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疑是故人
“那个人,就是要见你的那位姑娘的兄长。”林洪小心的说道,“她说有东西要给你。”门被推开一道窄缝,而宝蓝色的丝带刚被送入一点点,几乎是立刻就被抢去。她在哪里?”
只是一条丝带,却让骆修文几乎肝胆俱裂:那丝带上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那是与发间的气息!与的束发丝带居然会落在别人手里,那,与怎样了?难怪十多天来音讯皆无,是为人所困了么?他只觉得下盘发软,几乎有些站不住。半晌,他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带她到这里来见我。”
林洪依言而去。
骆修文原本以为自己会遇到像杜寒秋那样妩媚、难以应付的女人,却在见到一双骨碌碌好奇地打量自己的乌溜溜的眼睛的那一瞬,觉得自己大错特错——这分明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一个,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已么。若是与会栽在她手里,茶楼恐怕早就被月影侵吞干净了!
“白姑娘,这,是哪里来的?”骆修文向她伸出手去——手上搭着那条丝带——问道。
夏明瑶依旧上下打量了骆修文好几遍,没有回答,却说了句让他哭笑不得的话:“嗯,比白大哥高,比白大哥壮实,但是没我白大哥看起来舒服。”
“白姑娘!”骆修文唤了一声,想让她回答自己的问题,却听她又说了一句话,险险没有噎死他:“没白大哥待人好,亏白大哥还对我说你待人再温柔不过呢,哼!”
“你白大哥究竟是谁?”实在按耐不住,骆修文不由问道。
“白大哥就是白大哥咯。”夏明瑶依然用那种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骆修文,直到见到他脸色由变红、泛白、发青,有转黑的趋势,才又说道,“白大哥说把这个给你,你就会见我。”说完,不怕死地又嘀咕一句,“比白大哥笨得多了,还这般沉不住气。”
骆修文咬牙,却不得不礼节性的奉上茶来,问道:“白姑娘,这丝带原来的主人在哪里?”
“白大哥不让我说呢。”夏明瑶笑着说道。
这句话一说,骆修文心中又是一紧:原以为与会为了行事方便更名改姓,便是跟他师父改姓“白”也不是不可能,但这女孩子这阳朔,难道她口中的“白大哥”和与并不是同一个人?那么,难道与不会在那个人手下吃亏么?虽这样想,但他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那么,白姑娘这是所为何来呢?”
夏明瑶眨眨眼:“瑶儿说想见见你,白大哥就拿了这根带子给我,说你见了它,自然就会见我。骆……叫你骆掌柜太过麻烦,我叫你骆哥哥好不好?”
骆修文此刻方才放下心来。听她这么讲,那个所谓的“白大哥”应该有九成是与了。当下点了点头,夏明瑶便继续说下去:“骆哥哥,你认识白大哥的吧?你们交情很好么?我来的时候在路上上听说他有个师兄,那是谁啊?他师父又是谁?”
“我不清楚。我跟他,不过只是认识而已。”骆修文心知若是与想让这个小姑娘知道他的师承,便一定会亲口对她讲;而此刻她不知道,必然是与不想让她知道了,那样,自己也不必多嘴。当下三缄其口,无论夏明瑶如何探问,他只是不说。
时近酉戌之交,而夏明瑶竟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骆修文不知道程与竹是要她留在茶楼,无奈之下只得出生逐客:“白姑娘,你说想要见我,现下见也见了,眼看着时候不早,在下便请人送你回去可好?”
夏明瑶摇头,说道:“白大哥说要我在这里等他。还说若是到了亥时正他还不到,便让骆哥哥安排我留宿在此。”
与说要来接这个女孩子?也就是说,今天,有可能会见到他了?想到此处,骆修文心中不由一动:与,这个时侯,你在做什么呢?
程与竹坐在墨千机的对面,依旧是笑吟吟若无其事的模样,面色平静,呼吸悠长。单从外表上看,实在看不出他刚刚和同门师兄比武较技,近乎生死相搏,而后在最后一课匆匆赶来赴约的。他表面看来毫无异状,事实上却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月影和他的武技,原本只在伯仲之间,而再加上杜寒秋,他原本是必败无疑的。只是不知道月影找上夏明瑶究竟有何居心,因此上他一上来宁可用以伤换伤的法子重创了杜寒秋,让她没有出手之力,然后带着轻微的内伤缠住月影,百多回合后终于占了些许上风,便急忙抽身而走,而月影也没有缠斗之心,才让他得以全身而退。此刻,正算是程与竹调养身体的关键时期,如果不能稳住墨千机的话,对他自己,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于是,他笑得愈发温文尔雅,只是不说话。
墨千机隐约觉得,在程与竹的这张笑脸之下,隐藏着一个圈套,一个他还没有看破的圈套。
平心而论,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感觉。
“呵,墨某是应该叫你程老板呢,还是该叫你白公子?”墨千机寒声问道。
“好说好说。”程与竹一笑,“白公子也好,程老板也罢。在下只是来做生意的。”
“今天上午那个小丫头,究竟是什么人?要你如此护着她?”
“不是说过了?她是我新认的小妹子,这次是跟着我出来,我当然要护着她。”
“不会如此简单吧?如果只是新认的妹子,程老板会放下身段,亲自给墨某斟茶倒水?可惜为了今晚的相会,墨某竟然不得不把辈子扔到江中去,以致没有喝道程老板亲手斟的茶啊,真是可惜,可惜了。”墨千机连说了两次可惜,却不知道是可惜什么。
“墨先生说笑了。这茶,便是程某肯倒,墨先生敢喝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未经人验过的东西,墨主事敢入口?何况,一品茶楼里面,何曾就有不要钱的茶水了?”程与竹依然带笑,眼神却有些发亮。
墨千机一挑眉:“那程老板的茶,想卖什么价钱?”
程与竹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程某不要钱,也不要物,却只想向墨主事从墨家讨一个人出来,如何?”
“墨家上下何止万人?不知程老板看上了哪个?”
程与竹敛去了笑意,眼睛直盯着墨千机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一口价,我要掠影惊鸿。”
墨千机微微一挑眉:“程老板是确信他就在墨家,而墨某交得出了?”
程与竹不置一言,只是盯住他的眼睛,过了半刻钟,才淡然一笑:“交不出么?那么,就当做程某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更加从来没有提出过这个条件罢。”
“既然程老板已经说出口,又如何可以当做没有提出过呢?”墨千机问道,“在墨某答应之前,程老板至少应该让墨某知道,交易之后,墨家可以得到的是什么?总不成让我两眼一抹黑的认下这个买卖,若是到最后价超所知,墨家出人出力,却又得不到合适的报偿,岂不亏大了?”
程与竹变换了一下姿势,一只手以手肘撑在桌上,身体稍稍前倾:“若论吃亏,还有比程某更吃亏的么?墨主事与程某之前的交易,非但这定金没有付,甚至于尾款都没有打算出吧?看在笑影的指刀能在你手上的份上,这定金不付倒也罢了,只是这一事两托,墨主事莫非以为程某真是傻子,由得你玩弄在股掌之间,替你劳心费力之后还要被你再卖给月影么?墨主事,在下不需要你的解释,只请你明白,程某虽然年少,却未必如你想象中的一般无知。”
冷冷说完这番话,程与竹却又带上笑脸,“一码归一码,程某提出的买卖,墨主事虽然一时无法验货,然而程某以自身名誉担保,这雨前茶,是断不会让墨主事赔了本的。”在“雨前”两字上,他还刻意加重了话音。
雨前!墨千机听到那两个字,如被雷击。面上虽不动声色,眼神却已经微微有些闪烁。
程与竹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当下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将身体后仰,随性地倚靠在椅背上,双眸微微眯起,唇角挂了慵懒的笑意:墨千机,如果这样你都不动心,我便就此放弃了,也不算对不起白。白,做到这一步,我,已经竭尽全力。
“你要那个人,为了什么?”墨千机小心收好眼底的情绪,问道。他的掌间暗暗蓄力,只要程与竹言语之间露出一星半点觊觎天罗的意思,便要将他立毙掌下。
“墨主事何必如此如临大敌?程某要这惊鸿,却是为了那影子。据传,流光掠影白惊鸿可是那影子的授业恩师啊。许他算计我,我便不能小小回报他一番么?便算那影子不念那昔日的师徒香火之情,有惊鸿在手,还怕我灭不了他?”程与竹冷冷一笑,“程某为人,讲究的就是睚眦必报。人敬我一分,我敬人十分;人犯我一尺,我必十丈以报。”
“若只想除掉月影,程老板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与我千机阁联手,区区月影何足道哉?”墨千机笑得真诚却狂傲。
“这是驱虎吞狼么?墨先生若真心想对月影赶尽杀绝,自然办得到,又何必拉着程某趟这一道浑水?程某的身家只有小小一座茶楼,可万万比不得墨先生家大业大。与墨家联手?墨主事休要拿程某取笑了。”
墨千机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凑近说道:“程老板莫要妄自菲薄,墨某也不再与你兜圈子。若程老板肯将茶楼并到墨家名下,即使是墨家主事的位子,在墨某退位之后,程老板也未必就没有资格去坐。”
程与竹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却只是摇头:“这件事情墨先生再也休提,程某散漫惯了,只怕会坏了墨家的规矩。墨先生还是考虑一下答不答应这桩交易吧。”
墨千机沉吟道:“若是别人,倒还罢了。程老板要的若是那掠影惊鸿,单凭那茶,恐怕是不够。程老板还能再加些什么?”
“端看墨主事想要什么了,只要那惊鸿是真的。”程与竹正色说道,“不若这样,在程某拖住月影轩一个月的时间后,之前墨先生许下的酬劳,程某分毫不取,如何?现下时间已经过了半月,墨先生应该不会怀疑程某没有能力支撑剩下的一半时间罢?”
“不够。”墨千机摇头,“若是只有如此,还是不够。”
程与竹皱眉,声音微沉:“那么,墨主事还想要什么呢?”
墨千机松开握住程与竹手腕的手:“程老板应该知道的。我想要的,就在你那茶楼之内。”
“哦?我却不知。”程与竹假意迷惑道,“程某的茶楼之内,有什么是值得千机阁主事动问的呢?”
墨千机暗暗咬牙,却只有挑明:“一品茶楼之内,有一个墨家子弟,墨某以为程老板应该很清楚的。那个人,就是你家掌柜,骆修文。”
“我家掌柜?”程与竹冷笑,“当初被墨先生错认为程某护卫的我家掌柜?被家族放弃了这么多年,就算样貌已经被忘记了,可是人还能被墨主事记得,真是我家骆的荣幸呢。不过,骆既然已经为墨家所弃,便不能说是你墨家的人了吧?何况,我家掌柜早已经放弃了”墨这个姓氏,更名“修文,改姓为”骆,又怎能算是墨家子弟?墨主事犯得着向程某要人么?“
墨千机沉声道:“可你目前是他的恩主,而墨某……总算曾经是他的三叔,他是我那五侄儿。程老板,你如此狠心,要生生离人骨肉么?”
程与竹看着面露沉痛之色的墨千机,却是面沉似水:“有道是疏不间亲,与竹孤身飘零,深知其苦,又如何忍见他人骨肉分离?可骆并非与竹的家仆,他的去留,程某何从置喙?墨主事,原本这生意上的事情,我该带骆来的,可今日来的却是舍妹,墨主事难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么?”
“原来,程老板已经知道冥儿出身墨家,适才是在装糊涂?”说到这里,墨千机又停顿了片刻才开口,“然而……”
但是没有等他说完,程与竹已经截口道:“有什么然而?墨主事,你可知道,被墨家遗弃了之后,在月影的手中。骆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你可知道,由于经过了被放弃的惊恐和无助,骆到现在对让任何人都缺乏最基本的信任和依赖?墨先生,墨主事,骆被放弃的时候,你在哪里?骆被欺凌的时候,你在哪里?骆被侮辱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这样,你还可以对程某说,你是他的族人?骆孤单的时候,你陪伴过吗?骆悲伤的时候,你宽慰过吗?骆绝望的时候,你可曾给过他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这样,你还可以对程某说,你是骆的长辈?你……”
程与竹一时忘了收敛自己的情绪,几乎要站起来。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总算他还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似乎不大合适,强忍着咬牙闭了嘴。
“我该知道什么?”墨千机压住性子任他发火,待他闭口之后才问道。
程与竹欲言又止,却看到墨千机掩难掩的关切神情,忍不住叹一口气,说道:“半个月前,因为程某要为了与墨主事的交易离开茶楼,骆他……在程某面前,为他自己用了”相思“
墨千机经历了多少事情了,“相思”是什么,他如何不知?闻言陡然色变:“相思?冥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