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个新鲜玩意是怀表。不过此刻装在匣子里无缘窥视。来到这里,太多的不习惯,时间的表达就是其中一种。想来还是皇家孩子幸福,这种新奇玩意应不多见的。
“八阿哥对十四阿哥很好吗?”又不是同母所生,得了新奇玩意却给他,想来是疼爱这个弟弟的吧。
云晓点了点头:“十四阿哥跟八阿哥亲,跟四贝勒反倒没这么亲。”
皇权之下,再亲的感情怕也会生分。两个同等骄傲又同等优秀的男子,若不能惺惺相惜,自然会水火不容。“那八阿哥是个怎样的人?”
云晓抿嘴一笑,答道:“这么久,倒是第一次听你问起八阿哥的事。说来也怪有意思的,你来了这一个多月,就愣没这福气见一见他。”
又不是四个眼睛两个鼻子,难道见一见我会长高几公分不成,我愤愤不平地想。虽然年轻了十岁,但身高也短了十公分,不知还有多少生长空间。从前不觉得,总羡慕娇俏玲珑的女孩,却发现,这样毫无空中优势可言,尤其在高大的北方女子面前。
“八阿哥跟主子可像?”听平日里大小丫头茶余饭后的聊天,似乎八阿哥是个极温文尔雅的人,倒是八福晋,貌似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但两伉俪却是情深意浓,以八阿哥今时今日的地位却只有一位福晋,足以让我称奇。总认为那些皇子阿哥们享受惯了三妻四妾,原来,终也有人是特别的。不管是不是像传闻所说的惧内,我宁愿相信,一个男人抵住压力,做到一心一意,更多的是因为爱。
云晓愣了愣,想了会答道:“八阿哥大概肖似圣上和主子各一半。”
“是这样。”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没打算再深入下去。她也没再多话,两人一路走到阿哥所,却扑了个空。我暗暗叹气,果然和这些阿哥特没缘分。
折回储秀宫的路上,我央了云晓带我四处逛逛去。她想了想,事情没办成,指不定还得出来,也就答应了我。
北方的园林自然和江南不同。在南边,看多的是拙政园那般古朴典雅的样式,和北方园林相比,多了分精致却少了分大气。我流连忘返,只觉眼睛和心一样贪婪。倘若日子就是这样平静地度过,也许也不会太难。
“啊!十四阿哥!天,他又,又爬树上去了。”云晓忽然捂住嘴,惊呼道。
我抬头,果不其然地看到前方大树上,一个俊秀如玉的少年栖在粗壮的枝头,一手搁在脑后,一手轻拍胸口,双脚交缠着,仰面沐浴在阳光里的侧脸有丝调皮,却也有几分让我熟悉的感觉。
是熟悉,像那日的白衣少年。某个答案似乎就要向我揭开,我却犹豫着不敢去想。
“十四阿哥,奴婢是良主子身边的云晓,给您送东西来了。”云晓指指我手上的匣子,试图叫他下来。
只见十四阿哥用食指做了个噤口的动作,又指了指另一棵树上的白色身影。我不由看过去,却整个人愣在原地,动弹不得。那微阖双目,安然休憩的男子不就是那天晚上遇见的人?那耀目的阳光透过树荫的缝隙,在他脸上交织成或明或暗的点滴。他嘴角含着一丝闲适的微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太过享受那秋日的阳光,那份恬然安适使他轻易地与周围景致相融,让人只觉沉溺。
“原来,十三阿哥也在。”云晓在一旁喃喃地道。声音很轻,却不啻重重地砸进我的耳朵。
“十三……阿哥?”我竟是艰难的重复。
“是啊,是十三阿哥。果然是他们俩,躲在这儿享受呢。”云晓眼角带笑,却不知那笑是为谁。
也许是我太过目不转睛地看着十三阿哥,忽然听到十四阿哥叫唤的声音:“你是谁?良主子那新来的宫女吗?”
我一怔,不得不转移视线,只见十四阿哥已经换了个姿势,改卧为坐,看来只十五六岁的模样,偏偏有一副傲视一切的面孔。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孩子必是从小受宠,他的目光清明,不似十三,虽大不了多少,同样清亮的眼眸里却会在不经意间笼上一层薄雾,像那天晚上一样。那仿佛是个天生安然的男子,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心请,都能奇妙的融入景致中,散发着让人无可抗拒的力量。
见我迟迟没有回答,他像是不耐烦的招手:“过来,我要下来。你在下面给我垫着。”
我不自觉的瞪眼,好歹我也是个女官而非小厮。他虽小,也得有尊重女性的意识,亏得将来还是个将军。想到这,我嘴角微微浮上笑意,说道:“十四阿哥既能自个上去当然也能自个下来。我要是逾矩,岂非是小看了十四阿哥。”
“好你个大胆的奴才,居然自称起我来。明明自己害怕,以为胡乱说上这几句,我就会饶了你吗?”他一副偏不上当的神情。那副早熟的聪慧与他稚嫩的年龄不符。但不觉得奇怪。既是个受宠的阿哥,围在身边阿谀奉承的怎会少,哪会被我的雕虫小技轻易地骗过。
“十四阿哥要打要罚也请下来再说。奴婢初来乍到,难免不懂规矩,十四阿哥若执意要罚,奴婢自然认罚,不过,八阿哥的好意奴婢还是要带到的。”我示意手上的匣子。
他不怒反笑,一纵身,虽落地有些不稳,却无损他生就的贵气与傲气。“你这奴才有点意思,是新来的?”他漆黑的眸子定格在我脸上,有几分迷茫。
我心下疑惑,却只点了点头。他也没再继续问,直接从我手上拿走匣子,打开后,取出怀表,脸上流露一丝惊喜。“我不过偶然跟八哥提过中意洋人的这玩意,想不到八哥这么上心。现在什么时刻,让我算算。”
见他皱眉。我好奇的瞥了一眼,看清了时辰,答道:“是未时三刻,即洋人的一点四十五分。”
他闻言,睨了我一眼,哼道:“算得倒快,你怎知道这换算的法子?”
当然知道,只不知道康熙缺不缺教阿哥们算学的老师,我倒是很乐意接替这个位置。心里虽这么想,回答却不得不谨慎:“奴婢以前在家中,曾择过西席,所以,略知一二。”
他未置可否,把怀表收起来。我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发现他正出神,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他和十三有五分相似,只不过眉宇间多了几分隐隐的霸气,考虑问题时,眉头微微蹙着,眼神却逐渐锐利。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视线转向我,一眨不眨地盯凝,眼睛微微眯起,落下让我心惊的讯号。
我犹豫着没有回答,云晓在一旁替我答道:“回十四阿哥,她是新进的女官,叫盈雷,柯盈雷。”
“盈雷。”十四嘴角慢慢漾开一丝笑,慢条斯理地问:“可是恶贯满盈的盈,天打雷劈的雷?”
我不置信的张嘴,耳边传来极隐忍极克制的笑声,笑声不可遏制的扩大,我抬起头,终于看到那白色人影稳健的飘落。
“老十四,这个笑话可不好笑。”他懒懒地开口,虽然口中说不好笑,眼底眉梢却赢满笑意。
十四原本看不清情绪的眼睛有了很轻微的愉悦,他拍手,向着身旁的十三道:“我们该时候回去了。”
十三阿哥胤祥,康熙二十五年生,生母敏妃章佳氏,已卒,由四阿哥生母德妃抚养。闭上眼睛,那张脸已越来越清晰,恍然间重叠着记忆里那让我笑也让我哭的面容。其实他们并没有太多的相似,只是神情如出一辙,令人分辨不清。
抚着手上的伤疤,思绪却怎么也不能归于一处。索性放下手中的事情,看芷蓝她们忙里忙外的,好奇地问道:“怎么,这些日子都这么匆匆忙忙的?”
芷蓝用手点了下我的额头,叹道:“主子真是白疼你了。再过十天就是主子的寿辰,我们做下人的,自然要准备好寿礼,也不枉主子待我们的好。”
寿辰。难怪如此。“那你们都准备了什么?”
“我和凝芳准备做件新衣裳给主子。凝芳的绣活好,到时主子穿着一定很美丽。”她喜滋滋地说。
“那寿辰那天,皇上可会来?”我心里激动的紧,千古一帝啊。
芷蓝慌忙捂住我的嘴:“在这,谁都能提,就不能提这两个字。他哪有时间来管主子的寿辰,你可别提主子的伤心事。”
我被她压得喘不过气,如捣蒜般点头。好不容易等她松手,大口地喘气。“我明白,以后决不会再提。”
她真的爱过吗?如她们所想的那般爱过?我虽不能说阅人无数,却能感觉到良妃并不若她们说的那般脆弱。也许,曾经爱过,现在也爱着。只是得到与失去之间,她已然学会了自处,以及如何自我保护。一个男人的恩宠于她,不会是最重要的事。这是每个宫廷女子必须学会的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