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应诺
“白。”听得那领路的人已经离开,程与竹解下蒙眼的黑色布条,疲惫的一笑,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将视线落回到有些清瘦的白惊鸿身上,刻意忽视了那绑缚在他脚踝上的天蚕索。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墨千机答应了不会窥伺,我也查探了一路,周围没有旁人。”
白惊鸿看着对面带了几份陌生的曾经熟悉的弟子,不觉有几分心疼,几分怜惜。那个天真娇憨,对自己总是无条件信任依赖的女孩子,而今眼睛里褪去了柔弱,平添了几分冷硬,更狠心的舍弃了身为女子的身份,孤身飘零江湖这许多年……这个年轻的弟子已经长大了,同曾经的自己一样是宝蓝色的长衫,一样是带了清冷气息的眉眼,一样是清瘦的身形。白惊鸿看着她,仿佛面前立了一面蒙尘的铜镜,隐约见了自己的影子。玉竹,果然是你。你……好吗?”
“还好。”程与竹扬了疏离的微笑,“可以养得活自己。”
“还是用了那种药吗?玉竹,你怎么如此狠心?”白惊鸿皱起眉头,抬起手来欲像从前那样抚摩程与竹的脸颊,见到他眼中明显的拒绝,便不得不又放下手。是彻底改变了啊,眼前的这个孩子,并非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只是长大了而已,她曾经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程与竹笑:“是啊,当时有人追得太紧,幸好有它。”
一句“追得太紧”,他说的云淡风轻,白惊鸿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他的玉竹,在和他分开之后究竟经历什么?千机的手段,自己了解过,见识过,甚至亲身体验过。竹子要怎样,才得以逃过了千机的搜寻?只凭改变了自身的性别?千机肯定不会有这么好骗。当时你除了用药之外,还做了什么?”
程与竹笑了笑:“也没有别的什么了。白,我这次来见你,并非是以你弟子的身份,所以,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要问太多了。现在我只想劝你一句,出去之后,把那个所谓的天罗交到天罗教主慕子归的手上吧。怀璧其罪,这个你是教过我的。在那之前,我会为你引开那些无关之人的实现,之后随便你销声匿迹也好,远走高飞也好,总比现在这样要好得多。”
白惊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看着他,仿佛不曾认识这个人:“在你离开之后,千机终究是找到你了?你还答应了他什么?”
听出他语气变得防备,程与竹冷冷的笑了:“白,那三年的时间里面,你教了我许多,却惟独没有教过我忘恩负义。而六年前你放弃了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无法再认为你是我师父了。是你,在那个时侯不顾我的乞求放弃了我,而并非我背叛师门。这一声”师父,我再也叫不出口,这也是为什么如今我只叫你白的原因。
他停顿一下,又续道:“今天我来,不过是为了报答你三年的教养之恩。当年我被人追得紧,以至于即使见到了你留的消息,也没有办法去见你。也罢,就当做在今天补上也好。只是,白,你这么信不过我么?居然会疑心我为了自己还是那劳什子天罗就拿你当筹码跟墨家做交易?”
白惊鸿眼中防备未褪,表情却柔和了许多:“关于天罗教的事,我从来不记得曾经告诉过你。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那些事情,却想不到……”
程与竹别过头,咬唇道:“前些日子我进过皇宫,从藏经阁里面查出来的。除了我现在所学到的东西之外,当年,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白,我不知道你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时候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但是,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么?你究竟是如何捡到我的?我爹娘在哪里?还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白惊鸿摇摇头:“玉竹,关于这些……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当年我见到你的时候,就在我们住的山谷外面。从骨龄上看,当时你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可你那时的心智,却连三岁的小儿都不如,我从你那里什么都没有问出过。”
程与竹静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有关这些事情,我自己也会再去查的。白,十多天后,我会让人接你离开这里,你……想办法把天罗给了慕子归之后,如果不愿意到处漂泊,可以去一品茶楼。那里是我的产业;也可以去月影轩,师兄在那里。他……不会欺师灭祖的。时辰到了,我也该走了。白,后会无期。”他说完这些话,便转过身去,向着门口。
在他的身后,白惊鸿低声道:“天罗在哪里我并不知道。在我让你离开的时候,记了天罗下落的线索就已经不在我那里了。竹子,虽然你不知道,我却的确把那东西给了你。”
“我知道了。”并没有回身,程与竹惨笑,“原来当年被追得如此凄惶,却也并不算冤枉。”
“可是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那蛊虫……”
“白,难道,那不是你的期望么?既然当初把那种药给了我,为什么现在要让我逼出来?”程与竹问道。
白惊鸿叹息道:“玉竹,你,实在是不必如此的……”
程与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黑色布条重新蒙到眼睛上,推门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有人前来领路。
被人带出了那个类似于地道密室的地方,来到最初与墨千机约见的阅江楼,程与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子,拱手说道:“墨主事,多谢了。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情,程某告辞。”
“程老板,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墨千机冷冷问道。
程与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说道:“除非天罗现世,程某将亲自将其交到墨主事手中。否则自半月之后起,程某穷此一生,不再入胜京一步!”
闻言,以墨千机之深沉,亦不由动容:“这又何必?”
程与竹不语,神色间一片清冷倨傲。
墨千机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冥儿……骆修文他,就交给你了。”
程与竹侧过头,唇角挂了嘲讽的冷笑,哂道:“墨家五公子如何,却与程某何干?”言讫拂袖欲走。
“那天他来的时候,从我们这里,盗去了一件东西。”墨千机先是愕然,随后却说道。
“与我何干?难不成,要程某赔你不成?”程与竹皱眉,大步离开。
“是”蝶双飞。墨千机传音道。
只见程与竹的一只脚在空中停顿了一瞬,下一瞬却是毫不犹豫的落了下去。
蝶双飞。程与竹念着这个词,咬紧了牙。蝶双飞,有道是“彩蝶一舞双飞梦”,大胤朝不禁男风,权贵之间甚至以男风为荣,歌舞家宴上时常也有交换男宠的事情发生;即使是寻常人家,男妻男妾也并不稀奇。传言中,这“蝶双飞”可是男子之间成亲时所用的万金难求的圣品。在千机阁里面能找到这种东西并不稀奇,但是,骆修文,你这打的是什么主意?这种东西,是可以随便拿,随便用的?何况,即使你拿了回去,又有什么用?向我逼婚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用力握紧右手,微长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有血渗出来,而程与竹恍然不觉。
坐在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酒馆里,程与竹一个人,一壶酒,两碟小菜,几块干粮,独坐了一张小桌。虽然已经到了用饭的时候了,他却委实没有什么胃口。
昨天,他并没有回茶楼去住,而是去了通宝客栈里面那个和夏明瑶一起住过十多天的天字二号房。即使已经把小公主送回了宫中,可房钱毕竟还没有结。茶楼里的客房让给了初识的罗令乾,而与骆一起住的那个房间……他实在没有心情进去。相比之下,客栈虽然由于小公主回宫的关系可能会有些不安全,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
说到罗令乾……那就究竟是什么人?说起来,都怪昨天自己一时闪神一时错愕便随口答应了这桩交易,现在要反悔都已经来不及了。
从表面上来看,这罗令乾和程与竹是很相似的人,只是在温和中隐隐比他更多了些强势,又加上与他一见如故,程与竹一时头脑发热,还没有问是什么事情便答应了下来。想到这里,程与竹便又是一阵头痛,更加的吃不下饭去。
藕荷色的身影一闪,程与竹的对面坐了一个人。与竹,你要是再不回去,你家里的人可就要找上门来了。”这不请自来,坐到程与竹对面的,却不是罗令乾是谁?
程与竹淡淡的笑笑,拈起酒盅:“他怎样,与我何干,又与你何干?”
“还以为你开着茶楼,就只会喝茶,不会喝酒呢。”罗令乾无所谓的一笑,“原本与我无关,只是昨晚听到某人孤枕难眠,在楼上坐立不宁,一夜未睡,心有戚戚耳。与竹,那么痴情的人你不要,又放到我眼前,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程与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说道:“他?呵,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我的人,就算我不喜欢了,也断然没有让给别人的道理。罗兄最好不要去打他的主意,不然,我们这朋友可就真做不成了。若罗兄真有这方面的爱好的话,不如让程某做东,请罗兄去月影轩找几位公子一度春宵可好?”
“哈,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命丢在那里。胜京中谁不知道月影轩主人月影虽然冷酷邪魅,和与竹你却最是交好不过,若是与竹你请月影做些什么,他难道会拒绝?而且我还听说月影轩中虽然歌舞消魂,可不知什么时候,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的客人就会断魂呢。难不成与竹你只因为我对你那美人有一丝心动,便要狠心置我于死地么?”罗令乾只是调笑,哪里还有初见时的半分正经?便是程与竹,在强打精神随口与他说笑几句之后,胃口也好了许多。
见程与竹精神似乎好了些,罗令乾也轻笑。不知怎么的,自玄武大街上见他的第一眼,罗令乾便觉得与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见他痛苦,迷茫彷徨继而近乎自我厌弃般的自我放逐,他几乎忘记了原本要找的那个人。而在得知自己要找的就是他之后,狂喜的情绪中,见到他平静中透着凄凉的眼神,竟然会觉得有些……怜惜和——心疼?那种不该有的情绪,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呢?
将自己的午饭解决完毕,仅仅剩了最后小半壶酒,程与竹放下了筷子。
罗令乾依然盯着他看着,仿佛程与竹是什么稀罕的物事一般。
“这么盯着我看,难道是怕我跑了不成?罗兄,我可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信用竟然差到了这种地步的。”程与竹笑道。和罗令乾在一起的感觉,不仅仅是轻松而已,更难得的是多了一份自然愉悦的心态,让他可以自如的和他玩笑,这是和除了白之外的人相处时无法做到的。
“哪里会?”罗令乾端正脸色,说道,“正式因为相信与竹你的本事和信用,我才来请你的啊。”
“昨天忘了问了,好吧,罗兄要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事先声明哈,就算我昨天答应你了,可你不要说是什么行刺啊招贤啊求亲啊之类的事情,否则我是绝对、绝对会反悔的。”
“放心,不是那些事情。与竹,我只是想请你帮忙找一个人,用紫霄九龙佩做报酬。”
“哦?找人?是什么人呢?”没有问那紫霄九龙佩是什么,程与竹只是悠然的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问道。
“是一个女人。”
“哦。”程与竹随意的问,“是什么样子的女人?”
“我若是知道,自己就找到了。”
“咳咳。”程与竹似乎被噎到了一下,咳了两声,又说道,“好吧,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女人……什么时候要见到那个人?”
罗令乾沉吟一下,说道:“最晚两年之内。”
“好。”程与竹答应的干脆利落。
“这么爽快?”听到程与竹答应了,罗令乾放松下来,脸上重新挂上了戏谑的表情,“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什么?”程与竹将酒盅凑近唇边,一口饮尽,随手把玩着那个看似很平常实际上也很平常的酒盅,漫不经心的问,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定钱啊。与竹,难道你平日里跟人做生意的时候从来都不收定钱的么?还是见了我这么英俊的人,脑子一迷糊就连定钱都忘了收了吧?”罗令乾凑过头去,“这样人家可是会不好意思的哦,不过,如果是与竹你么,人家吃点亏陪你也不是不可以。”
“噗……”程与竹非常不给面子的一口酒喷了出来,“我说三个人,等你挨个儿都见过了,再来考虑有没有资格跟我说”见了我这么英俊的人脑子一迷糊这样的话。他竖起三根手指,”一个你已经见过的,我家骆,“他手指弯下一根:”月影轩主人,月影,“再弯下一根,”墨家主事墨千机“。报完着三个名字,他把手中的酒盅放到了桌上。”没有骆清隽没有影冷酷还没有墨家大叔沧桑,你真以为你这点点色相很值钱?“
“扑通。”罗令乾干脆连着椅子一起摔到了地上。他弹起身来,拍拍衣上的浮尘,苦笑:“就算远远比不上与竹你在胜京里的名声,可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得上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一个青年才俊啊,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得一钱不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