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孩吃饭也是草草了事,邹时跟他妈说了一声就带着同学出去玩儿了。
林胖子最得邹时的眼色,领着一群朋友拐进了最近的网吧,给了邹时一个坏笑就溜了。
天色黑得晚,黄昏把城市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布,车水马龙的街上,与它最相配的是摆满轮渡的江边。
“诶花师傅,你还记得绿森宾馆那个奇男子吗?”
花九点头,“信临神的那个。”
“哈!对了!我的亲娘咧,那时候我们俩多小啊,就经历了别人做梦也梦不到的事,说实话我真是佩服你花师傅,都那种时候了愣是眼睛都不眨,我当时都慌死了。”
江水蓝,岸边偶尔飘出几缕人间烟火一蹬一蹬在半空里飘荡,江面路过的轮渡低吟,划过的水痕轻轻路过少年人的心脏。
花九的眉眼越长越英气,即使笑起来神情中也有几分冷淡。
邹时属于一种天生阳光脸,尤其是对着别人笑的时候,恨不得有几个太阳齐齐的招摇在天上。
“花师傅,我看看你小树枝呗。”邹时认真的盯着花九,
“你不是说不让摘嘛?”花九反盯着邹时。
“哟,不错啊。还学会举一反三啦。”邹时一扒拉花九的脑袋,头发乱成一团。
“我可以看,咱俩什么关系啊。别人不行,别人跟咱不熟,咱不让别人知道。”
花九低头一笑,拉下护腕,青黑色枝杈张扬着往周边蔓延,生生不息。
邹时噘嘴,嘟囔着,“花师傅,你这个是怎么来的啊?为啥要搞一个树枝啊?”
花九看了邹时一眼,放下手,仔细摩挲着左小臂的细微凸起。低头,头发遮挡了眉眼,只露出直挺的鼻梁。
“小时候被开水烫到了,留了一点疤。”花九寥寥数语说出了一直以来身体上的秘密,好像在说平常的天气。
邹时见花九兴致一般,身体朝花九倾了一些,眼睛盯着远山,“花师傅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也有一个哥哥。”
花九转头看向邹时,身体拔高的程度在邹时这个年纪已经算很好的,花九得稍仰头看。
花九静静地等待邹时的下文。
“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爸妈有一个儿子,全家人都为迎来长子长孙而高兴。”邹时长长的睫毛在蕴黄的路灯下投射出一片扇形。
“我哥很争气,平平安安长到了两岁。两岁,是会走路的日子,在老家的新年里,全家族人都为他庆祝他两岁的生日。
“老一辈人白天烧大锅水准备做年夜饭,大家都在厨房和院子里忙碌,都沉浸在新年的喜庆日子里,我妈也是。”
邹时睫毛一眨,带着花九进入到他的气息里。
“老家的大锅水,通常放在地上,一个成年人走路都得避让小心,何况一个两岁的小孩。就在那个晚上,大人们吵吵闹闹的忙碌,一个亲戚来逗小孩,我哥被他逗着逗着就往后退,退着退着……就退到了大锅水里……”
邹时语气平常,花九心上血往上涌,四肢百骸仿佛一瞬间被抽干又被瞬间放回。
“他……完完整整……跌进了地上的大锅里……开水浸满了身体……”邹时脖颈间小小的喉结上下一动。
花九刚被放回的血液又一次涌入心尖,心里一酸一胀,花九疼的皱了眉。
邹时依旧看向远方,“我爸妈其实是没想生我,因为打了很多官司筋疲力尽……只是在我哥走了之后,过了五年他们才从以前缓过劲来。”
邹时挑挑眉眼,“我出生之后,受到的待遇空前绝后。外婆带我的那段时间,我差点掉进了池塘,外婆赶过来救我,我没事,她却被吓坏了,身体一下子垮了……没过几年……就走了。”
花九轻轻将手搭在邹时的手臂上,
她想给予安慰,又不知怎么入手。
邹时弓起背,一个大男孩硬生生低了半个头,“他们都说我是福星,让我一定要争气,从小到大他们对我寄予了厚望,所以不管我妈给我安排什么学习我都拼命地学,一定要比别人走到前面……”
“可是,我真的好累啊……”邹时气息都弱了下来,周身都是疲惫。
“朋友把我当成老大,爸妈把我当成骄傲的儿子,亲戚说我是福星,就连老叶都认为我不进二十一班不合理。”邹时的头说着更低了。
“我妈的日记本里,有一句话……”邹时慢慢抬起头,“让我带着我哥活下去。”
“也就是说,我哥不死,就没有我。”
邹时眼里突然充满了悲伤,花九第一次看到邹时竟然有这么多的脆弱,心尖的血在疯狂敲打心脏,静静地疼了几秒钟。
“我好累啊,其实我很怕考试,大考小考我都怕,我怕一个没考好,我妈就会想到我哥,想着是不是如果是我哥就不会考成这样……”
邹时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直接变成了低低的啜泣。
连哭都怕出声,邹时凸起的背脊让花九鼻子一酸,眼泪满眶。
花九移到邹时身边,伸出双臂轻轻抱住邹时,熟悉的气息一下子钻进花九的毛孔。
“你是邹时,给朋友撑腰的邹时,年级第一的邹时,开朗活泼的邹时。”花九在邹时的耳边轻言。
“是唯一让我相信人间美好的邹时。”
邹时的头磕在花九的肩上,夏日薄凉,邹时闻着花九身上的洗衣液香,眼泪终究没忍住,一颗颗掉在花九的肩上。
“你永远是你,邹时永远都是邹时。”花九收紧了手臂,抱紧了邹时,在江风吹拂的岸边,两个少年的心又向彼此靠近了一步。
邹时的身体细微的战栗,在轮渡低吟的江边,如同细小的水痕,风过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