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下午放学场景一度十分可怕。成千上百个小孩一溜烟挤出校门,边挤边大声吼叫着,跟人说话都像拿了高音大喇叭。
而下午放学高峰,门口的几家小卖店通常是最忙的时刻——收钱收不过来还要接受孩子们的高音喇叭轰炸。
“啊?你说什么?”小卖店店主一边手忙脚乱的收钱一边听着一个学生的话。
“我说,我们集齐了水浒卡,可以换那架飞坦克了吗?”邹时攥着卡举在老板面前大声说。旁边的小孩真的太吵了,邹时不得不加大声音。
“啊,什么卡?你要什么卡?”老板依旧没听清。
邹时被吵得心烦,加大声音,几乎把卡立在老板的面前,“我说,我们把水浒卡,水浒卡集齐了,方便面里的,可以换飞坦克了吗?”
“噢,方便面里的卡啊,知道了,你早点说方便面不就好了,费那么大劲儿。”老板一边给一个学生找钱一边说。
邹时看老板眼神只盯在钱上,踮起脚一把把卡拍在老板的手上,“老板,兑奖!”
老板一个激灵,差点以为自己手里一把钱掉了,他也是想不到这小孩力气哪儿那么大。
“小同学,你说的那个兑卡活动啊,我们结束了。”老板摆摆手说。
这下林胖子沉不住气了,刚才一直在邹时后面干着急,这一下他直接挤到前面来,急冲冲的问,“怎么就结束了,我怎么不知道?”
老板看了一眼眼前的小胖子,拿过邹时手里的卡,指着最下面一排咪咪小的字,说,“看见没有,截止日期,就在昨天,你们啊,刚好晚了一天。”
林胖子赶紧拿过来一看,把卡快盯到眼睛上了,一看最下面还真有个截止日期,6.1——9.1。就在昨天开学的时候过期了。
林胖子满头大汗,小脸通红,抬起头对老板说,“老板,咱们就迟了一天,你看能不能再多给一天时间,我们真的好不容易才凑齐的,你看,我吃方便面嘴都吃出泡来了,求求你就给我宽限一天。”
老板正忙着收钱找钱,哪里有空理他们,摆摆手,说,“不行了不行了,规定就是规定,不能打破的,我这个商店还要开下去的,都像你们这样,他们岂不是都来找我兑奖来了。”
林胖子还想再开口,被邹时一把拉出人群。
林胖子哭丧个脸,紧紧的攥着那张卡,说,“大邹,怎么办啊,我真的好想要那个飞坦克。”
邹时把林胖子拉到一边让车过,说,“还能怎么办,算了呗。”
林胖子顿时激动起来,浑身上下包括脸上的肉都在控诉,“我不要,我就想要那个,我暑假攒钱一包一包买方便面,好不容易集到了,现在说没就没了。”
林胖子说着说着像要哭起来的感觉,邹时赶紧把林胖子嘴捂住“别哭啊,我告诉你,不然等会儿老师出来了看见了就麻烦了。”
林胖子含着眼泪点点头,小眼睛赶紧瞧了瞧校门口,没有老师。
“我瞒着我妈偷偷集的,老师不知道,他不会告诉我妈的。”林胖子双手攥着卡说。
邹时看了一眼林胖子手里的卡,问,“你真那么想要?”
林胖子忙不迭点头,“我想要,可是太贵了我买不起,只能集卡,现在卡也没用了,呜……”
林胖子说着说着又伤心起来,委屈的小胖脸极具喜感。
“好了好了。”邹时打断他,“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林胖子一下子抓住了希望,他知道平时大邹最有主意了,于是他可劲把这根大腿抱着,抱得死死的。
“松开。”邹时一拍林胖子,“搜搜身上还有多少钱。”
林胖子一只手攥住卡一只手翻兜,身上总共两个兜翻遍了也只找出五块钱。
邹时也在翻自己身上的兜,一翻出来,更少,只有三块。
邹时拿过林胖子手里仅有的五块,拉着林胖子的手去找老板。小摊上人比较少了,老板也得了更大的空闲数钱。
邹时走过去,问,“老板,飞坦克卖多少钱?”
老板一抬头,发现又是刚才那俩小孩,笑了一声,说,“十块。”
邹时攥着手里的钱往老板手里一摊,说,“我只有八块,你卖不卖?”
老板听着邹时的语气,乐了,说,“敢情你这架势是来威胁我来了,十块,少一分不卖。”
林胖子从邹时身站出来,委屈的小胖脸,说,“老板,你就少一点嘛,我们真的很喜欢那个飞坦克,求求你了。”
老板一听,说,“小同学,十块,就十块,我们这是小本生意,你一下子给我去了两块钱我卖好多包辣条都赚不回来,别讲价了,快回家吧,明天把钱凑齐了我再卖给你们。”
林胖子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撇着脸哭了起来。邹时转过身来把林胖子拉到一边,对着林胖子皱起的小脸说,“别哭了,我让你别哭了。”
林胖子往后狠狠倒了一口气憋住哭腔,眼泪汪汪的看着邹时。
邹时没办法,林胖子就这一个个性,得不到的东西就不甘心,一不甘心就哭,他实在没办法。
邹时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卖店,店主正在数钱不亦乐乎。
这时,邹时一撇校门口,发现从警卫室旁边的小门里出来一个人,长衣长裤,背着沉重的大书包,低着头走路,像只弓背虾,不是花九又是谁。
邹时拍拍林胖子的肩,“在这儿等我。”说着就朝花九走去。
花九手里紧紧的攥着衣服的袖子,正整理着脖子上的红领巾,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
花九一个激灵闪到一边,手里下意识的抓紧了红领巾,抬头一看是今天身后的那个男孩子。
邹时面对花九的应激反应,自己也吓了一跳,说,“花天酒地你干嘛,吓死我了。”
花九听邹时给她喊花天酒地,脸蹭一下红了,低着头不说话。
“额,那个。”邹时看着花九的脸快和红领巾一个色儿了,于是开口说,“你身上有没有两块钱啊。”
花九站在隔邹时有些距离的地方,听到邹时向她要钱,下意识想说没有,但脑子里却告诉她不能撒谎,于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邹时看花九犹豫的样子,说,“你放心,我们林胖子就差两块钱了,明天我一定还给你,再说我们是一个班的,我要是不还你就去告老师。”
花九听邹时这样说,沉顿了两秒,随后慢慢点头,松开抓住红领巾的手,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钱。
“你有这么多?”邹时看到花九手里的十块钱,“深藏不露啊,大款。”
花九低着头,把叠成一块像一张饼干的钱递给邹时,邹时接过去,说了声,“谢了啊,花天酒地,你在这儿别动,等我会儿,我马上回来。”
花九怯生的望着邹时离开的背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邹时拿着花九的十块钱带着林胖子到老板哪里如愿以偿的拿到了飞坦克。林胖子高兴极了一个劲儿的夸邹时,傻乎乎的笑。
林胖子和邹时的家在反方向,邹时看着林胖子喜不胜收的样子,说,“别整坏了,今天你先拿回家玩玩,明天拿到学校咱们一起玩。”
林胖子鸡啄米般点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好呀好呀,大邹你太好了。”
“行了,回家吧,路上看着点车。”邹时说。
林胖子笑呵呵的走了。邹时在马路对面,往旁边看了看车,跑过来,跑到花九面前。
“给。”邹时摊开手,“这里只有八块钱,我和林胖子身上就这么点了,剩下的两块明天再还你。”
花九点点头,接过邹时手里的零钱,攥在手里。
“放包里啊,”邹时看到花九紧紧攥住钱的样子,打趣道,“要是路上有人看到你手里拿着钱要抢劫怎么办。”
邹时本来也只是开玩笑,谁知道花九真的当真了,认认真真放到了书包的内侧。
“你家往这边走吗?”邹时指着面前的一条路。
花九低着头点点头,双手拉着书包带。
“正好,我家也往这边走,咱俩一起走吧。”邹时说着就要往前走,走了几步发现,花九没跟上来。
邹时倒回去,“走啊,站着干嘛。”
花九不回答,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邹时奇怪了,“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花九还是没作回答,低着头站在那儿,像只小鸡仔。
“还是说,”邹时把最不可能的想法说出来,“你不想跟我一起走?”
这时候花九有动静了,点点头。
这时轮到邹时尴尬了,挠挠头,“挺不错的,挺有个性的哈。”
“那好吧,那,我先走了?”
花九又点了点头。
等到邹时转身走了,花九才彻底抬起头来。
其实花九不是不愿意跟同学一起走,只是她性格跟人处不来,怕没话题可以聊。久而久之,大家就会发现花九是个无趣的人,不跟她一起走了。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花九家里是开餐馆的,每一次家里待久了,身上就会有一股油烟味道。上一次被人问出来当场说了出来,虽然大家没有笑她,但她小小的自尊心仿佛受到了伤害,尤其是在刚插班的班级里,她更无法立足了。
花九迎着斜阳走着,黄昏的太阳已经不那样刺眼,她眯着眼望着天边的太阳,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脸上,美好又宁静。
只有这时候,花九才是真的自己。
花九背着沉重的书包往家里走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是否有人跟着。
邹时像个间谍一样左躲右躲跟在花九身后。他这个人别的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好奇心太重了。
刚才花九竟然不跟他一起走,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花九一路走着,沉重的书包压在她的肩上,她却走得轻快,一点也不感觉到重似的。
“她是把书都背回来了吗?”邹时想着,“十几本书,那也太重了。”
邹时觉得花九真的是很奇怪,跟人说话会脸红,也不敢看人家,放学最后一个出校门,也不跟别人一起走,还把所有书都背回家。真的是,太奇怪了。
邹时一路跟着花九,反正他家也顺路。路过一个大药房时,花九停住了脚步转身走了进去。
邹时纳闷,她进药店干嘛。
不一会儿,花九出来了,手里那个一个长盒子,不知道要干嘛。
等走过一个拐角,邹时已经到了分岔路口要往另一条路回家了。花九还是直直往前走,她还没到家。
邹时毅然放弃回家的路,跟着花九走。刚往前走没多远,花九走着走着拐身进了一家餐馆,再也没有出来。
邹时抬头是看,是一家餐馆。
她家开餐馆的啊,他还以为多大的秘密呢,结果就这样啊。
邹时顿时觉得没有意思转头走回了家,边走还边想,花九家里既然开餐馆的,为什么还长袖长裤的穿着,不更热吗?
邹时摇头晃脑的走回家,小小的脑袋里大大的问号。
花九攥着邹时还的八块钱走进药店买了一支烫伤膏。妈妈在炒菜的时候被油溅到了,虽然妈妈说没有事但花九看到妈妈手臂上红通通的一块,她心里不舒服。
于是她开始把早饭钱攒起来准备买药,等攒了三天后终于有十块了。放学后准备去买的,谁知道被邹时拿走了。不过还好,去药店问了,烫伤药膏有不同价钱的,花九用仅有的八块买下来膏药。
本来可以买更好的。花九想。
走到家里时,妈妈正坐在桌子上剥大蒜。这个点一般没什么人来吃饭。
花九坐到妈妈面前,把烫伤膏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你哪儿来的钱买的药?”花妈妈眼里有些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零花钱攒的。”花九说。
花妈妈看着小小个的女儿,剥大蒜的手停下来,拍了拍花九的头,说,“妈妈把大蒜剥完了再涂,你先上去写作业吧,衣服给你洗好了晾在了阳台上,没有油烟味。”
花九笑了,点点头,背着大书包走到里面上了楼。
把书包放进哥哥的房间后,花九到了阳台,看着被衣架挂上的雪白的衣服,还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心里很高兴。
自从上次跟妈妈说衣服上有油烟味被同学说了过后,花九就让妈妈单独把她的衣服拿出来晾在一边,这样第二天穿的时候才没有油烟的味道。
花九顺势躺在床上,一张双人床在这个时候显得无比的大。
花九跟爸爸妈妈一起睡。三个人有些挤,还好花九比较瘦,但再瘦也是个小大人了,所以花九经常晚上睡着睡着掉下床。
楼下是餐馆,楼上是花九和爸爸妈妈哥哥外公外婆生活的地方。楼上一共一整块地方被隔板隔成了四个地方。最外面连着招牌的是爸爸妈妈和花九的地方,放下一张床之后就没有太多的地方了。
第二间是花九哥哥的地方,没有门没有窗,只有几块隔板围起来的空间,是四个地方里最小的。
花九哥哥今年读高一,今年夏天初中毕业考上了小城里最好的高中,是很多人砸钱也要进去的高中,反正那句话,进了这个高中,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
哥哥不但成绩好而且人也很懂事,只是有时候对她很严格。花九去年刚从乡下奶奶身边到爸妈身边,原本在乡下就是个不爱在生人面前说话的小女孩,到了城里性格显得更加孤僻和腼腆。
再加上乡下的教育本来就不怎么样,到了城里插班到了五年级下册一个班里,由于跟不上进度,花九的成绩不好,尤其是数学。
但花九的语文成绩一向不错,经常上九十分。可单单数学,只能六十分或则不及格。在语文上能找回多大的自信,在数学上就能丧失多大的信心。
于是在一个学期过后,六年级要来了。可花九却被数学老师“辞退”了。数学老师把花九的爸爸叫来让她降级再去读一个五年级。于是花九没办法只能降到现在的五年级班级上。
她从来不跟别人说自己是从六年级转下来的,幸运的是老师也没说,别人也没问,也算保护了她小小的自尊心。
第三间是一间杂货间,什么东西都堆,长期放哪儿也没有动它。
第四间是外公外婆的地方,每天晚上花九睡在床上都能从最里面的隔间听到外婆的呼噜声,震天响。
这四个隔间都没有门和窗户,只有一条窄窄的走廊联通。每次花九一睡下,只能看到黑乎乎的走廊。
花九的作息很规律。上学的时候是十点或则十一点睡,早上六点起床然后走去学校上课。周末睡得晚一点,起床也晚但至多不超过九点。因为餐馆的原因,花九每天都得帮忙,洗碗,上菜,拖地扫地,切菜,反正餐馆里各种事都得帮忙。
花九喜欢这样热闹的感觉,她家生意也很好,每次到了中午和晚上都有很多人来吃饭,大多是对面码头上的人和隔壁不远工地的工人。
按理说这样的环境下她应该活泼才对,但花九不。花九的性格比一般腼腆的女孩还要腼腆,每次都有客人忍不住逗逗这个小女孩。
但花九最喜欢待在楼上,虽然也不安静但至少一个人待着。花九和哥哥公用一个书桌,所以每次待在楼上花九就是看哥哥的书,有时候看得累了就在倒在哥哥的小床上睡下。
那段时光让花九的性格变得更加内敛却坚韧。因为见过太多人来人往,所以花九更懂得人内心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