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阔别已久的小山村,感觉像又见到了童年朋友的那般亲切。
一路上爸爸开着车,妈妈在后座上闭着眼,我则把头伸出车窗外欣赏着山村沿路上的风景。
自从那次放暑假来山村姥姥家玩游戏磕着脑袋被送到城市医院后,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
直到前几天爸爸妈妈给我说以前那个住在乡下小山村里的姥姥生病快不行大概没多少活头了,爸爸说姥姥这两天人虽然神志不清醒但是总时常念叨我的名字。因此爸爸和妈妈都希望我赶快跟他们一起回到小山村送姥姥最后一程。
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
“一会儿到了姥姥家见了家门上的邻居热情点。”妈妈扭过头对我说,我点点头。
这时爸爸也回过头附和道:“是呀,小斌,这么多年没看姥姥,姥姥村子里那些你童年的玩伴都忘的差不多了吧?”
妈妈拍了下爸爸,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爸爸尴尬地干咳两声,知趣地回过头去继续专心开车。
妈妈关切地看着我,我则迷茫地晃了晃脑袋,怎么童年的记忆像隔了一层毛玻璃那样的模糊呢?
说实话,我记不起姥姥的面容了。
关于这里的记忆仿佛以我的离开为分界点,童年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被时间的泥沙给埋葬封存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子停止了颠簸,睁开眼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天色有点昏暗了,大概快傍晚了吧,我想。
“下车吧。”妈妈拍了拍我。
“怎……怎么了?到了吗?”我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对呀,到姥姥家门口了,你再不下来我们就不管你了啊。”爸爸拉开另一侧车门,探进头来微笑着说道。
这时只听他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我一看那里站了好几个人影。我于是下了车,但立马就被那几个人影围了起来。他们用土气的乡音七嘴八舌地问道:
“这是……小斌吗?”
“哟,这娃儿现在都长成大人啦!”
“小……斌?你还记得你四婶不?”
我感觉到窘迫不已,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但还是被他们的热情所打动。
这时我不经意的一瞥间,看到不远处的院墙旁边立着一个瘦高的黑影。他既不说话也不往这边凑,立在那里孤独地看着我们这边。
我当时也没有太在意,因为不一会儿就被这帮热情的乡亲带到了姥姥的屋里。只见一床凌乱的被褥里窝着一个皮包骨的老人,我看见的第一眼就吓了一跳。
我回头,身后几个叔伯们肯定地点了点头,意思是说这就是你姥姥了。我不由的感到一阵悲哀,想不到生命原来这样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这时姥姥猛然睁开眼,看到我后,只是短短一秒钟的恍惚很快的就喊出了我的名字。她拉着我的手说着一些我听不清也听不懂的话,我尴尬地抬头,叔伯们示意我暂且假装听着,于是我只剩下“嗯哦”地不住点头。
姥姥终于又合上眼睡下了。我找个借口逃命般的挤出屋子。
外面清冷的月光下,那个黑影居然还立在那里,我也干脆站在那里盯着他看。不一会儿,他蹒跚着走了过来,停在屋里泄出的灯光中。我有点紧张。
“是……小斌吗?”他冷冷地问。
“唔,你是?”
“我是二傻他爹呀,你……”说着他突然欺身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质问道:“说,你说,你们把我家二傻藏哪了!说……你说呀!!”
看着他恶狠狠的表情,我简直吓傻了,不知如何是好。
“二傻爹,你干啥呢?快给老子滚!”我回头,是一个年轻的叔叔在身后冲他吼。
二傻爹终于松了手,一溜烟跑开了。不一会儿远处的黑夜里传来声音——“我还会再回来的……”我和这个叔叔听了都是一愣,感到这句话似曾相识。
“唉,”这个叫叔叔的叹了口气,说道:“二傻爹其实也挺可怜,自从儿子失踪后就变得疯疯癫癫了,刚才没吓到你吧?”
我说:“没,没有,”我接着问道:“二傻他是咋不见的啊?”
叔叔在门槛坐下来,说道:“唉,小时候有一次村里孩子们玩捉迷藏,不知道咋回事的到天黑了二傻子也还没有回家,当天晚上全村人找了一夜,第二天第三天也找没找到,二傻就这样不见了。十几年了。”
说着,叔叔扭头瞅着我,突然一拍脑门说道:“对啦那次的事你也在嘛,你也是那次玩捉迷藏从幺四婆子家房顶摔下来磕到头的嘛。你可能不记得了吧?”
我一听,感到有一张无形的网正朝我头顶罩来,艰难地吐出一口气。起身径直回屋躺下,我感到脑袋越来越疼了……
迷迷糊糊闭着眼躺在床上,我只感觉到身体在急速往下坠去,失重的感觉一阵阵的传来,我想要醒来但眼皮却像有千斤重一般。
半夜的时候,我感到双脚冰凉,睁眼一看,我居然光着脚站在一个地窖的木门前边,木板门上边挂着一把锁着的生锈的铁锁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游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四周黑雾弥漫,迅速将我包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伸出手刚碰到铁锁头,“咔哒”一声铁锁应声而开,从里面传出一阵阵污浊的尸臭味……
我惊醒了,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通往外面的屋门大开,瘆人的凉气不断地涌了进来。我看到自己光着脚躺在床上。
记忆的闸门出现了松动,回忆仿佛一下子涌了进来。
我觉得我是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那次玩捉迷藏就在我摔下房顶之前,我原本是和二傻子一块在找地方藏身的,不知怎么的,我们在村子西边发现一个被草木掩映的废弃多年且挂着把铁锁头的地窖,我们蹲在那里看着锁头心想可惜了呀,要不然藏到里边谁也找不到想不到的吧。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只听“咔哒”一声,二傻子居然一下子就把锁给拽开了。我惊奇地看着他,他则不由分说钻了进去,我望着黑洞洞的地窖深处有些胆怯,二傻子说,小斌,你要不敢进就再找别的地方吧,幺四婆子家房顶不高,要不你爬那房顶上边躲着吧。
我一听,心想那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临走时二傻子蹲在里面让我把地窖这两扇木门关好,还让我把铁锁头挂上面锁好。他说这叫掩人耳目,反正这破锁一拽就开到时候负责抓人的那只“鬼”认输投降后我再在外面过来拽来门锁放他出来就是了。我一听觉得二傻子这家伙不仅不傻而且绝顶聪明啊。于是高兴地跑去幺四婆子家房顶,结果在房顶上一脚踩空后一头栽了下来,我被连夜送到城市医院治疗,之后我就出现了短暂性的失忆,并且经常性的头痛。
想到这些,我感到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懊悔和痛心的感觉。
第二天中午,姥姥走了。接下来几天送走了姥姥忙活完这一切,我切切实实体会到了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这一刻,我似乎才懂得了什么叫“生命无常”。
我们离开小山村的那天,在开出村子的时候,二傻他爹站在路中央拦着车。
爸爸妈妈都下来,最后我也低着头下来了。
这时只见二傻他爹“噗通”一下子跪在了车前的土道上,嚎啕地说道:“我家二傻呢?他玩个游戏怎么一藏就藏了这么多年啊,你们把他藏哪里了啊到底?”他突然停止哭啼,眼神直直地盯着我问道:“你一定知道他藏在哪里对不对?对不对小斌?你倒是说啊!”
爸爸妈妈疑惑地盯着这一幕,此时也都转过头看着我。
我低着头,强忍着在眼眶里不住打转的泪水,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我……我也不知道他藏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