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茶座是聊天的最好场所,雅致而安静,尤其在这蒙蒙细雨的天气里,别有一番味道。
我的一个写手朋友,网名叫“半支烟”,坐在我的对面,此刻我们都出神地望着江边的烟雨,有湿凉的雾气扑面而来。
“我刚才讲到哪儿了?”他回过头来,问我。
“哦,讲你最近刚刚构思了一篇小说。”我应到。
我们只是闲暇才约出来坐一坐,在这样陌生而拥挤的城市里,能找到一个愿意偶尔陪你喝喝茶叫聊天的朋友真心不容易。
他这人对什么都心不在焉,这是他的性格使然吧,我觉得。但他唯一对一件事上心,那就是写作。
他整天宅在家里在网上写一些恐怖怪谈类小说,但一直反响平平。我不写,很奇怪,我是他的忠实读者兼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那我继续?”他问。
“好的。”
“你也知道我有好几天没有写出来一个字了,每次坐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半天,我都快疯了。”说着,他痛苦地抓着头发。
我没有写不出东西的经历,当然更不能体会到这种苦闷。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会写一个字。
“你可以适当调节一下,比如找个新的爱好,转移下注意力。”我建议道。
“对,当时我也这么想,于是我试着抽烟。你也知道我网名虽然叫‘半支烟’,但我和你一样也从不抽烟。”我点点头,我从不碰那玩意。
“但就在我试着抽烟的时候我忽然来了个灵感——我为什么不写一个和烟有关的恐怖小说呢?”
他啜了口茶,然后从身上摸出一盒烟,给自己点上。
他没准已经对那玩意上瘾了,我想。
“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幸能够听一下你的构思?”
“当然,我只是有了一个大概想法,具体的还谈不上。我打算写一个人长到四十多岁居然没抽过一根烟,偶然他抽了一根烟于是便无法自拔迷恋上了这种味道。”
“跟你一样。”
“对,跟我现在一样。这个人慢慢有了烟瘾,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他总是听到动物啮噬的声音,他翻遍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这种声音的源头,但是这种声音依然如影随形。一天他正低头看书,感到眼睛酸涩他揉了揉,谁知道突然书页上掉下来一只细小的虫子……”
我笑着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也写不火了。”
说实话这个故事谈不上太好,但没想到他看起来会这么上心。
这时候他又拿出一支烟点上,青色的烟雾缭绕上升。我注意到他的一只手微微发颤。
“你或许应该考虑换一种温暖的类型写。”
“或许吧。”
那天茶座分开之后,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也没见面,我们都很忙。
我在一家小公司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每天依旧按部就班,加班也是家常便饭。
索性我这人也没有太大的上进心,能偏安一隅对我来说就很不错。
一天晚上,外边下了很大的雨,我穿着裤衩坐在廉价的出租屋里边听雨声边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突然手机传来振动,一看,是“半支烟”。
接通电话,他急忙地说:“快来我这里,我……”
“你怎么啦?”我感觉到有些不妙。
“别问了,快来!”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我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他的住处。
到他家一推开门,一股烟味混合着酸腐的味道直蹿鼻管。我急忙掩住口鼻,朝门里边望去,只见他光着上身蓬头垢面地坐在电脑前,在他脚下的地板上则落满烟蒂。屋里各种物品和书籍杂志乱丢一地。
他抬起头,双眼空洞地看向我。
天呐,这还是以前那个他吗?现在的他,双眼混浊深陷进眼窝,面瘦肌黄,看起来六神无主。
“你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我拼命地摇晃着他的双肩。
他像没听到似的,只顾喃喃地说:“我生病了,带我去医院……”
经过一番细致而全面的检查后,医生走过来拉着我的胳膊说:“你的朋友身体各方面一切正常,即使有病也是……”说着穿白大褂的医生指了指太阳穴,“这里的问题。”
这时“半支烟”从椅子上跳起来几乎是揪着医生说:“你……你放屁,劳资真有病,你们怎么查不出来呢?”医生见他突然这样,自己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我赶忙上去拉开,不住地对医生说着“对不起”,灰溜溜地拉着他走出了医院。
“你要相信我,医生检查不出来不代表就没有。我的这里……”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我的脑袋里钻进了虫子。”
见我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他走过来抓着我的手臂,说道:“还记得上次我给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吗?我觉得这种虫子就是随着我抽进去的烟钻入我的颅腔的。”
“你也许是写作太入迷……”
“不,”他声色俱厉地打断我说,“我非常清醒,小说只是个假设,我作出这样的构思是建立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的基础上的。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种可怕的虫子,它们依附在香烟的烟丝之中,在烟丝点燃的时候居然不会被高温杀死反而随着烟雾进入人的七窍,它现在就在我的脑子里产卵,我能感觉得到。”他越说越激动,两手紧紧地抓着我的双臂。
我刚想说点什么,但就在一瞬间我突然惊愕地闭了口,因为……我看到了……在他的一只瞳孔里,有一只极为细小但长着无数只触须的虫子正在蠕动……
我宁愿相信那是我的错觉,可我又觉得我还不至于糊涂到那种地步,虽然我一时有点不愿相信,但我不得不承认,事实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的体内确实侵入了某种……毒虫……
他突然惨叫一声,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我忙走过去把他扶起来。
此刻他的双臂正捧着头不停地在我怀里挣扎,他的双眼通红,面部可怕地抽搐着,他的眼皮在不住地跳动,下面好像有一堆细小的东西在不停聚集,游走,其中一只在眼角露出了头来……看到这种情形我惊骇的说不出话来。
想到他至今单身没有女朋友,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除了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朋友,真出什么事也没啥人管,我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感。
我叫了救护车,然后趁车来之前把他一片狼藉的屋子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走过电脑桌时眼神不自觉的停在他的电脑显示屏上,上面有几段他未完成的小说,我于是坐下来看了一会。
上面凌乱地写道:“……烟鬼烟鬼烟鬼烟鬼烟鬼烟鬼……自从这种叫烟鬼的虫子随着吸入的烟气钻入他的颅腔,这个人天天都能感觉到神经被啃噬的痛苦,而这种啃噬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谁也不知道那些该死的虫子会在什么时候在你那原本脆弱的神经上轻柔而残忍地来那么一下子……他看医生也没用,因为这种诡异的生物目前为止还是人类生物医学领域的一个空白……烟鬼烟鬼烟鬼烟鬼烟鬼烟鬼烟鬼……”看完后,我颓丧地瘫坐在椅子上,直到听到楼下救护车悲惨的“呜哇”声传来。
在医院接待我们的主治医师还是上次的那位,但是几天不见他明显有些憔悴,好像刚刚生了一场大病未愈的样子。
“你的朋友很严重,”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他已经忘了上次的不快。
他用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我今天好像感冒了,不好意思……你听我一句,你的朋友他确实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但我们的医疗器材根本查不出,而且我想即使目前最先进的医疗手段也……可能也治不好你朋友的病了……”
医生说完后虚脱般的趴在了桌子上。
我回头,看到朋友双目呆滞地坐在那里,刚才我和医生的谈话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我的心里一片灰暗。
我拉着朋友走出医生的诊室,快到门口时,身后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你们有没有带烟啊?给我一支烟……”
是医生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在身后冲他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