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详解
白惊鸿不一定见得到,那就是说……剩下的几个人都是有机会的了?不要说有可能见到四个人,便是只能见到那个让皇兄碰了钉子的月影,这一次偷偷溜出宫去就值得了!她急忙点头:“没关系的。”
他展唇一笑,仿佛阳光在房间里绽放:“好。”
“真的?”夏明瑶惊喜的跳起来,要扑到他的身上去,“大哥你人真好!”她这一兴奋起来,不单单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连对方是个陌生的男子也忘记了。
修长的手按住夏明瑶的肩头,有效地阻止了她的动作:“噤声。带公主殿下出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即使出了宫,未必就能避得过全城的大索;我也未必见得就是什么好人,公主殿下可要想好了。”
“嗯嗯嗯。”夏明瑶小鸡啄米般点头。
“那么,草民就冒犯了。事先说好,出宫之后,公主需得与草民兄妹相称,一切听草民的安排,而且,不可任性。如果公主殿下不同意,自然一切休提。”
“嗯。”夏明瑶答应的干脆,生怕他反悔。
“好。那草民也就冒一次险。”蓝衣男子皱一下眉,几不可察。夏明瑶扯扯他的袖子:“大哥叫什么,做什么的啊?”
“草民?”蓝衣男子停顿了一下,“草民白梓卿,四海为家,江湖漂泊之人。”
“出宫之前,白大哥答应瑶儿一件事行么?”夏明瑶没有松开拉住他袖子的手,见他没有反对自己叫他大哥,索性连对自己的称呼都改了。
白梓卿挑了一下眉,示意她说说看。
“对瑶儿,不要再自称”草民好么?听起来真的不习惯。夏明瑶看着他那双几乎是透明的眼睛,说道。
白,你知道我从宫里看到记载了天罗教内大体事务的卷宗的时候可有多吃惊?如果不是那样,就凭公主夏明瑶那一点点浅薄的功夫,我怎么会连她到了对面都没有察觉?要是在对敌的时候那样,我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白,你是天罗教的左护法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拿着那天罗?你保管天罗也无所谓,为什么私自跟天罗教脱离关系?脱离天罗教也不是不可以,怎么能那么轻易的就让人把你的行踪探了去?你的行踪让谁知道不行?怎么偏偏就是……偏偏就是天罗教曾经的右护法,墨家昔日的“千机公子”,而今的主事墨千机?
唉,你这样,叫我这弃徒可有多为难?救你,只凭我两年中死记硬背下来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融会贯通了的手段,可能成功吗?可若不救你,就算我是你“弃”徒,就算当初是你先不要我了,你总归曾经是我师父。只有你不要我,哪里有我不要你的道理?当初见到你的召唤也没有回去,是我赌气,可是现在哪里还能如此任性?
白,你到底把那见鬼的天罗藏到哪个鬼地方去了?找出来给了他们,能换得你一个清净该有多好!
入夜了。将夏明瑶安置在床上,白梓卿和衣躺在地铺上,咬牙切齿的想着。白天的时候夏明瑶终究没有再坚持要出去,他只是向客栈里要了些梅花雪水煮了些茶给她,便很轻易的打发了她一下午的时间。
白梓卿。
他心中冷笑。什么白梓卿?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利用这个毫无机心的小公主罢了。
不带她出宫,如何能利用胜京戒严、全城大索的机会,将被他调出京外却很快发现情况不对的月影挡在胜京之外?
不带她出宫,怎么能拖延了千机阁开业的时间,给自己救白提供充足的准备时间?
不带她出宫,有谁能替自己向墨千机传信相见,而且不会引起那只老狐狸的怀疑?
呵……白,只看凭那幅我也只闻其名未见其形而且不知道下落的天罗,能不能骗得墨家放你出来。如果可以,就真真是你我造化了。
仔细听听房间内外除了自己和夏明瑶的呼吸声之外并没有其它异样的声音,他压抑着心脉处隐隐传来的疼痛,长长吐了一口气,保持着必要的警觉,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便又是新的一天。
夏明瑶一睁眼,便看到白梓卿静静地在椅中打坐调息的背影。她坐起身来,还没有多余的动作,白梓卿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说道:“温水已经准备好了,公主自行洗漱便好。”他的声音很平缓,“今天,说不定便可以让公主一偿心愿,见到那墨家的主事,墨千机。”
“白大哥?”夏明瑶用丝巾擦干脸,惊喜地问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嗯。”椅子中的身影站起来,转身对夏明瑶微微一笑,拾起妆台上的玉梳熟练地给她梳发,“白某的时间也不多,没有办法等他太久。他不来,我便要去了。”
夏明瑶从镜中看着背后的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那清澈莹润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抹算计,再定神一看,却又没有踪影了。是自己刚刚睡醒,所以神智不清,一时眼花看错了么?
二人很快收拾齐整,白梓卿叫了早饭上来,两人草草一饱,却听得客栈中小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两位客官,有位先生请两位到阅江楼一叙,有事相商。”
闻言,白梓卿扬声:“有劳小二哥了!”说完,他一转头,轻笑:“如何,白某没有猜错吧?”
“可是,白大哥,瑶儿还是不明白白大哥要做什么啊。”夏明瑶疑惑的眨眨眼睛。
白梓卿只是笑,给她蒙上白色的面纱,自己也戴上宝蓝色的斗笠,说道:“收拾好,我们就去见他。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公主只要实话实说就好,余下的,自然有白某来应付。”说完,他也不避男女之嫌,携起她的手,一同走出了房门。
有言道,千里烟波,坐断阅江楼。这阅江楼倒并不是谁家的产业,只是类似于城外的十里长亭,有事儿没事儿的谁都可以去。那是一座精致的二层小楼,依山傍水;没有雕梁画栋,有的,只是近乎从前朝便传下来的古朴和简约。
“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而吾与子之所共适。”白梓卿来到二楼的入口处,并不再向前,只是站下了,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喃喃念道。
“白大哥?”见他站下,夏明瑶不觉有些奇怪。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虽然明知夏明瑶看不到他的表情,白梓卿依然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说道。说完,他掀起门帘,走到房间中那个黑衣人的对面,拉开仅有的一把椅子示意夏明瑶坐下,自己便站在了她的身后。
“要千机阁胜京分号停业半年的,就是白姑娘了?”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只是一种威严的气势却无声的散发出来。
夏明瑶虽然出身皇家,可是自小便被先皇和当今皇帝宠爱有加,哪里有谁曾经对她这样说话?就算他平日顽皮,今上骂她两句,又怎舍得当真拿天子的气势来吓她?因此上此刻一感到这种压力,她竟然紧张到连话也说不出了。
白梓卿见状,伸手扶上她的肩膀,按了按,又收回手去,对墨千机笑道:“舍妹顽皮,这次只为求见墨先生一面,胡闹得有些过了。墨先生大人大量,不要和小女孩儿一般见识。”
“那也就是说,你们兄妹两人是存心戏耍墨某了?以为墨某是什么人,会甘心受尔等这般戏弄?还有,你们把墨家又当成什么?”墨千机的声音依然平静,尾音却渐渐拔高。
白梓卿只是一抬手,和声说道:“墨先生且莫动气。”
自从这个人进入他的视线,墨千机就有三分的熟悉感;再听他言谈观他举止,又有五分确定:这自称姓白的蓝衣蒙面男子,八成就是那一品茶楼的东家,程与竹!他目前不是应该跟月影在一起,要拖住月影么?月影为了避嫌不回胜京,那么,他怎么会在这里?此外,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疑惑:若真的是程与竹想要乔装改扮的话,会只加一个斗笠,连标志性的宝蓝色长衫都不换么?“你还有何话讲?”墨千机沉声问道。
男子的沉声低笑自斗笠后响起:“舍妹对墨先生闻名已久,从朋友那里得知墨先生此刻正在胜京,又知道墨先生一定是不会见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孩儿,才冒险用了这么个办法。在下原本也只是想带她出来长长见识,却不料墨主事的气量如此之小,竟然容不得一个小女孩儿的一个小小玩笑么?如此说来,倒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了。”他如此说着,另一缕话音却收束成线,以内力送到墨千机耳内:“墨主事,这个女孩儿来头不小,你动不得。不如就此罢了吧。”
墨千机的目光闪烁几下,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依白公子的意思,墨某是不能追究令妹的胡闹,否则就是没有容人之量了?”话音和缓得近乎诡异,没等对面的人做出反应,他左手便在桌上一拍,声音转冷,“照白公子这么说,是不是只要有人想见墨某,就可以对墨家提出非分的要求?若只凭你这一句话我便轻轻放过你们兄妹,日后传了出去,岂不惹他人耻笑,更认为我墨家是好欺的?”
“你……”夏明瑶何曾受过这等气?当下便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好好地发作一番。一只手就在这时候搭上她的肩头,轻轻的拍了两下,示意她不要说话,夏明瑶便气鼓鼓的闭了嘴。
“墨主事还待怎样?”制止了夏明瑶要表明身份的话语,斗笠下的男子声音依然和缓,谦冲平淡,没有丝毫怒气。
“白公子难道不觉得令妹要有所表示么?”浓眉一扬,墨千机的眼光扫过桌心的茶壶茶杯,两只眼睛寒光烁烁,摆明了想让小公主斟茶赔罪。
夏明瑶自小养于深宫,便是这次出来,也得到“白梓卿”处处照料,斟茶倒水这等事如何做过?何况,以她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为一个江湖中人赔罪?
袍袖轻拂,一只修长的手执起桌心早已泡好了茶水的紫砂壶,拿起一只茶杯,先用滚水洗净了,放到自己面前,茶壶微倾,手腕轻抬轻落,用的正是“凤凰三点头”的手法,三点之后,茶水恰好已至杯沿下三分之处。那只手稳稳的端起茶杯,双手托至齐眉高度,而后手的主人深深一躬,将茶杯送到墨千机的面前。一把清朗的声音响起:“舍妹自小骄纵顽皮,因此上冒犯了墨主事。家父早逝,在下教妹无方,理应替舍妹请罪。还望墨主事念其年幼无知,多多宽宥则个。”
墨千机却没有接过这已经递到面前的茶杯,只是冷冷的看着那个貌似谦恭的身影,直到他有些疑惑地抬头,才开了口:“白公子,你替你妹子请罪也罢了,难道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么?这就是白公子道歉的诚意?”冷冷的声音里,嘲讽之意清晰可辨。
静默一阵,白梓卿将茶杯放到桌上,直起身来,右手只是一抬,头上的斗笠便向后滑落,扣在背心。看着斗笠下才出现的那张面容,墨千机心中冷笑:果然,这白梓卿,果然便是那个程与竹!好在他还知道在我面前易容没有什么太大用处,除了戴上斗笠之外没有多做什么手脚。只是,为了这么个小丫头,他竟然真的甘愿更名改姓,甚至给自己倒茶赔罪?他的这副样子若让那个胜京的首富见了,怕不会气得吐血而亡?看样子,这个小丫头,实在是有点意思啊。
夏明瑶早已气愤难耐:一向谦冲却自傲大的白大哥,为了她,竟然要受这墨千机的折辱?正自按耐不住要拍案而起,却见白梓卿向她一挑眉,使眼色令她坐好。她出宫以来与白梓卿相处也有十余日,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眼神,想起自己在宫中曾答应一切听他安排,咬牙坐着不动。
白梓卿伸手从桌上另外取了一只瓷杯,依旧照前样做了,双手将茶捧到墨千机眼前。墨千机冷眼看他动作,微微冷笑,单手取过茶杯,说道:“令妹年幼,墨某也不深究了。只是白公子你身为兄长,长兄如父,却不能如此简单便算是赎了罪过。今日傍晚申酉之交,还请单独来这阅江楼一趟,我们另有商议。”说完,也不喝那茶,只随手将杯一掷,那瓷杯自窗口飞出,落入江心。随后墨千机起身,大喇喇拂袖而去。
饶是白梓卿有心请罪,被他如此一说,便有再好的涵养,此刻也忍不住动气。怎奈墨千机已然离开,徒然气得脸色铁青,却是一句话也说不不出来。
“白大哥,你……”看着白梓卿脸色不对,夏明瑶不由轻唤。
“你听到了?今天晚上老老实实在客栈呆着吧,我会单独来见他。”白梓卿很快恢复了常态,轻轻一笑,自行又戴上斗笠。只此一见,你觉得这墨家主事如何?”
夏明瑶说道:“瑶儿不喜欢他。他架子好大,说话也一点都不客气。早知道就不要见他了。”
“架子大?”白梓卿笑了笑,“瑶儿只看出这一点来么?照我说,对我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莫要说摆这一点点的架子,只要他肯见我,就已经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你应该也晓得,早在二十年前,他就以墨家”千机公子的身份在江湖和生意场上闯出了名号,更凭着一己之力当上了墨家的家主,盛名之下,岂有虚士?他是个有真本事的,若真的较量起来,我不及他。你看他今日故作恼怒,先拿话压住我,又让我以本来面目见他,目的就是要查探我们的身份。他气恼自然不假,可是,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连这点涵养都没有。好在你没有受不住气自报身份,也好在他没有再多问。不然,我们这“戏弄墨家主事的罪名一旦经他坐实,惹恼了墨家的全族,连皇宫大内都未必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