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仿佛是这片黑暗虚空的主人,她身后的光球缓缓的转动,整个世界里的一切所有,都在光球的控制下,有条不紊。
她成为这个世间至高无上的人,飘渺的如同传说中的仙。她抬眼一扫,就能够看透过去未来所发生的事情。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这是比权力更让人痴迷的东西,无所不能,无处不在。她享受这种感觉,所以会拼命的维护自己的地位。
很久之后,天地发生了变化,天崩地裂,人祖为了补天,触及了禁区,这个时候,玉人讶异的发现,尽管人祖离开黑山悟道地之后,一直在为人族奔波操劳,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静思感悟,但人祖的境界,依然在缓缓的提升。
玉人恐慌了,她害怕人祖有一天达到某种地步之后,会威胁到她。介于这些私念,玉人无情的灭杀了人祖。
我不会忘记,在人祖补天的时候,那双出现在苍穹上的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睛。
人祖死去了,永远不能再活过来,玉人的地位得到了保证,毕竟像人祖那样的绝代人物,或许整个人族的历史中,也只会出现一个。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玉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一直保持下去,直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刻。
只是,她并不快乐,她偶尔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中出现,或是一片汪洋大海中的孤岛,或是一座山峰的顶端,她独自静坐,独自沉思。
她有一个心结,始终都解不开的心结,她无法忘怀,那个把她丢弃在远古世界的人。这个心结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的膨胀,心结让她充满了怨恨,尽管,每每想到和那个人所相处的时光,她会觉得开心,会觉得甜蜜,可是怨恨吞噬了这些。
一年过去了,百年过去了,千年过去了……玉人不用担心自己会死,她从那片深渊里,得到了无尽的时间。但是渐渐的,她疲惫了,因为在这种孤独的日子里,每一天对她来说,都变成了煎熬。
煎熬的时间久了,让她无法承受,可能这么漫长的岁月中,她逐渐的明白了一个道理,权力,力量,都是虚妄的,如果仅仅拥有这些,那么她活的并不会欢乐,她想离开,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她想像一个正常的人那样,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去自己要去的地方,走自己要走的路。
但是她不能,她只是这个程序的监管者,却不是主宰者。玉人想要抗争,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在不咸山前,她遭到了程序的惩戒。
那,同样是一幅让我毕生不可能淡忘的画面,我难以忘记,玉人在不咸山逃脱,躲避,却力有未逮,程序劈碎了不咸山,连同玉人一起,都被抹杀了。
玉人失去了身躯,她的身躯被掩埋在不咸山下,但她并未真正的消亡,她还拥有灵念,她没有了躯体,只剩下虚无般的灵念,还有一双眼睛。
经过这件事,玉人明白了,她不可能就这样离开的,除非,有一个可以取代她的人,变成程序的监管者,让整个程序持续平稳的运行下去,她才会解脱。
但是这个时候明白这些,似乎已经晚了,因为从某种意义来讲,玉人已经不存在,她已经死了。即便找到了取代者,她的灵念,也会和当年的人祖一样,在瞬间化为乌有。
可是她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经过了漫长岁月的冲刷,她深知孤独的痛苦,她宁可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间,也不愿意再忍受孤独的折磨。
恰好在这个时候,我被卷入了大事件,因为触碰了铭文,触碰了禁忌,违背了法则,玉人的力量,已经能够在我身上生效。她可以轻易的把我杀掉,像杀掉其他触碰了铭文的人那样,但她没有。
她只想让我顺利的沿着这条路继续走,让我不知不觉的走到无法自拔的地步,到了这个时候,玉人不断的给予我提示,给予帮助,她想让我成功。因为只有我成功了,才能达到她的境界,取代她,变成这个程序的监管者。
一旦她的目的成为事实,那么我就会和她一样,在这个虚无的黑暗空间里,度过难以估算的时光,没有亲人,没有阳光,没有一切美好的事物,甚至,连最后的一点光明也没有了。
她想报复我,报复我丢弃她独自离开远古世界的怨和恨,她觉得,这样轻易的把我杀了,不足以弥补这么多年来她承受的来自心结的折磨。
那个时候的我,一无所知,尽管在不断的猜测空的意图,但我压根不会想到,这只是因果链条中一个不可避免的轮回。我抛弃了她,她报复我。
后来,我和文昌来到了不咸山,就是在不咸山,我才知道了玉人的存在。继而,我又明白了发生在远古世界的事。
我痛苦过,追悔过,我曾经努力的想要回到远古世界,去寻找玉人,去和她解释。我觉得只有解释了这些,让她知道我的本心,她才会好过一些。
我没能再见到玉人,可是我所做的一切,其实,她都能看到。
她或许不会相信我所做的那些事情,在时光中存活了那么久的人,或者灵念,已经变的心念通神,玉人是多疑的,无论生前,或者死后,就因为当初的那次背叛和欺骗,让她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了我的心。
她清楚的看见,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道谁也打不开的门,那道门,仿佛是我的禁忌,我把它深藏着,自己不看,也不允许任何人去看。
那道门后,只有一条身影,来自远古世界的那条身影。
当她看到我的内心的时候,她才真正懂得,真正理解,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从未忘记过她,也从未放弃过她,她,其实一直都在我心里。
就是从那之后,她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她知道孤独的感受,她不肯再让我尝试了。所以,她强迫我放弃了对大事件的追索,继而去扶持祖甲。
“玉人……”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泪流满面,过去的,是无法改变的,可是无法改变,并不意味着忘记。
唰……
光幕骤然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空的背影。她轻轻的转过身,在黑色斗篷之间,是一条虚淡的几乎看不出的身影。
可是我却认得出,那是玉人,就是她,尽管她只是一条薄如烟雾的影子,然而我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昔年初见她时的那一刻。
“宁侯,庄正……”空的眼睛,第一次闪烁着泪光,她已经许久许久不知道哭泣是什么滋味,可是,她终究还是一个人,一个有情感的人。
听着她的呼唤,我几乎忘记了一切,但是她的身影在虚空中飘忽着,让我骤然间清醒过来,玉人,是个过去,过去的,即是无法改变的。没有人再能让她活过来,她用祖甲来代替自己,可是就算祖甲取代了她的位置,她也不可能复活,她的灵念,只会一点点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直至一丝不存。
“庄正,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吧。”她流着眼泪,但还是露出了一丝难见的笑意:“对我来说,你已经是过去,对你来说,我也是过去,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抓不住,也追不回的……”
我说不出话了,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我只是在努力的看着她,再看看她的样子。
“没有遗憾,没有……”玉人流泪的眼睛,慢慢的闭合:“一生,没有遗憾……”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表达我的心情,我很痛苦,我甚至从开始,就从来没有见过她,没有认识她。
或者,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愿时间永远停滞在那个我初遇见她的午后。
很多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人,都是如此,可能回想从前,把什么都给忘了,却永远也忘不掉,自己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情景。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离开了这个黑暗空间,苏醒过来的时候,依然在府邸的卧房里。我真正的解脱了,站起身,走出了卧房。
窗外的阳光明媚,妻子和孩子就在那棵桂花树下,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我告诉他们,我们要走了。
“父亲,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是去王都吗?你曾答应我,要带我去王都玩耍,却一再食言……”
“王都虽好,却不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回家了。”
我没有让小红花准备任何行装,因为这个时空的一切,都在原来的世界里过时了,我也没有跟任何人进行告别,我不想告诉他们,我要永远的离开,再也不回来。
我只是说,我想带着妻儿,到殷商的南方游览一番。
老神跟了我那么久,他熟悉我,了解我,尽管我的语气很平静,举止也很正常,可是他仿佛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一直在问我,这次游历,究竟要多久才能回来。
“或许很快,或许很久,以后的事,谁能说的清楚。”我拍拍老神的肩膀:“府邸,就交给你了。”
我不告诉他们我的去向,是因为我知道,无论老神,还是姬其,羊九奇,公叔野,尹常,他们都已经将我看做了生死之交。如果我留下去向,他们必然会去寻找,人生的旅途,都是固定的,如果一个人做了命运中不该去做的事,就等于违背了法则。
天涯一方,各自安好。
在一个清晨,我带着妻儿,来到了小郎山,我要从这里回到自己的世界,也要在这里,跟沉睡在棺椁中的母亲,做最后的道别。
小郎山,依然是我刚来殷商时的小郎山,而我,却已经不再是刚来殷商时的我了。
我取出了身上的鬼方印,可能这是我毕生最后一次动用它,回到原来的世界之后,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再去了。
石盘带着我们一家,从殷商时空,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身在这个世界,我感觉自己仿佛和它脱节了,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妻儿,可能要用很长时间来适应。
不过,毕竟是回来了。
“父亲,我们要回家了吗?”
“是的,要回家了。”我指着家的方向:“朝那边走,不用多久,就会看到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里,还会有那棵桂花树吗?周围,还有那些庄稼和青草吗?还有那条黑黑的狐狸吗……”
我们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孩子的问题很多,我都耐心的予以解答,因为回到这里,我就不再是宁侯,我只是庄正,一个普通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仅此而已。
“父亲。”孩子走着走着,突然就抬起头,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命运吗?”
“命运啊,就是我们要走的路,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