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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想不到的人才

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关键看如何运用,倘若用得好了,每个人都是人才。

凌晨五点多出发的长途汽车,到达这个城市时已是下午一点半的样子。

“程大叔,这地方你熟不?”

“这儿?不熟。”

“啊?那你干嘛还买来这儿的车票?”

“哦,我只顾着买第一班车的票,没注意去哪儿。”

“……”

从长途汽车上下来后,马寥就盯着程宝生问个没完,而得到的回答却让他大跌眼镜,车票是程宝生买的,可来的地方却连程宝生自己都不熟。

他们的确是在逃命,但好歹也得有个计划性吧?看着一脸悠然的程宝生,马寥突然觉得这老头有点不怎么靠谱。

“我们是越快离开越好。”解飞在一旁笑着说道,“那些人也绝不会想到,我们会选择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程宝生在头前走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略带欣慰的微笑,解飞果然很像解应龙,连考虑事物的角度都那么相像,但在他心中却还有着一层隐隐的担忧。

如果告诉解飞后面的计划,他又会做何反应呢?在之后的计划里,解飞还能让自己同样赶到欣慰吗?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马寥听了解飞方才的话,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袋,“这就像那部……”

“得了,你就别老惦记着你的录相了。”解飞勾着马寥的肩膀道,“赶快找个地方落脚,你不累,我可是累坏了。”

走了一个小时左右,三人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招待所落了脚,要了一楼尽头那个三人的大间。

经过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再加上七八个小时的长途颠簸,解飞和马寥都已筋疲力尽,也不管床铺是不是舒服,一头倒在上面,只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

看看床上睡得死沉的两人,程宝生笑着摇了摇头,悄悄走出房门。

他谨慎地对走道四周观察了一下,再转上二楼从窗户向下打量了一阵,随后在走道尽头看了会儿那张破烂不堪房间指示图。

接着,程宝生特意去楼梯边走了一圈,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白炽灯泡。脱下外套,程宝生将灯泡包好,在墙上敲碎,小心地将灯泡碎片洒在了他们房间的门口附近。

收起灯头,抖干净外套,程宝生走进大间将门锁好,这才和衣躺下静静地睡了过去。

火光、枪声、爆炸,朦胧中解飞的眼前出现一具焦黑的尸体,尸体僵直地向他走来,喉头呼呼作响,因灼烧而变形的脸不住扭曲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解飞惊恐地想要逃开,手脚却被什么东西困住了,那是一双肿胀的手,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

耳边传来沉重的喘息声,解飞努力回过头去,却看见一张满是瘀血伤痕的脸。在这张脸上,一双肿得不成形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他,一道道血红的泪水从眼角淌下。

即便这张脸再怎么肿胀变形,解飞还是能够认出,那是父亲解应龙!

极近的呼呼声转移了解飞的注意,当他的头再度转向前方时,几乎撞上了那张焦黑而扭曲的脸。

“马叔!爸!我知道你们死得冤。”解飞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他并没有得到回答,耳边依旧交替着沉重的喘息声和呼呼声。几近疯狂的解飞大力挣扎着,手脚却越缠越紧。紧贴上来的马德林带着一种异常的热度,直热得解飞身上大汗直冒。

挣扎中,解飞终于抽出了一只手,他即刻感到整只手像伸入了一片冷空气中,浑身不由得一震,大脑瞬间清醒。

“原来是梦。”解飞定了定神,想要坐起身,挣了一下却没能爬起来。他这才发现身上的被子正凌乱地扭作一团,绞住了他的左手和双脚。

自己这睡相还真不敢恭维,解飞自嘲地摇了摇头,脑中又回忆起了方才的梦境。

愤怒、不甘和执著的期待,无论是父亲还是马德林,在梦中给解飞所带来的感觉都是这些。虽然梦境并不是真实的,但那种感觉却像是触手可及,死去的人是不会复活的,哪怕是在梦里。

也许那根本就是解飞自己的感觉

一阵呼呼声打破了解飞的沉思,他猛地一激灵,因为这声音正是他在梦中所听到的。他下意识地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落入视线的情景让他立刻松懈了下来,也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旁边的床铺上,马寥正叉手叉脚地横躺在床上,摆出一个夸张的“大”字形,嘴里呼呼作响,并不时地咂着嘴。

看来解飞梦中所听到的呼呼声正是这位酣睡香甜的老兄发出的。

“臭小子。”解飞没好气地踢了踢马寥伸出床外的脚,“醒醒,哎,起来了!”

马寥却没理他,哼哼着翻了个身,把脚缩了回去,继续呼呼着。

“还真能睡。”解飞想了想,突然大声冲马寥叫道,“哎,那不是钟楚红吗?”

“哪儿呢?哪儿呢?”马寥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问道,“钟楚红在哪儿?”

“钟楚红啊……”解飞指着边上正想继续逗他,眼角却瞥见另一边的床铺,“宝生叔呢?”

另一边是程宝生的床铺,现在却已空空如也,床褥和被子整齐地叠放着,程宝生似乎已经走了很久。

“钟楚红跟宝生叔走了?”那边马寥揉着眼睛还在犯晕,“不对啊,这也太没谱了。”

解飞没工夫和马寥犯浑,翻身跳下床,环视了一下屋里,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种徒劳的举动。程宝生和他俩都是临时决定离开的,大家一身干净没带行李,现在的屋里根本没有什么痕迹能证明程宝生是否真的离开。

“哎,宝生叔去哪儿了?”马寥总算清醒了,看到解飞满脸紧张的神情,他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

“不知道。”解飞坐回床边,表情复杂地说道,“大概是出去办什么事了。”

马寥爬到床边,捅了捅解飞:“飞哥,你说,宝生叔会不会把咱俩丢下自己走了?一个人好歹目标没那么大。”

“应该不会的。”解飞摇头道,但这回答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什么叫应该啊?”马寥显然不信,“那你说,他去哪了了?”

咔嗒,房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几乎于此同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去买东西,找食。”

程宝生走了进来,冲他俩扬了扬手中的东西,那是两个大袋子,鼓鼓囊囊地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

“哎哟,宝生叔,你能不能别吓唬我。”见程宝生出现,马寥愣了愣,随即跳下床上前接过一个袋子,“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我还以为你老打算把我们哥儿俩给抛弃了呢。”

程宝生笑着看了看两个年轻人,从手中那个袋子里拿出几盒饭菜放在了一边的台子上。马寥翻了翻接过的袋子,里面则是几套崭新的衣裤。

“再不吃饭,你们俩可就连胡思乱想的力气都没了。”程宝生摸出大前门,点上一支,“待会儿再试试衣服,别不合身。”

一阵风卷残云的扫荡,几个饭盒全都见了底,解飞收拾了自己的饭盒,习惯性地摸出烟盒,可烟盒里却只剩下一只一次性打火机。

啪,程宝生抛过一包白沙烟,解飞伸手接住,感激地冲他一笑。

“飞哥……给我……也来一支。”马寥来不及咽下满嘴的饭菜,支吾着向解飞伸出了手。

两人吃饱喝足抽着烟,又试了试程宝生买来的衣裤,尺寸完全合身。解飞不由暗暗佩服,程宝生不但办事心细,观察力也强得惊人。

在他俩抽烟试衣的时候,程宝生一直靠在墙边抽着他的大前门,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什么。

“宝生叔。”解飞从他的神情中觉察到了这些,便主动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们说?”

“我记得和你说过龙哥原本的计划吧?”程宝生在墙根上摁灭烟头,拍了拍双手,“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

在安葬老兄弟孙永贵的时候,解应龙和程宝生曾发现有人暗中窥视,当时两人就商议了一下对策。解应龙的计划是带着解飞和程宝生离开城市,躲开那些找上门来的人,找个安全的地方继续隐居。

他还特别关照程宝生,假如自己有什么不测,要他务必按计划将解飞带走。

但现在程宝生和解飞他俩所说的,却是另外一个计划,一个与解应龙完全相反的计划。

对程宝生来说,几十年的东躲西藏已经让他感到厌倦了。其实他并不在乎年过花甲还未娶妻生子,也不在乎隐姓埋名抛去以前响当当的名头。

但要他做一辈子缩头乌龟,还要把那一手精湛的技艺带进棺材,他是怎么也不能接受的。然而,按照解应龙的计划,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原本他准备等事情过后好好和解应龙商量一下,可现在解应龙却已不在人世了。这事情单靠程宝生一人是无法完成的,于是他便把希望放在了年轻的解飞身上。

程宝生的计划其实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只有八个字――“站稳脚跟,逼出真凶。”

众多兄弟中,只有程宝生一人曾有规模性经营的经验,而其他人则一直是做着四处奔走转手贩卖的生意,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一直带头的解应龙。

过了这么多年,程宝生一直对当时的遭遇耿耿于怀,并反复地思考着,终于找到了他们当年轻易被人瓦解追杀的症结所在――缺乏自保的实力和法律的庇护!

当年他们在玉石界虽然闯了点名头,但却一直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有钱大家花,没钱继续挣。后来在赌石行当上,他们虽然意识到了需要积攒一笔资金,但那些用来“养老”的钱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具备自保的实力。而且,当时他们身处局势动荡的缅甸,那是个秩序混乱法律无能的地方。

既无力自保,又得不到法律的庇护,所以“肉厂”黑势力才会如此轻易得手。

按程宝生想通了的理论,他打算联系幸存的那些兄弟重操旧业,将经营形成规模,积攒财富,使自己具备一定的自保实力。同时,他们也必须在玉石界造成影响,引起“肉厂”黑势力的注意,设法逼出幕后的主导者,在时机成熟时借助法律的力量将这股黑势力一网打尽。

“嗯,有道理,很有点经济学加谋略家的味道。”马寥听得直咂嘴,“宝生叔,你一看就是个做大事的角色,没准还能兼职当个经济学教授啥的。”

对马寥的恭维,程宝生只是淡淡一笑,眼睛却盯着正在那里沉思的解飞。虽然解飞从小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学习“相石”技艺的,但他毕竟得到了解应龙的全部真传,在这上面即便是程宝生这个行内老手也不敢小觑。

换句话说,程宝生的这个计划中,解飞将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可此刻,程宝生看着解飞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爷子的计划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至少我是这么看。”果然,解飞开口便是一付婉拒的口气,“那帮黑势力既然能存在几十年,肯定有着很复杂的关系网,要扳倒他们谈何容易。”

“但你没想过要报仇吗?国内形势比那时的缅甸好得多,法律也健全,只要能引他们出来,就一定有办法将其绳之以法。”程宝生耐心地劝道,“当然,你可以把这些都丢在脑后,可那帮人是绝不会把你忘记的,难道你真打算逃一辈子?”

解飞摇摇头又点点头,事实上他此刻的内心也极为复杂,短时间内所经历的这些令他的思维有些混乱。他承认,自己在见识了那些“肉厂”的黑势力的手段之后,的确心存恐惧。而对从小在父亲严厉教育下所学会的“相石”技艺,他也是一点都提不起兴趣,甚至还有些反感。

但在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奇特的疲倦感,什么形成规模,什么引出凶手,听起来就让他感到累。比起这些,他更希望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普普通通地做人。

“宝生叔,我想清楚了。”解飞神情严肃地说道,“对不起,我还是打算按照老爷子安排的去做。”

那种神情,程宝生以前在解应龙的脸上也见过,他知道这个解飞和他父亲是一个脾气,再劝下去也是于事无补的。

“好吧,既然你决意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你了。”程宝生叹了口气,“不过,龙哥生前还交待过一件事。”

这是解应龙交待程宝生的另一件事,因为不想儿子过早了解到所学的是什么,所以解应龙一直没有告诉解飞“相石”的真实用处,但这对教授技艺上来说会是个很大的障碍。

解应龙不愧是赌石奇才,他苦思了几个月之后,针对解飞精心设计了一套教学方案,不但巧妙地隐去了真相,还将赌石中最精华的“相石”技艺全部传授给了解飞。

不过,再精巧的设计也还是有不足之处。

正是因为必须隐瞒真相的缘故,解应龙无法将原石内部的翡翠展示给解飞,从而造成了他无法教授解飞鉴别翡翠优劣的问题。

当出现危机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无法亲口告诉解飞真相,所以便希望由程宝生来完成这一部分的教导。而且他也认为,从教授翡翠鉴别的技艺上来说,程宝生比他更适合。

“我答应过龙哥,这也是他的心愿。”程宝生看着解飞的眼睛道,“如果连这个都不能做到的话,那我可就太对不起龙哥了。”

虽有些不太情愿,但解飞还是点头答应了,在他看来,这也是对父亲的一种怀念。

或者说,是一种补偿。

“那啥,宝生叔,我可以跟着学学不?”马寥在一旁搓着手,笑嘻嘻地问道,“其实吧,我对这个也挺感兴趣的。”

程宝生没料到马寥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谢谢宝生叔!”马寥一时喜出望外,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那啥,这真的翡翠到底啥样?我就在录相片里见过。”

不但程宝生,就连一直绷着脸的解飞也被他逗乐了。

“就知道录相。”解飞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那上头的东西没多少是真的。”

“不急不急,这附近就有地方让你们见识。”程宝生笑着拿出一张地图,指了指上面的一处,“就是这里,咱们明天一早就动身。”

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解飞和马寥都有些疑惑,如果不是程宝生事先说明的话,他们怎么都不会相信这并不繁华的小镇上居然会有他们要找的翡翠。

对两人的疑惑程宝生看在眼里,却并没有和他们多做解释,只是带着两人在小镇上左拐右弯地走了一阵,最后来到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店铺前。

看起来这是个专卖日用五金的铺子,从里到外看着都有那么点寒碜。铺子外面没挂招牌,在一侧的墙上用黑墨模糊不清地写了“五金”两个字,斑驳的店门只开了一扇,经过的人如果不注意的话,根本不会知道这里还是个五金铺子。

“嗯,就是这儿了。”程宝生在门口打量会儿,推门走了进去,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从铺子里迎面扑来。

“酒香还怕巷子深呢。”马寥捂着鼻子嘀咕道,“这铺子里什么味儿,生意能好才怪。”

解飞的鼻子也不好受,但他倒没有抱怨,既然程宝生带他们来这儿,肯定是有所用意的,也许这铺子只是个用以遮掩的伪装。

三个老旧的木制柜台歪斜地摆在铺子里,上面装着满是污垢划痕的玻璃,周围的货架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货品,一个老掉牙的红灯牌收音机正在那里咿咿呀呀地放着地方戏曲,可店主却不知去哪里了。

打从一进店门程宝生就似乎有些感慨,他也不管店主到底在不在,自顾走去边上看起了店里的摆设。

“哎,有人吗?”马寥忍不住叫了一嗓子,“买东西咯!”

“怎么说话呢?!没人难道还有鬼不成?”一个炸雷般的声音没好气地应道。

回话的这人嗓门不是一般的大,马寥和解飞都被震了一哆嗦,心想这人该不是张飞转世的吧?正想着,货架后面打开了一扇小门,从里面走出个人来。

出来的这人身高足有一米八五以上,看年纪至少也有六十多岁了,可体格却很是健壮,灰白的头发剃了个板寸,满脸的络腮胡子衬着一双牛眼。

马寥和解飞对视了一眼,还真是个猛张飞啊。

“小子,你要买啥?”“猛张飞”眼睛一瞪,大声问道。

马寥吓得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步,愣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回答。

“不买啥,我们是来找人的。”解飞缓了缓神,客气地答道。

“找人?找人去派出所。”“猛张飞”显然很不满意这个回答,大胡子抖动了一下,“我这里只卖……”

说到这儿“猛张飞”的声音一下顿住了,方才走去一旁的程宝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解飞和马寥的身旁,此刻程宝生正看着“猛张飞”,脸上微微笑着,眼里却似乎闪起了泪光。

“二哥!”“猛张飞”又惊又喜,眼里立刻涌出了泪水,“你……真是你啊,二哥!”

“得胜,好久不见了。”程宝生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是那么壮实。”

说着伸手在“猛张飞”的身上杵了一拳,隔着柜台的老哥儿俩一时泪流满面。

“张飞的二哥不是关云长吗?”马寥一个劲儿偷乐,低声向解飞道,“咱们宝生叔原本姓关?”

解飞笑着捅了马寥一下,看眼前的情形,这个叫“得胜”的老人也是父亲当年的兄弟之一,难怪程宝生要带他们来这儿了。

老哥儿俩寒暄了几句之后,得胜立刻出去关上了店门,从货架后的小门把三人带到了后院。

后院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金属废品,几个已经露出钢丝的轮胎在一片空地上燃烧着,那股难闻的气味正是来自这些轮胎。

后院靠北有一间简陋的小屋,里面简单的摆设不亚于程宝生所住的那间平房,只是在屋子的一角多了套灶头。

在屋内坐下之后,程宝生互相介绍了一下,并简要地把之前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五金铺子的这个店主,全名叫张得胜,和解飞猜想的一样,张得胜正是解应龙当年那班兄弟其中的一个。据程宝生介绍,在几个兄弟中,张得胜是最擅长处理翡翠原石的,拳脚功夫也是不错,当年兄弟们曾开玩笑,都说他是“张飞绣花”。这玩笑可连一点贬意的意思都没有,别看张得胜五大三粗,做起精细活来那是一点都不含糊。

在听说了解应龙的死讯后,张得胜忍不住哭出了声,程宝生和解飞等人好一阵劝,才让他平复下来。

“那帮孙子还是找上门了。”张得胜抹了把眼泪,恨恨道,“咱们兄弟躲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逃不过。”

破败的小屋,简陋的五金铺,院子里那些金属废品和燃烧的轮胎,解飞的心里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凄凉。当年离散的这些兄弟似乎过得都很凄惨,父亲为什么不设法帮助他们呢?

不,父亲不会是那种坐视不理的人,他肯定有他的苦衷和想法。

“龙哥生前留下话,要我教小飞辨别翡翠的本事。”程宝生的话把解飞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得胜,你这里的物件都还在吧?”

“在,我全收着呢。”张得胜用力点点头,起身走到灶头边上,从油腻腻的墙角下抠了一阵,取下两块砖头,伸手在墙洞里摸出一个布包来。

接过布包,程宝生除去外面包裹的两层棉布,露出一个七寸见方的乌木匣子,打开后一共有两层,里面的红色绒布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珍珠大小的翡翠颗粒。这些翡翠颗粒色泽各有不同,透明度也有着各样的差异。

“这套‘千样翡翠珠’是你得胜叔花了五年功夫收集打磨出来的。”程宝生将两层翡翠摆在解飞的面前,“这当中几乎囊括了各种类别的翡翠,等你能认准这里面每一颗珠子,就算满师了。”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翡翠颗粒,解飞缓缓点头,他知道,虽然有程宝生和张得胜这样的老行家指点,但真要完全掌握鉴别这些翡翠颗粒的窍门,这上面所要花费的时间肯定是短不了的。

一个奇怪的想法突然从他脑中闪过,程宝生教自己鉴别翡翠,似乎并不只是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可程宝生也没有理由骗自己。

但转念一想,毕竟他们都是父亲亲如手足的兄弟,在目前的处境下,自己不该这样多疑。

“得胜,要麻烦你帮我们在镇上找个落脚的地方了。”程宝生笑着收起了木匣子,“咱们可是要在这里待上好一阵子了。”

这是一个有些闷热的日子,虽前阵子就已入秋了,可人在路上稍许走上几步,身上还是会出上一片粘糊糊的汗来。

小镇东边的路上停着辆拖拉机,上头堆着几十个8424种的西瓜,两个瓜农摇着扇子,指望着能在这几天把瓜全都卖了。

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刚想和瓜农打个招呼,一阵卷起的大风便刮了过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天空便已黑得像个锅底。

“你大爷的,该下不下,不该下倒下了。”年轻人看着天色骂了句,也顾不上买西瓜,向着小镇东边一座砖房快步奔去。

此刻,砖房门厅里的另一个年轻人正坐在桌边翻着一本笔记,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并不时地望向桌上的两层木匣子。

窗外的光线黑下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往外看,只是起身拉亮了日光灯,眼睛继续盯着手里的笔记。

哐,门被推开了,狂风挟着雨水冲进了屋里,之前买西瓜的那个年轻人浑身滴水地跑了进来,转身用力推上门。

“这鬼天气,存心跟我作对呢。”那年轻人抹去脸上的雨水,一把脱下了身上已经湿透的短袖,“飞哥,你还在用功啊?怕后天过不了宝生叔的考试?”

“倒不是担心这个。”桌边的年轻人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些翡翠的颜色很容易混淆,要是宝生叔不让我们用强光电筒,分辨起来的难度就会大很多。”

“咱哥儿俩在这儿窝了都一年多了,我是不成材,可你其实差不多都学全了。”门边那年轻人用力拧着衣服道,“昨儿我还听得胜叔在背后夸你呢,没准后天宝生叔不会再为难你了。”

“不会为难我?”桌边的年轻人抬起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道,“你忘了我这是第几次考了?”

“第……我还真忘了。”门边的年轻人一时想不起来,干脆耍赖,“反正你记得就行,那啥,我先去换身衣服。”

说完拎着衣服跑进了旁边的房间。

桌旁的年轻人放下手里的笔记,盯着桌上的木匣子,在那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颗颗色泽各异的翡翠颗粒。

“第九次了,宝生叔到底在想什么?”

这两个年轻人正是马寥和解飞,自从那天在张得胜家拿到“千样翡翠珠”之后,程宝生便托张得胜在镇上租下了这座砖房,带着解飞和马寥在镇上一住就是一年多。

一年多里,解飞和马寥是一天都没闲着,照着“千样翡翠珠”程宝生每天给他俩讲述鉴别翡翠的技法知识,譬如什么“种、水、色、地、绺”,“浓、阳、正、俏、和”等等。

起初,两人被一堆堆的名词和眼花缭乱的“千样翡翠珠”搞得头大不已,但很快解飞就发现这些和父亲之前所教的“相石”技法知识有着某些相近之处。借着这方面的突破,解飞找到了联系两者的窍门,很快便掌握了初步的相关技巧。

相较之下,没有一点基础的马寥就成了个“学习老大难”。不过这小子脑子机灵,他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个陪读的角色,索性不搞“高、大、全”,专盯着一些有捷径窍门可循的知识去学,几个月下来倒也略有所得。

照张得胜的说法,马寥这小子现在要是走进玉石市场,至少能够唬住一大批人。当然,要遇上真正的行家里手,他这个二把刀多数就是白给了。

差不多到第八个月的时候,程宝生就已经将所有的技法知识教授完毕了。按理只要学完了这些东西,程宝生就应该按照解应龙之前的计划,将解飞和马寥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

可程宝生却并没有这么做,在教完所有技法知识之后,他要求解飞和马寥必须通过他的考试。第一次考试两人都没过关,加油狠补之后,两人又在第二次考试中双双落马。而到第三次考试,马寥居然奇迹般地合格过关了,被卡在那里的却是解飞这个优等生。

当时解飞对这个结果很是不满,但程宝生却认为解飞底子好,所以要高标准严要求,并说自己必须对得起对解应龙的承诺。

之后的五次考试,解飞依然没有达到程宝生的要求,就这么来来回回,他们在小镇上不知不觉待了一年多。

几次三番的不过关激起了解飞的拗劲,他把程宝生所讲述的一切做了详细的笔记,每天仔细研究分析,并时不时地向程宝生请教。

程宝生隔三差五地常会出门去办些事情,解飞也并不多问,反正程宝生不在的时候,他还可以去张得胜请教。

解飞一门心思钻在这上面,马寥则闲得发慌,在砖房里闷了几天之后,他干脆跑去张得胜的五金铺子帮忙站柜台,小镇上有人问起,张得胜就说马寥是自己的外甥。

要说这马寥还真有做生意的潜质,除了站柜台之外,他没事总在小镇上转悠,大致了解镇上居民的需求,然后列份单子让张得胜去进货。除此之外,他还重新摆放了一下店里所有的货品,把日常需求大的货品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依理逐次递减。

不到两个月的功夫,五金铺子生意便热火了起来,营业额直线攀升,把个张得胜乐得胡子都打横了,直夸马寥能干。

他这么一夸,马寥还真来劲了,转头又动起了那些金属废品的脑筋。没多久,五金铺子的门口多了个告示,说是为了回馈镇上居民的支持,凡是老旧破烂的锅子、金属脸盆、水壶一律可以折价换新,其他金属制品也可以拿来估价。

在一般人家,这些破旧的金属制品丢了不舍得,卖了不划算,放着又占地方,差不多就是鸡肋。五金铺子的这个告示一出来,小镇上的居民都觉着是便宜又省事的好法子。

其实马寥的算盘打得可精,大多送来折算的东西,价格定得只比镇上那些搞废品收购的高那么一点点。他揣摩清楚了,冲高那么一点点的价格,镇上的居民就肯定不会把这些金属废品卖给其他收购者。

表面上看着高价收购好像有点亏,但实际上跑出了量之后收益反而提高了,马寥才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没多久张得胜的五金铺子便翻新了一遍,里面摆上了全新的铝合金柜台,后院的那个简陋小屋也扒了,重建了一间像模像样的小平房。

“想不到,想不到,这小子在生意上还真是个人才!”看着改头换面的铺子和房子,张得胜摸着胡子夸道。

“将来在这哥儿俩身上,想不到的事情可能还会更多。”程宝生在他身边微微笑道,“尤其是他俩搭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