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夹缝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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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灯

我十一岁时,上小学四年级。在我们班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一只墨水瓶,小小的、矮矮的、圆柱形,盖子是黑色硬塑料。当墨水用完后,瓶子舍不得扔,留着有大用。

拿这种墨水瓶洗干净,用烧红的铁锥在盖子上开个圆孔,再从自行车废车胎上拆下一只气门芯嘴子,扔掉气芯,将嘴子的螺母与螺栓分开,再将螺栓插入盖子的圆孔内,拧上螺母,盖子和气门芯嘴子相互固定形成奶嘴的形状,两头通透。

瓶子里倒点煤油,在螺栓中间串根棉线,将棉线的一端浸入瓶内的煤油内,拧好盖子,就形成了一个墨水瓶灯。将墨水瓶倾倒,让煤油浸透棉线,点燃后比蜡烛要亮一些。瓶灯虽小,用处不小,很是方便。

晚自习时,我们左手挎着书包,右手托着这个墨水瓶灯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晚自习开始后,教室里到处都是这种灯,几乎人手一个。当上课铃一响,同学们静下来读书时,灯光闪动,教室里仿佛布满了一片小星星。

说是自习,其实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沉不下心去自习,就看着那颗跳动的灯火沉思遐想。我不喜打闹,比较讲规矩,老师不必格外关注我。同桌忙着自习,任我对着那枚小小的灯火神游。当灯火跳动,教室安静时,我的脑海里常常布满回忆。

记起那次去张洪海家玩耍,惊讶地发现他家点着一种奇怪的灯,比煤油灯还要亮,而且没有黑烟。他告诉我,产生这种亮光的材料,是他从油井上偷拿的。那时,村子西边一片油井,大面积的勘探过后,那里迅速立起了一座座50米高的铁塔,据说是钻井架。从此那片地面上机器整天轰鸣着,工人在巨大机器的帮助下,将一根根钢管旋入地下。在施工过程中,那片场地上常常散落着这种原料。

张洪海很聪明,总能找到方法接近那些工人,想办法逗那些工人们笑,然后向他们讨取各式各样的东西。偶尔还能讨到火腿肠。我就不行,一听到要跟陌生人打交道,瞬时蔫了。

张洪海拿出那种原料给我看,那东西跟石头类似,灰乎乎的,比石头要轻。张洪海说,可别小看了这些东西,它们并不起眼,但是当把它们泡入水中,就会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冒出一种易燃的气体,这种气体遇火即着。

我立刻对那种东西爱不释手,急欲想试验一番。张洪海见我迟迟不肯离开他家,于是赠我一小块儿,我将它当作宝贝带回家去。临走前,张洪海告诉我,这种东西叫“嘎斯”,这种自造的灯叫做嘎斯灯。

后来我才知道,嘎斯灯完全可以自造,地种灰乎乎的材料叫做电石。电石加水后会释放出乙炔气体,遇火而燃烧。

回家后,想着张洪海家嘎斯灯的造型和材料,我也想造一只嘎斯灯出来。我在村子里四处寻找,捡到了一只废弃的铁皮罐头盒,比较幸运的是,上面的铁盖并未丢失,还连着一半呢。我将铁盒洗刷干净,在铁盖上钻了一个孔,固定上一只气门芯嘴子,然后将嘴子的上部压扁,仅留出针眼大小的气孔。

我将电石放入铁盒里,压上铁盖,通过塑料纸将盖子压实,上面倒上一点水,让水慢慢渗到铁盒内部,过了一会儿,我点燃了火柴凑近了上部的气孔。“噗”一声响,冒出的气体燃烧了起来,照得一米开外亮堂堂的。

我成功了,为此欢呼起来。

不过,这种电石在没点燃时散发出的气味特别臭,有点像臭鸡蛋,特别刺鼻呛人。

后来,这种电石渐渐多了起来,有的村民千方百计从石油工人手里淘取这种东西,电石不再变得稀罕。我们小朋友喜欢拿这东西做游戏,在一个瓷茶缸内倒上半缸水,把电石扔到水里,然后用火点燃,只听“嘭”的一声响,就像春节放鞭炮一样令人愉悦。电石充足的时候,我们干脆把它扔到西湾的池水里,看它“咕嘟咕嘟”冒气泡寻开心。

电石灯也有危险性,倘若堵的太严,渗水太多,骤然反应下,大量的气体会将灯盖崩开,击伤人们。

有些村民看不起这种电石灯,一则有钱,二则讲究卫生,也为了安全。他们讨厌煤油灯的黑烟,因此使用蜡烛,蜡烛是红色的,红通通的煞是可爱,点燃后,火光能够贯彻到整支蜡烛的中部,给屋子平添了许多喜庆气氛。不过,蜡烛毕竟太费钱了,寻常人家用不起。

我们家始终使用煤油灯,有时母亲在灯下做针线,挑高灯芯后,烧起来烟雾腾腾的。有几次为了收集油墨,我将一个碗底覆在煤油灯火苗的上方,足够时间后,碗底凝了一层厚厚的煤灰。把煤灰刮下来放入一只破碗内,加入适量的水充分搅拌,便得到了黑墨水,用它可以写毛笔字。买不起黑色墨汁,就用这种东西,无色无味,比闻墨汁的臭气强多了。

后来,父亲进了木材厂工作,常常接触到石蜡,方方正正、匀称厚实、大块大块的那种。当听木材厂工人说这种东西可以代替蜡烛后,一生怕树叶掉下来砸破头(母亲语)的父亲还是偷偷拿回家几块。在我看来,这种石蜡是最经济最好的照明原料了。

只需找一只旧铁罐,锯去上面大半部分,只留浅浅的两厘米高的底部,找一条粗棉线或棉布条,搭在铁罐的边沿上,上面覆上石蜡硬块。点燃铁罐外的布条一端,石蜡遇热融化,源源不断地供给棉条以蜡油,蜡灯就始终亮下去。

这种灯油烟少、方便又明亮,很快把煤油灯、嘎斯灯和蜡烛比下去了,小伙伴儿们都羡慕得不得了。

这回轮到张洪海赖在我家不走了,看着我们的蜡灯,反复对我叙述当年他们在点嘎斯灯时,如何忍痛割爱送给我一“大”块嘎斯。我终于听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于是慷慨地拿出一大块石蜡对他说:“给,拿去吧,用完了再来拿!”

张洪海抱着石蜡喜滋滋地离开了。我为此得意洋洋。反正这个又不花钱,这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