是问学生‘上次讲到哪里了’的现象”;榜样形象指的是“老师上下课是否准时,着装是否得体”;受欢迎指的是“老师有无特别令人不愉快的习惯和举止,或者总是受到学生的信任,有事情总愿意和他讨论”。
昂纳感慨道:“以前都是学生的喉咙捏在老师手里,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想到现在老师的喉咙捏在你手里了?”爱尔安说。
理查得说:“精彩的部分还没开始呢。”
他就接管了鼠标,展现出“精彩的部分”。这是一个学生搜集的班主任语录,括号里是那学生挖掘出来的老师的潜台词。
你已经努力了。(但是除了努力你什么都没得到。)
我现在把你的问题交给同学们,谁来回答?(我不知道答案,也许有人知道。)
你们应该都弄清楚了吧?(我反正不会再解释一遍了。)
我想我应该给你的家长打个电话了。(当然我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只不过让你紧张一下。)
谁能将上次课的内容总结一下?(告诉我上次说到哪里了,我该从哪里接下去讲?)
明天有老师要来实习,希望你们能礼貌相待。(如果弄出点儿动静来,没有好果子吃。)
如果你们再闹下去,我会把春游活动取消。(你们和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威胁一下总比不威胁有用吧。)
读了这些语录,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爱尔安对马里欧说:“你可以有事情做了,做这样一个网站比只是做表格会好玩得多。”
在课外活动小组中,马里欧选择了信息专业。这个小组一共有12个人,负责老师格拉斯先生的电脑知识更新程度远远落后于马里欧。马里欧因为考试成绩总不理想,在家使用电脑的自由很有限,这个信息小组对马里欧的唯一吸引便是每星期至少可以上网两次,还不受时间限制。
马里欧对爱尔安的建议很有兴趣,但他不知道做这样的网站是不是需要得到允许。
爱尔安说:“我们可以试着建一个小小的网站,流量不很大,只对本校学生开放。”
昂纳说:“应该有很多老师的语录可以放到这个网站上。首先,生物老师高德的那段话就可以放上去。”
理查得说:“啊,就是那个‘上帝’!”
高德的读音跟上帝(God)相同。
昂纳说:“高德说过,‘你们的生物课作业可以拿到宗教课去做。如果宗教老师有意见,你们就告诉他:‘这是上帝布置的作业。’”
爱尔安说:“高德还有一段话也挺有幽默感——‘得了感冒不找医生需要7天才能好,如果找了医生呢,一个星期就好了。’”
“他还说过,”昂纳想起,“‘你们觉得自己还是孩子吗?’大家说:‘当然不是。’他就说:‘感谢上帝,否则我得对你们好些,因为今天是国际儿童节。’”
美拉妮对克罗布劳赫先生不满:“他有性别歧视。有一次他嫌我回答问题太啰唆,就说:‘一个男人只需要一句话,而一个女人需要一本词典。”
马里欧补充:“有一次他对我说:‘你要是再翻译得这么糟糕,我就把你从窗户里扔出去。’我警告他:‘那可是人身伤害罪!’他说:‘怎么会?最多是环境污染。’”
对马雅先生的意见最多。
理查得说:“他从来不鼓励我,总是对我很悲观,说:‘我看见你数学的地平线漆黑一片。’”
爱尔安回忆:“有一次你的数学得了5+,马雅先生嘲笑你说:‘你看上去好像输了三场战争。’”
马里欧跟理查得同仇敌忾:“马雅还对我说,‘我不会因为你得了6分给你家长写信。这样还省了我55欧分邮资,可以去买一个惊喜蛋。”
惊喜蛋是买给小娃娃的,巧克力外壳里包着小小的塑料拼板玩具。
大家还为其他老师搜集了语录,其中有的是被认为不妥,有的是被认为有趣。
狼:美国人现在发明了一种新药,人吃了以后可以坚持48小时不睡觉……不过这好像不属于我们美术课的内容?
范妮:有的同学问我测验难不难,我说当然不会,你们没看见我只用一只手就把全班的卷子抱起来了?
(德语里“难”和“重”是同一个词。)
凶神鲍格:你们谁再乱讲话我就把他踩扁,再甩到墙上!
理查得忽然说:“我又想起一条语录!”
爱尔安问他:“是谁说的?”
“卷心菜科尔。”
“他说什么?”
理查得坏笑着瞟一眼美拉妮:“女孩不能听。”
美拉妮生气地说:“你就没有好话,我还怕把耳朵听脏了呢。”
于是几个男孩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理查得提醒伙伴们:“你们记得吗,有一次上地理课,尤那斯举手要上厕所,科尔说:‘你不会打个结啊?’尤那斯说:‘不行,实在忍不住了!’科尔好无耻哦,说:‘它要是真这么短,我也没办法。’”
男孩们大笑起来。
笑过了,昂纳正色道:“这种少儿不宜的话,恐怕不能放到网站上。”
爱尔安想了想说:“我倒觉得,这是为了触动科尔和别的老师,以后别再说少儿不宜的话。”
这天是社会科学课。
范妮穿着米色长毛衣,咖啡色牛仔裙,加上一双深棕色半高跟长筒皮靴。
美拉妮说:“范妮,如果给你评分,你在‘很酷’和‘受欢迎’这两栏得到的打钩一定最多。”
范妮说:“最近我在办公室和操场上常常听到讨论网上给老师评分的事情。虽然我本人更愿意跟同学们当面交流,但如果大家对网上评分有兴趣,我们这节课可以讨论一下。”
尤那斯说:“以前只听说评五星厨师,现在轮到评老师了。以后也可以评医生、评警察吧?”
理查得从来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学生可以评老师,那罪犯也可以评警察吗?”
昂纳说:“罪犯不会喜欢最称职的警察,所以,罪犯评出来的五星警察应该被开除。”
苏珊说:“评老师和评厨师是不一样的。评厨师时,大家关注的是最好的厨师。评老师时,大家关注的是最差的老师。”
理查得说:“我看到网上有人说过,最没有能力的人可以去当老师。”
说完这句话,理查得密切注意范妮的反应——如果范妮忍不住眼圈红了,理查得就大获全胜了。
但范妮十分冷静地说:“当老师不仅要学基础知识,还要掌握教育心理学——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学心理学吗?”
“为什么?”
“为了遇到你这种学生时不会掉眼泪。”
全体女生热烈鼓掌!
范妮继续说:“老师要在不同的学校实习代课,要把老课讲出新意,要充分调动面前所有的耳朵和脑子,你觉得很容易吗?”
理查得的进攻被击退了。
范妮说:“但我也知道,确实有些同事对自己的职业不是那么热爱。理查得,我听说有个老师的钥匙串命中了你的头部。”
理查得笑道:“是的,我想他大概没学好教育心理学。”
“因为有这些同事和同行的存在,给老师评分的网站应运而生了。在英国、美国、加拿大,都有这样的网站。法国在这方面有所保留,认为会影响学校的正常教育活动,有个评分网站被禁止了。在德国呢,有个教德语兼宗教课的女老师把某网站告上了法庭。她说,用酷不酷之类的标准来评判她,严重侵犯了她的个人隐私权。”
昂纳说:“她诉诸法律,其实是把隐私告诉了更多的人——她实在不够酷。”
范妮问:“你们真的很在乎老师酷不酷吗?”
“有点在乎。”爱尔安说,“用狼来举例吧。他上课很随便,没什么理论,指导也少,但有时挺酷。有一次他让同学们带好喜爱的喷画颜料,把大家领到教师停车场。他指着靠边的一辆黄色旧车对大家说:‘这堂课由你们做主,爱画什么,爱写什么,可以随心所欲。’他说这辆车是跟前女友在一起时买的,快二十年了,打算让我们画完就送废车场。”
范妮笑道:“有点意思,你们都画了什么?”
昂纳说:“我在左车门上画了一把蓝色长剑,就像博物馆里那把拿破仑的剑。”
理查得说:“我画了右边,画了白色骷髅海盗旗。”
美拉妮说:“我画了人形甲虫,苏珊画了个会扭腰的可乐罐头。”
范妮问爱尔安:“爱尔安,你一定给这辆破车增添了一点中国元素?”
爱尔安说:“是的,我在车头上写了一个红色的‘王’字,意思是koenig,这也是老虎头上的花纹。昂纳劝狼把这辆五彩缤纷的手绘车收藏起来,以后万一我们中间有谁出了名,破车就可以卖出大价钱。”
昂纳说:“我是拍着狼的肩膀说这话的。不是所有老师的肩膀都可以拍的,也不是所有老师的肩膀我都愿意拍的。我愿意拍狼的肩膀,就不愿意拍科尔的。”
爱尔安说:“狼很天真的,他说他也许会考虑昂纳的建议,找个能放车的地方,等我们出名。”
马里欧还在惦记那个打官司的宗教老师:“她赢了吗?”
范妮说:“她认为网站未经本人许可引用语录属于侵权。她的评分是4.3分,勉强及格,但她说她并不希望提高分数,而是要求将她所有的信息从这个网站上删除。初审是在州立法院进行,她赢了一半,因为法院内部争议很大。接着案子移送到最高法院,她没得到支持。最高法院认为这个网站没有公布私事范围内的资料,也没有任意谩骂和诽谤。但同时最高法院宣称这一判决并不适用于其他类似网站,在个人隐私权和网络言论自由的相互关系上必须具体问题具体对待……”
回到家,爱尔安兴犹未已,又跟妈妈谈论起今天的社会科学课。
妈妈说:“我知道这种网站,是史蒂凡妈妈告诉我的。”
“你碰到史蒂凡妈妈了?”
“是啊,在图书馆。我是去查资料的,看见她在那里上网。”
“她为什么不在家里上网?”
“一是在家上网花费大,二是怕影响孩子学习。她有五个孩子,因为政府资金不够,学校缺课太多,常有一半孩子在家。图书馆有免费上网时间,提前一两天去登记就行了。史蒂凡妈妈告诉我,家长虽然不能参加评分,但可以留言发表意见。比如有家长留言,她女儿穿了一条美国亲戚送的拖着毛边的短裙,班主任就说要注意整洁,下次别再穿这样的服装上学了。这个家长说,按照本州法规,老师无权干涉学生的着装。还有家长说孩子因为调皮被老师赶到教室外面去,而按照法规即使学生干扰上课也不能采取侵犯人格的措施。”
爱尔安问:“妈妈,你有没有留言?”
妈妈说:“没有,因为我的儿子没被赶到外面去。我只是浏览了一下。除了家长的留言,我还看到一些老师对同事的描绘。”
“哦?”
“有个被描绘的老师是教生物的,她硬是将一个有趣的专业变成了学生们的慢性噩梦。”
“怎么会?”
“因为她有个儿子。”
爱尔安猜不出为什么老师的儿子会让老师的学生做噩梦。
妈妈说:“这位老师和丈夫上大学时的成绩都很优秀,丈夫后来在教育部工作。但他们的儿子没通过高中毕业考试,而且当学徒也不怎么顺利。这位老师就有些心理扭曲,她要证明她的学生不可能比她的儿子更聪明。”
“我明白了,”爱尔安吃惊道,“她就想尽办法刁难学生,让他们显得无比弱智!”
妈妈又说:“也有正面的描绘,描绘了一个热衷于‘现代教学’的老师。她问学生:‘你们一定都会说不止一种语言吧?’学生们说:‘是!’每个人至少学过德语和英语。她就给学生每人发一张纸,说:‘你们都在纸上画一个小人,这个小人就是你们自己。然后请给小人涂色,在各部位涂上不同的颜色,表示各种语言对你不同的重要性。’一个学生在小人身上涂了七种颜色。老师问他:‘你会七种语言吗?’学生回答:‘并不都会。涂在心脏部位的红色代表意大利语。我只去过意大利一次,不会说那里的话,但很想学。头发涂成绿色,代表土耳其语,但我也只会说几句骂人的土耳其粗话……’”
正说着,爸爸回来了,他也参加了讨论。
爱尔安提出一个新问题:“如果有一个评论父母的网站,你们会不会去看?”
爸爸回答:“最好能表扬我,让别人知道你有一个好爸爸。批评呢也无所谓,因为我反正不会去看,怎么批评都听不见的。”
妈妈的回答完全不同:“我会去看。看见好话高兴,意见也要听。说得对就改正,说得不对也可以反击啊。”
爱尔安觉得好奇:“怎么反击?”
“罢工!让你爸给你炒卷心菜吃。我自己上街进餐馆,吃完饭就去看电影。”
说完妈妈系上围裙,就去厨房给父子俩做川味粉蒸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