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香兰再翻看了一遍姜片、八角、糖等配料。又怕隔天记性不当,食材筹办不齐,找了支笔列了张清单。随后又将老母鸡过了水放在煤球炉上熬底汤。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备好了晚餐,于是招呼全家人吃晚饭。
俞敏海喜爱用白萝卜拌煮的咸味干饭,吃得啧啧有味,但他很快闻到了一股鸡肉的香味,滴溜着小眼睛,瞄了又瞄在冒着汽的锅,对俞敏俪说:“俪俪,我们今晚又有鸡肉吃了,我要多吃肉,你要多喝汤,一起长身体哈。”
俞香兰用筷子敲了下白瓷碗边,:“今天谁也不许吃鸡肉,连汤都不许喝,明天要请李局长一家人来,很重要的客人!海海和俪俪明天晚餐时不要上桌,桌子小,不够位置。”
俞敏俪听话地哦了一声。
俞敏洪如坐针毡。
俞敏佳和俞大明面面相觑,不知言何。
俞敏海嘻笑着抗议:“又是我和俪俪上不了桌,尽欺负我俩,好像我们是后娘生的。”
俞香兰忍不住也笑了:“明天的饭局很正式,你未来的大嫂第一次上门,我们得郑重一些。”
俞敏洪更觉面潮耳赤,手脚开始冒汗,求救地看向父亲,却见俞大明迟疑不语,索性豁了出去,大声说:“妈,不行呀,我跟刘娜生米已成熟饭了。我是个男人,得对刘娜负责,不能再跟其他人相亲。”
俞香兰一听即怒,摔下碗筷,:“什么?你说什么生米已成熟饭?”,边说边站起身来,扑过去捶打俞敏洪的后背,边打边骂:“死仔,傻瓜就是傻瓜,没结婚就被人骗上床,负什么全责?!”
俞大明和俞敏佳忙着拉住她,俞香兰已气得直喘粗气。
俞敏海左顾右盼,看着乱着一团的家人,惊讶地问:“大哥被人骗了?是谁?找出来让我来整死他。”
俞敏洪忍着母亲捶打,却朝俞敏海发怒:“滚一边去!”
俞敏海端起饭碗,拉着一脸莫名其妙而又惊恐的俞敏俪离开餐厅。
俞大明教育起俞敏洪:“你已老大不小了,怎么能这么不懂事?你这是犯了生活作风问题,要是追究起来,往严重了讲,可是犯了耍流氓罪。”
?俞香兰更怒了:“什么流氓罪,不就是谈个恋爱,你情我愿的事,本不关原则性问题,就你爱往大的扯。”
俞敏佳见缝插针,趁机替弟弟救情:“爸,也是,干嘛要讲得这么严重?不过,妈,您平时总教育我们说做人要诚实要有担当,也就是说,在感情这事情上不能始乱终弃,洪洪都这样了,您就成全他吧。”
“你少来,就是你这做大姐的没带好头,这下全乱了套。”俞香兰说着,竟气得呜呜地哭了。
俞敏洪慌乱得扒了几口饭,此刻噎着一口在喉头,话也不得说,死憋着难受,干脆也红着眼,静静地坐着。
俞大明听了俞敏佳的话,本想见风使舵帮儿子说些好话,但看到俞香兰正哭得难受,只好不依不侥地继续教育儿子:“你这事是做得过火了,自由恋爱可以,但也不能犯男女间的错误。”
俞敏佳扑哧笑了一声,迎来父亲一个严厉的瞪眼。
俞大明继续教训俞敏洪:“这个刘娜也是不行,看着不像是这样的女孩呀,单位领导对她评价很高的嘛。”
俞香兰止住了哭声问:“这么说,你是去调查过了?就我一人被蒙在鼓里是吧?!我已约了李局长一家人来吃饭,现在你们说说该怎么收场?”
俞敏佳安慰说:“妈,您不用太焦心!现在跟您那年代早不一样了,自由恋爱的人多了去,年轻人都不怎么喜欢父母安排相亲的事。没准人家姑娘心中有的是自己的主意,也看不上洪洪,到时就顺水推舟让事黄了,不会影响您和冯阿姨的友情。”
俞香兰似乎也找不到批驳的话,但心中总感觉失望难过,泪水止不住地流,唠叨了许多话,俞敏洪陪着她掉泪,不言不语地任由她发泄。
俞敏海眨巴又眨巴他的小眼睛,俞敏俪猫了又猫她的小脸。
到了夜里,见俞香兰的双眼红肿得厉害,俞大明下楼取了条湿毛巾。
俞香兰将湿毛巾敷在双眼上,:“近来是泪流多了,还是因为老了,眼睛开始不中用了。”
俞大明怅然若失地说:“一眨眼的功夫,我们成了老夫老妻。我已年过半百了,沒来由地每天盼望孩子早点结婚生子,似乎这样,自己就老得理所当然。想年轻时一心只等你长大,日子过得如蜗牛爬般慢吞!那一年在你家,看你文文雅雅地吃饭,轻轻柔柔地说话,安安静静地做事,两条麻花辫油亮得透光,那光圣洁迷人。我真想有把神仙吹风杖,一口气吹得你一夜间长大!”
俞香兰的双眼被毛巾蒙住,身子扭了扭,:“小时候的事别提了,让人难为情!”
俞大明心坎里窝了许多话,却又是说不得,他无限悲哀地发现自己在事业上的风光劲头一去不复返了,眼下在单位里一发言,夹生半熟的国语水平准能惹来一众年轻人无情的调侃和嘲笑,领导位置挪也挪不上去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真心开始盼望早点退休。可在妻子面前,他只能说一说儿子的事。
俞大明:“我们可不能让洪洪犯下耍流mang罪。如今大街上一拖就是一串流mang,你看那法院大门口都快贴不下照片了。朱*毛大军响当当的威风,可朱元帅的孙子都保不住命。要是惹毛了女方去上告,你还想洪洪的小命能保?”
俞香兰一想事实的确如此。这些日子来,街上大喇叭声一响,跟着军用大卡车一连过去几大辆,车上全是被剃光了头发的年轻人,他们每人的面前都挂着一大牌子,身后是荷枪实弹的军人。街道两旁有人在惋叹,也有人在唾骂。倘若自己的儿子也是被游街的其中之一,将该是怎样的焚心似火?!仅一想,她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原本气恼憋闷的感觉顺平了一些,却也不想再多语,尽力合眼睡觉,心里努力告诫自己不必庸人自扰,此一夜的睡眠质量奇差。
天放亮的时候,俞大明看俞香兰熟睡中依然皱着眉头,叹了叹气先起床穿衣,拿着俞香兰记好的采购单子一早就出门去了。
俞香兰在梦里一直叫喊着阿娘,只见叶芙槿年轻姣好的面孔在水烟枪的烟雾中若隐若现,又渐行渐远。俞香兰泣不成声地喊:“阿娘,您就理理我吧,我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了!”
第二天的饭局气氛却异常的好,李局长夫妇和他们的小女儿,先是把俞香兰的整栋房子上上下下参观了遍,然后再坐下来品尝她的厨艺,边吃边赞不绝口。
俞敏洪红着脸闷声不说话,冯干事以为他怯场害羞,私下对俞香兰说:“他们彼此都算认识了,可这恋爱的事一般要男方主动些才好,女孩就爱扭捏,让你家洪洪多来约我家丫头,女孩子家总不好巴巴地往上贴。”
俞香兰无奈地揣着明白装糊涂,情非得已时只好诺诺了几声。
俞敏洪装了哑巴,不开腔,不主动,却也不拒绝。如此几番下来,女孩也没了心情。冯干事又过问了几次,俞香兰支支吾吾地应付着。过了个把月后,冯干事也不再重提,俞敏洪与李局长女儿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再稍过了不几日,俞香兰和冯干事在菜市场碰上,俩人站在充满腥味的鱼档前,对结不了亲家的这档事忍不住唏嘘不已。俞香兰把冯干事的闺女夸得完美无暇,对自己儿子那窝囊不长进的性格唾弃了半天。冯干事在感叹那锅“佛跳墙”摄魂美味之余,禁不住暗自庆幸:自家的女儿幸好刹车刹得快,没把终身托付给一个不像个男人的男人。
冬去春来的时候,鹊儿闹起了枝头,俞香兰的亲戚朋友们在春风的温情抚慰下,她们的诸多问候也附和应景,提醒俞香兰说她的长女俞敏佳应该出嫁了。
俞香兰的弟媳提着一大篮子的土鸡蛋上门来,用娘家人的口吻对俞香兰说:“阿姐,我们都是女人,都明白女大不中留的道理。”
俞香兰沉吟片刻后回答:“城里人要比乡下的晚婚些,这也是国家政策。”
“政策归政策,可我们都盼着有喜酒喝。今早大嫂捡了这一篮子土鸡蛋,她说最近家里母鸡下的全是双黄蛋,想来家里应该有喜,这喜事该轮到佳佳了。”
俞香兰听到弟媳妇这么提到嫂嫂,心潮起伏不平,痛失母亲的怨恨总戳得她心窝子痛。母亲丧事过后,她跟嫂嫂家就断了来往,就连俞建华的孩子满月宴都不去参加,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
此时她不冷不热地回说:“这些鸡蛋不如留给家里小娃娃吃,也可以卖了换些钱帮贴点家用,大哥的那点工资又不高。何苦拎这么远的道来看我?”可再往下说,语气已掩不住伤感,:“以前阿娘在的时候,经常给俪俪捡鸡蛋,我那丫头也只爱吃鸡蛋,若不是娘家的土鸡蛋,我都怀疑她会不会长得大。”
弟媳妇顺着她的话头说:“有些话本不应该说,但又想都是自家人不用太多顾忌,老太太要是天上有灵,也想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嫂嫂也当了婆婆,多少也明白了当婆婆的不容易,也悔了有的话说过了头,把亲人的感情给伤了。要是家中有件喜事,借机让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闹一闹,感情也就和好如初了。”
俞香兰心里了然,亲人间是那种折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倘若真断了,就得落下一身的残废,自个儿也潇洒不到哪里去。常言说打虎还需亲兄弟,女人间的矛盾何至于将亲兄弟给变成了陌生人。阿爹阿娘日日在照片里看着,阿娘生前的教诲不能忘了。既然两对鸳鸯拆不散,不如就顺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