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涅槃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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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冬的启迪

几天之后,俞浅墨被送回了福宁,蒋芷萱很快又要返回东京。在机场分离时刻,小浅墨在蒋妈妈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蒋芷萱忍住泪目,挣扎着不敢回头,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人生的路正长,而我们才开始真正起步。她的泪眼未干,喉咙里泪咸味未淡,已不得不收住心神,开始了“目不斜视,食不知味,争分夺秒……”的日语的学习。

万般幸运的是,蒋芷萱替自己找到了工作。俞敏涛学校附近有一间咖啡屋,可供她全职工时。

咖啡屋里的生意并不特别繁忙,员工不过三四个。老板雅子已近花甲之年,人如其名,举止优雅。她的咖啡屋似乎不过是她的休憩之所,是她用来消磨光阴的悠闲之地,每一个客户都是她的老朋友,她也永沒有普通生意人对每天营业额的那份较劲和在意。

雅子熟识的中国人没有几个,对蒋芷萱有着说不出的好感和信任。每每跟蒋芷萱聊起天来就像是对老朋友一样,只要蒋芷萱当班,雅子必在店内。在很短的时间内,蒋芷萱将咖啡店正常营业所需的专用术语学得地道流利。

而同一时间,俞敏涛申请到了奖学金。他的学业水平和儒雅风度成了他的品牌,深受教授们所赞扬和喜爱。

蒋芷萱无比庆幸着自己的幸运,生活似乎没有了压力。俞敏涛的奖学金和他的课余工作收入,足以支付他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用,而她的薪水要是换成人民币,那可是令人惊叹的数字,但勤俭持家的大中华美德在东京的每个日子里必须谨慎地奉行。原本一向被人羡慕的她如今无比羡慕雅子,那个比母亲年纪还大的老板娘。雅子娴雅亲和,身上却又有份典雅和神秘,岁月仿佛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痕迹,又仿佛为她沉淀了所有的美好。

此时又是一个冬季来临,东京的冬天远比福宁的冬天来得寒冷,但一场白雪让世界飘洒满银色浪漫。

午后的太阳懒洋洋地照着,人们裹着厚厚的衣服行走在街上,窗棂依旧堆积着冰雪,店里没有顾客。

雅子在靠落地玻璃窗的一张咖啡桌边坐着,投向窗外的目光闲定自若。

蒋芷萱就着咖啡机打了两杯咖啡,端过去,也坐了下来。

雅子转身朝她点点头,轻声说:“哦,天气真够冷的,雪下得真旺!老朋友们真应该来这里喝喝咖啡,暖暖身子,快乐快乐心情。”

蒋芷萱端起咖啡猛喝了几口,应声说,:“是哦,热咖啡真的很温暖哦!我第一次看见白色的冬季,我们老家冬天不下雪,可风大,也冷得刺骨。”

雅子对上蒋芷萱忧郁的眼神,关切地问:“你有心事?冬天的确是个令人容易忧伤的季节。”

蒋芷萱心事满腹,可在雅子面前掩藏不住,:“白色是圣洁的颜色,也是令人忧郁的颜色。我很想我的女儿,她在中国,我没有办法将她留在身边。我给了她生命,却无法陪伴在她身边,给不了她应有的快乐。我害怕时间久了,妈妈不再是她心灵的依恋和慰藉!”

雅子哦了声,凝视窗外世界,:“孩子无法自主选择她们的父母,可她们的父母可以选择给她们怎样的生活。”

“生活?我们就为了生活才来到东京,以为人生多了选择,却恰恰失去了选择的权利。”蒋芷萱应说。

心里的一缕酸楚就如窗外的白色,清晰可见又无尽地漫延。她心想如果没有出国,此时该在享受学校寒假的幸福时光,一家三口可以相守在一起,但这样的时光不复再来。在自己成长的岁月中,父亲一直都在香港打拼,但有母亲和弟弟妹妹在身边,以前的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如今跟着俞敏涛离家远走,却有了太多太多的复杂思绪。对所有的家人,即便是婆婆俞香兰,也有了酸楚的思念。可她又能做怎样的选择?

雅子收回目光,微翘起兰花指,端起咖啡杯,轻嗅片刻,啜了一小口,再将它轻轻放下,:“寻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凡是遇见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选择!”

“适合自己的?”蒋芷萱不禁重复着问这句话。

雅子的目光又穿过玻璃,投在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显得慈祥和悠然,但语气却有点伤感:“我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我的父亲很年轻时就去了中国,但我没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战争是一场罪恶,但我父亲却并不是个罪恶的人,可战争让他选择了狂热,狂热令他失去了生命。知道他永远都无法回来的那一天,也是像今天这样大雪纷飘的冬日,天冷得让眼泪滴不成水滴落下!我那时不知有多么地思念父亲,而我的母亲却告诉我说,他选择了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做一个不是为了妻儿而活着的男人,他的一生只为了大和民族而活。大和民族令他做出了奉献生命的选择,他以为那是一份正确的抉择,是一个男人的荣誉。我的母亲一个人艰辛地拉扯我长大,从无责怪过他。她又总是认真地告诉我说,我们都是幸福的人,因为我们逃过了广岛的那场核弹灾难。我们也因为活命,才有了更多自主选择的机会,而我们必须努力,为了让自己活得更有感觉。我从小就想搞明白一个问题:我母亲口口声声地在肯定我父亲死去的价值,同时又口口声声地庆幸我们有活命的机会,这种矛盾的思维纠结着怎样的痛苦?年轻时的我因为学会了感恩,所以也真的很努力,同时看到了我们的政府,我们的整个日本国都在努力,日本人成为了全世界人人尽知的有钱人,我们的足迹走遍这个世界的许多角落,去美国、去欧洲、去南半球,放肆地购买,尽情地挥霍。日本人并没有因为岛国的资源匮乏而日渐贫瘠,死去的永远感受不到有钱的快意,活着的人因为富足而活得很有感觉。这令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我的父亲是为了那场为掠夺而进行的残酷战争而失去了生命,所谓的价值又体现在哪里?在我母亲的心中?在大和民族前进的里程中?我去过很多国家,唯独不敢去中国,我害怕一踏上那片土地就看见了曾经的伤害。我思念我的父亲,却又害怕面对我父亲孤独的灵魂。”

蒋芷萱震惊地看着雅子,雅子朝她微微一笑,笑容却有淡淡的忧伤,:“有时候,政府的态度并不完全是所有公民的态度!伤害可以成为历史,但却无法弥补!”

蒋芷萱震惊之余,感慨万千,:“我丈夫的祖父死于日本战机的轰炸,我的公公曾经强烈反对我们来到这里,我得用您的经历告诉他,在战争中受伤害的不只是被无端侵略的那一方。”

雅子点点头,:“不是每一个日本人都愿意战争,也不是每一个日本人都捍卫战争的理由,只是他们别无选择!只有释放善意才能获得谅解。”

天空突然又飘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路人们依旧不疾不徐地行走,窗外的白雪世界洁净而唯美。雅子和蒋芷萱凝视着窗外,寂然无语。

俞敏涛到家时,蒋芷萱已为他端出一锅滚烫的鱼汤,浓白的鱼汤上漂浮着几叶香菜,闻着更加香浓。就着一碗米饭,他吃得狼吞虎咽,半晌才发现蒋芷萱蹙着眉坐在旁边,却不曾动筷子,问:“怎么啦?不吃吗?”

“胃不舒服,没有饥饿感。”蒋芷萱摇摇头说。

“咖啡又喝多了吧。以后少喝点,不要以为那是免费的,就拼命喝,那玩意儿伤胃。”

“那不是好东西吗?别人要花钱才能喝到,我又不用花钱的,怎么能轻易错过?在店里多喝点东西,雅子并不嫌恶,我也图省点钱,就那么点钱也够咱们墨墨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俞敏涛:“傻呀,人家上门喝咖啡是为了休闲,为了情调,是在品一小段慢时光。别看日本人很有钱,真正懂得放慢自己的人还是很少,他们都很忙,忙得忘了其实有放慢自己的必要。”

“休闲?情调?慢时光?有钱?”蒋芷萱咀嚼着,脑中闪过雅子脸上那幅永远风轻云淡的神情,似是自语般喃喃地说:“哪天我们可以拥有放慢自己的资格?”

可接着,她又蓦得大声说:“敏涛,我们争取把家里其他人都帮着申请过来吧。也许是冬天的缘故吧,我忒想念他们!”

俞敏涛脑子滞沌了一会儿,用劲点点头说:“东京飘雪了,国内也到了要过大年的时候。太忙啦!脑子里只有完成任务的时间表,却忘了真正的日历。回头你给国内打个电话,也问问你弟弟妹妹的意思,这边我找担保人,慢慢来吧,家里人不少呵。”

蒋芷萱忽得情绪高涨,:“我也可以请雅子帮我的!”

俞敏涛顿了顿,:“先给庆祥寄点钱吧!他跟庆宝哥和伯母闹翻了,我们也是他的家人,若不帮他一把,再也没人帮他了!”

俞敏涛接着又显紧张地说:“我很难确定我哥哥他们是不是真的愿意来学习!”

蒋芷萱迟疑了一下,:“如果能让他们多挣点钱,是不是也是一种好的选择?”

俞敏涛勉强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