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雅安的手中捧着一杯咖啡,疾走在街上,她匆匆地赶着上班。
人行横道的红灯闪起,许多人停步等绿灯通行。
许雅安靠边站立,忽听身后有人带着哭音狂撸鼻涕,禁不住回头一望,原来是一位女人正涕泗流涟,另有一位在试图安抚她,讲的是福宁话。
许雅安心想这世界真小,东京街头不经意间就能遇同乡,但不知她有怎样的伤心事,竟无法自控到当众落泪。
那位痛哭中的女人难抑一份愤懑,又似乎觉得周边无人听懂福宁话,哽着声痛诉:“我天天除了做工,还是做工,连花钱的时间都没有,半毛钱都攒下来全寄给了他,没想到他那么沒良心。”
“哎!他的良心是喂了狗,但还好拿钱买了房子,以后财产也是要给孩子,你也不白辛苦。”另一位女人继续劝慰。
绿灯亮起,行人纷拥而走。
俩位女人边走边继续说话,:“他却说我跟他已办了离婚手续,我没资格进他的房子。我们明明约好了是假离婚,沒良心的又找了人。我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他开始还不承认,可屋子里明明摆了别的女人东西。孩子也不傻,后来就全说了。他还倒打了一耙,这气实在咽不下。”
“算了吧,你长年不在家,保不住他对你能存良心。你在这边也是半真半假,以后就全当真好了。那老头对你不错。”
“可他就是太老了,我跟他是露水姻缘,论不得真。”
许雅安忽觉一阵莫名的恶心,大步流星往前急走,只想将她们甩在身后。可心里的忧虑却如游丝般由然而生,猛觉得公公俞大明近来总提醒她别太累着自己,趁节假日要回国与家人团圆,莫非他另有深意。
许雅安此念一起,日发心神不宁,夜间总要费一番心思才可催眠自己。繁重的工作压力和曾经的逐梦雄心抵不消她对俞敏海的猜虑,时时只想着买回国的机票。
一别七年,许雅安重又站立在福宁的街头。
细雨纷飞的夜幕中,早不见了记忆中的陈旧街区。突兀林立的高楼大厦,闪烁的五彩街灯映衬着崭新迷人的新兴城市面貌。
天上的星辰和璀璨街灯,与那地上的积水,交织出一片迷离梦幻,雨夜里并不失车水马龙的热闹喧嚣。
许雅安方向感尽失,顿觉自己迷茫失措。
她只好挥手叫了辆的士,匆促上车,说了酒店的名字。
的士司机从后车镜中瞄了瞄她:“老公常年在国外吧?”
许雅安愕然问:“怎么这么问?老公在不在家都能一眼看得出?你兼职看相呀?”
的士司机得意地说:“呵呵,说了你也别太在意哈!我就爱瞎聊聊!干我们这一行见怪不怪了,这个点出来的女人,呵呵呵……,夜生活才开始吧?”
听他语气里的轻浮无礼,许雅安不禁生气地问:“怎么啦?女人就不能这个点出来?我有位女性朋友刚巧也从国外回来,约我见上一面而已。”
司机露出会意的神色,善解人意般说:“这是你的私事,不用解释太多!可我知道身边要没了个男人,有时候抱着钱也找不着温暖,女人也是不容易。”边说边得意地笑。
许雅安嫌恶他的笑容猥琐,不想予以理睬,将脸撇向窗外,窗外的街景新颖而气派。
司机并不以为遭人厌恶,又说:“以前都说我们福宁男人强悍,可这年头,福宁女人比男人更牛,男女真正地各占了半边天。”
许雅安不想与一个陌生男人讨论关于男人与女人的话题,但见那司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心里尤其不快。
于是冷冷地开口:“并不是只有福宁的男人在国外拼搏,福宁女人出国的也不在少数。我知道你话里的意思,但我绝对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不正经女人。只是刚从日本才回来,离家久了,感觉城市变化太多,陌生得令人心慌,不得已才叫了车!”
那司机立时肃起脸来,正儿八经地道歉说:“别生气哦!我这人嘴欠!这几年福宁的变化不是一般的大,建了新城区,老城区也变了。可经济在发展,人心也在膨胀,世风也在日下。”
许雅安不知如何应答,索性不说话。
司机却颇有兴致,又没话找话说:“我们福宁人牛逼真不是盖的,迟早咱们福宁要变成联合国。”
许雅安不解,:“联合国?什么意思?”
“整个地球沒有哪个角落沒有福宁人。不说美国、日本、加拿大这些国家,就连汤加、厄瓜多尔、南非,我们福宁人也是一个拉着一个去了。许多孩子丢给了爷爷奶奶带,但国籍却是他国的。现在还好大多长得没走样,还是黑头发黄皮肤,看上去还是个福宁人。再往后就别提了,没准黑白黄褐,各色齐全,叽哩哇啦说各国话都有,我们这小地方就是个大联合国。”
许雅安见司机虽话唠子一个,但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不禁一乐说:“那也不错,各国的钞票全扫进了咱们大福宁。”
说话之时,许雅安已见道路两边闪着亮光的招牌,其中不乏“巴黎风情”、“日本料理”、“泰国风味”、“马来西亚特色”等涉及国名或国外城市名称的字眼。
司机啧啧地叹说:“听说去南非去阿根廷开超市的,数钱数到手抽筋。比去美国、日本的都厉害。我就没个亲戚在那些国家,要不然我也一早投奔了去。”
“听起来总是容易,旦凡拼搏的有笑也有泪,做生意的也不过几家欢乐几家愁。但有一点很是有趣,出国客不仅赚了钱,也会带回他国的各式各味。说我们福宁人胸怀世界真不过份!”
“可不是,我们这一小城市有了大都市的高格调,房地产业热得不行。可一到晚上,整个小区沒几个窗户亮灯,全是那帮番客买了毛坯房扔在那。”
说话间就到了酒店大门口。
许雅安进了包厢,桌上一片残羹狼藉,看来大家已是酒足饭饱,但在场的十来个人酒酣之际,气氛依旧浓烈。
她的好友一把拉过她,将一席人一一介绍了一番。
许雅安乍来初到,除了身边的朋友,其他人全是初会,他们的名字也如风掠耳难留痕迹。但因了礼貌,她只好端起酒杯,行了一杯敬酒礼,心里悔了来参这个局。
正热闹起哄中,有一人引一位中年男人过来,想是那男人自己的饭局亦正处兴头,脸色发红,步态踉跄,已是浅醉之态,可依旧豪爽周到。
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瓶红葡萄酒,自斟自饮地打了个通关。放下酒瓶和杯子后,他给在场的各位一一递了名片,嘴里不停叨着:“感恩相见,请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
等那男人走后,饭局里几个人起哄着去唱K。许雅安心中惦着俞敏海,与大家客气了一番,又与那位久不见面的朋友漫聊几句,一口菜都没吃,饭席就散了。
她径直下楼回家,在酒店的门口又遇见刚才的那位男人。只见他醉态更加明显,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一手按着微腆的肚腩,一手努力地将手机押紧耳旁,口齿不清地应答:“快了,快了,快到家了!”
许雅安从他身边经过,听见电话里的怒吼:“又喝多了是不是?……”估摸电话那头该是那人的妻子。
中年男人哼哼应走,又紧打了几声酒嗝,紧接着是一声痛楚的呻吟,许雅安莫名地为他感到一阵心酸。
俞敏海正与女儿闹得欢,见她回来,对女儿欢呼说:“快看!妈妈总算回来了,你总算可以听着安眠曲入睡了。”
许雅安心头酸楚之味更浓。
此番突击般去到俞敏海在外地上班的公司,看上去并无异样,俩人一起再回到福宁家中,似乎新婚的那份甜蜜重又回来。
可眼见当年吚呀学语的女儿已长至龆年,眉目间满是渴求,心中滋味万般难言。许雅安搂过女儿又亲又抚,恨不得一下子能填补多年的亏欠。
俞敏海待女儿酣睡后,嘻嘻地直乐,一脸鬼祟说:“现在的小鬼不得了的精,小家伙死活不去自己的房间,说是害怕咱俩要瞒着她再造Baby,然后就把她给抛弃了。”
许雅安苦笑,:“小小年纪也是想多了,我哪有空再生娃娃!她一生下来就由我妈带着,似乎跟我这个当妈的毫无关系,真难为她了!”
“你一去就是七年,搞得跟个黑户似的,从来没有回来看看我们爷俩。”
“一出国就拼命勤工俭学,好不容易进了三松,会社一直在调整人事,而我只是个新人,不努力能行吗?职场有职场的辛苦。”
不等俞敏海回答,她又愤然不平说起了今晚遇见的事,:“在场的十来个人,明明只有那么一个人,或许能称得上他想要的所谓人脉,像我这种对他不过是个陌生人,可他个个都要招呼到,一个接一个地碰杯打通关,把自己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回家又得挨老婆骂,这是何苦?”
俞敏海用手指在许雅安的头上弹了几下:“别不开壳,这叫礼貌周旋,不懂事的女孩!”
许雅安疑问:“难道你也经常这样?”
俞敏海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管白猫黑猫,会捉老鼠的就是好猫,那是高人说的搞国家经济那套。像我们平凡人在酒桌上也有讲究,不管李逵李鬼,能碰上杯的都是好汉交情,一回生二回熟,喝酒准能喝出个杠杠的八拜之交。”
许雅安怀疑地问:“我在日本拼的是个人能力,你在国内拼喝酒攀交情?”
“放地基超红线图一米,建楼加高一层,让买家变拆迁户,税务发票开个大头小尾,每一环节都能薅出利润来,敢不喝吗?喝得痛快,办事爽快,赚得忒快!我们那点小股份赚翻几番的钱就是这么来的!”
许雅安想问个明白,俞敏海急不可耐地打断她说:“我们干嘛要理那些人!牛郎织女一年相会一次,我们七年才相会一次!”
许雅安的心却沉得难受,只觉俞敏海在嬉闹的外表下,隐藏着多少的无奈和不易。在多少个逢场做戏的场景里,他却将健康换给了利益?
她定定地盯着他出神,脸色沉沉,双眼里泛起了迷雾。
俞敏海不再嬉皮笑脸,神色却也捉摸不定,心思雅安不再是当年那个简单清纯的女孩,她变得更加多愁善感,但骨子里却透着股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