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午后,我和哥哥、张天津、窦峰、张北京、张洪厂、刘震江、张小团、张洪海、张金亮再次聚到西湾,当我们在池水里嬉笑怒骂时,岸上过来几个女生。
“有女生,大家小心!”有人提醒道。于是大家迅速缩回池水内,只露出小脑袋,屏住呼吸向岸上观望,无异于见到了几只从未见过的珍稀动物。只见三个女孩排成一队向这边走来,依次是窦玫、张凤儿和窦香。
“窦峰,是你大姐和二姐哎,不是来抓你的吧?”有人小声对窦峰说,窦峰吸了一口气,躲在张洪厂的后面。
“你还敢藏在他身后,这个家伙总爱在水里排便便!”张小团对窦峰说。
“他又不是造粪的机器,他有本事再拉拉试试。”窦峰小声说。
“你们住嘴!再不闭嘴,我就不帮你了。”张洪厂抗议说。吓得窦峰一缩脖子,再也不言语了,将大半个身体浸入水中,只露出半只脑袋。张小团不知何时扯过一团水草,盖在了窦峰头上,张金亮挖出一团乌黑的塘泥递给窦峰,窦峰会意,接过塘泥涂在脸上。嘿!你别说,连我也认不出窦峰是谁来了。
“哎呀,还有你姐姐张凤儿啊,张洪海!”有人悄悄地向张洪海传递着消息。
“早看到了,没看我躲在刘震江后面嘛!”张洪海不敢露面。
他们对岸上那几个女孩都停留在害怕的层面上,而我偷偷瞧向刘震江时,则发现他一眼不眨,仿佛盯紧了三只枪口下柔弱的小鹿,又仿佛盯紧了桌上从未吃过的山珍海味,细细观察着她们三人身上凹凸不平的曲线。他的嘴巴半张着,倘若不是将半张嘴巴埋在水里,估计能看到他流下的涎水。
我竭力保持着正常,表现出四顾茫然的状态,其实那是无心的,每将将目光再次对准了三个女孩儿,仿佛生了无数的挠钩,要将她们扯到这里,完全忘记了去年的我,在水中玩耍时被父亲狠劲扇在屁股蛋儿上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女孩们却从容镇定,她们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气势昂扬地继续向西走去,当只留给我们背影时,窦峰和张洪海松了一口气,悄悄站直了身体。“看来,不是来抓我们的,这下放心了。”他们说。
我们目送着她们消失在西岸的一片芦苇后,大家突然像解冻了一般,继续嬉笑怒骂起来,有的拍打着水花,有的一个猛子扎入水底,站起来顶着一头乌黑的塘泥咆哮着。
“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他们咆哮着。
“听,好像有水声。”刘震江止住大家说。大家静了下来,侧耳倾听,不觉向西望去,在水花声中看到西岸芦苇后闪出三个人影,正是刚才过去的女生,:窦玫、张凤儿和窦香。
没办法,天太热了,她们既不是路过,也不是来抓人,也是来洗澡冲凉的。
“来来来,大家快看,看她们是否也像咱们一样!”有人大胆地提议道,同时从池塘里跳将起来,露出自己的那点零碎。
“放你娘的屁!”后面的窦峰开口了,看起来他像是受到了某种污辱,语气脏得像块抹布,可能是比较生气,胀得脸都红了,我们对此迷惑不解。
“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大家不都是光着屁股吗?”张金亮问道,他仍然觉得人类在同一片池塘里洗澡完全不必穿着任何衣服,无论男女。
“再说,再说老子揍你!”窦峰的音量明显高了一倍。张金亮摇摇头,咕哝了几句,但谁也没听清,因为大家的目光和精力都被那三个女孩子吸走了。
三个女孩子扑打着水面、笑闹着,如同憋了一晚的鸭子般再次入水那么兴奋,扑打着手臂如同鸭子扑打着翅膀。的确,这么热得天在水里面是够舒适的。可是,尤其令刘震江失望的是,女孩子们穿着衣服呢!看来,她们在芦苇后窸窸窣窣捣腾了了半天,只脱掉了罩在外面的长衫长裤,却穿着半衫短裤下到水里。
“哎!这算什么洗澡啊!”刘震江不无遗憾地叹道。窦峰望向女孩那边,再次确认一下,确认过她们都穿着衣服之后,遂转回身来放心地游起水来。张洪海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抗议,但看得出来,他也松了一口气。
她们三个几乎同龄,均为十五、六岁的年纪,处在人生里最美好的时光。倘若在古时候,她们大约已经出嫁并生娃了,但现在她们只是少女。她们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青春气息,生命力汹涌澎湃,不可阻挡。她们能够使大胆男人的目光变成利刃;也能够使羞涩的男子瞬间失去所有的锋芒。
十五、六岁,女子最好的年龄,能烧灼并融化人间的一切。
不知怎么的,我们男孩这边,大家不再像之前那么欢腾了,嘻笑怒骂也少了许多,每个人竭力装出矜持成熟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游水,尽量不溅起水花,却随时偷偷向西岸瞄上几眼。
不知过了多久,三个女孩终于上了岸,在芦苇后又窸窸窣窣了半天,然后走出芦苇,排着队依次向我们走来,仿佛T台上的走秀,足以让我们的目光亮起镜头般的光彩。她们右手伸展着,托着干衣服,有意无意地遮挡着湿漉漉的几近透明的短衫胸衣,托着干衣服的手臂自然下垂,遮掩着腰部。
此刻,我还不忘向刘震江望望,发现他近乎傻了,眼神紧贴在她们湿漉漉的衣服上不断向前,就这样,他的眼睛被三个女孩带走了,成了一个瞎子。
我又望向窦峰,发现他也瞅着刘震江,却满脸怒气,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我怀疑,他有种杀掉刘震江的冲动。我明白他的这种冲动,但别人俱都无动于衷。
她们终于过去了,张凤儿和窦香尚且斜睨一下我们这边,下意识地散发出不屑的眼光,但窦玫不同,她始终目不斜视,眼中既没有别人,也没有自己,表现出罕有的自信优雅,那种旁若无人高贵的气质,仍令我的心脏跳动不已。
在心脏的跳动剧烈冲击着我时,我突然失去重心沉入水中,那一刻,宛若在梦幻中穿行。那水足够柔软和广阔,足够可以作为溺死自己的摇篮。那一刻,我想到了死,但给我的感觉并不是害怕,而是期待。
晚上,正在睡梦中的我突然感觉到一阵阵雨前的飒风传来,并伴着粗重的喘息声,我被迫醒来,转眼望去,却发现父亲和母亲又打在了一起,纵然没有任何厮杀声,也因没有开灯而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狰狞,但从他们的气势来看,仿佛都在为致对方于死地而竭尽全力。
“妈的,老子受够了,白天也打架,晚上也打架,有完没完!”我在心里叫骂着、痛恨着、厌恶着,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站起来大吼一声制止他们。在我的内心里,竟残存着一丝与黑夜和解的秘密,并有一个念头飘忽而逝,令我转头再度装睡过去,那个念头嘱咐我:不要打扰他们,切记!
当我闭上眼睛装睡时,眼前分明刻印着窦玫那被湿漉漉的头发缠住的白皙脖颈、缀在脸上的水晶、颤动的身体和圆润的双腿。不一会儿,镜头又切换了一片,张谷溪向我笑着,鼻端上方的褶皱分明就在眼前。
“啊啊啊……”接着身边响起压抑着的惨叫声,仿佛被利刃捅穿了胁骨。伴着这种声音,我眼前的影像消失了,把一切都带走了。不一会儿,身旁响起有节奏的鼾声,父母都睡着了,而我却睡不着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来到窦玫身边,我们之间消除了彼此的陌生,我们都失去了羞涩和道德感,也打在一起,之后,啥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