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口中喷火”,铁丝上方绑一只绒球,用火点燃。口里含一口煤油,猛吸一口气向燃着的绒球吹去,一团大火在天空燃烧着,伴着腾腾的烟雾,人们尖叫着。
中年人扔掉铁丝,抱拳当胸,提醒大家接下来有一个更惊险刺激的节目,“长矛刺吼”。小伙子拿来一只红缨长矛,枪尖磨得雪亮。中年人接过长矛高高举过头顶,接着右手抵住枪杆,将枪头对准观众,让人们检验枪尖的锋利程度,有人手指摸摸枪尖赞叹着。
转一圈完毕后,中年人将枪杆抵在一块磨盘上,枪尖抵在自己的喉咙上,两臂平伸,扎好弓步,开始吸气。
“大家看好了呵,要开始了。”中年人提醒着大家。大家伸长脖子期待着,周围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激起巨响。
“嗨!”中年人一声大喊,全身的肌肉绷紧了,一条条,一棱棱,仿佛裸露的山脊。在众人们惊异的目光中,那挺钢枪逐渐受力,枪杆慢慢变曲起来。人们捏着一把汗。我捏着自己的嗓子,感到快要窒息了。
枪杆越来越弯,越来越弯,变成一张半圆。此时,中年人稍稍停顿了一下。
“看啊,要到最精彩的阶段了,大家注意啊。”后面的小伙子提醒着。在那停顿的十几秒时间里,至少有十几个人屏住了呼吸。
接着,那男人又一运气,继续向前挺进。“嗨!”只听一声沉闷的呐喊,弯曲的枪杆到达临界值,“啪”一声从中断为两截。一截腾到地上,弹起一团轻尘。
人群里爆发出猛烈的鼓掌和喝彩声。喝彩声中,赤膊的中年男子走近观众,绕场一圈,骄傲地指着自己喉间的那个红点,那是被锋利的枪尖扎出来的,但他毫发无损。我们赞叹着。
“刚才太惊险了,接着让大家放松一下,来一段‘蹬缸’。”中年人说着,后面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
这小女孩不过十来岁,身形瘦弱,她向大家鞠个开场礼,仰面躺在了地上,将双腿伸向半空。两个助手抬着一只巨缸走过来,稳稳地放在她的脚上。此情此景,人们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悬了起来。那缸太大了,仿佛一只巨兽,扑向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孩。倘若以容量计,简直可以盛放五六个她的身体。助手一声令下,表演开始了。
只见那女孩儿一会儿蹬着缸沿、一会儿又在脚上把水缸翻个跟头,托住缸底,笨重的水缸在她小巧的腿脚间上下左右灵活翻飞。那只“巨兽”被耍得团团转,仿佛一只萌娃一样。人们悬着的心慢慢放松下来,爆发出阵阵的喝彩声。
“蹬缸”表演后是“抛碗顶碗”,还是刚才那个小女孩儿,她脚下踩着“滚柱”不断晃动着,把手中托着的一摞粗瓷大碗,一个接一个往自己头上抛,那些大海碗跟长了眼睛一样,整整齐齐排好队,稳稳当当落在她小小的头顶上。最后,她顶着那一摞大碗跟老乡们愉快地打招呼。
后一个节目是“空中悬梯”。中年男子站在场中,将一只高高的梯子顶在胯间,另一端直伸向空中,身后的少年男子从他的背后敏捷地攀上去,跨上梯子。他在梯子上沉稳地做出各种动作向上攀爬着,最后到达梯顶,在梯顶上做出下腰、倒悬等各种动作。底下的中年男人则岿然不动。
最后,立在梯顶的少年稳稳心神,倒着从空中翻滚下来,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带着骄傲和胜利的微笑向众人致意。人们的惊呼转为惊叹和长时间的喝彩声。
等喝彩声稍微平息后,中年男子来到场中,递给少年一只雪光锃亮的钢刀,然后蹲下身去,将光光的脊背对着观众。少年望望人群,目光移向中年男子的背。他慢慢举起钢刀……
“嗨!”只听一声呐喊,那钢刀呼啸着落下来,狠狠地砍在中年男子的背上。这一幕太突然了,刹那间感觉自己停止了呼吸。大家都闭上了眼睛。全场一片静寂。
过了一会儿,人们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少年早已举起钢刀扛在肩上,蹲着的中年男子毫发无伤,只是背上多了一道深深的红印。接下来,局势转折了,仿佛演绎电影一样,中年男子生气地跳起来,跃到少年身边,仿佛要报复一样,劈手夺下少年的钢刀扔在一边,牵起他的右手狠劲向外一拉。
“咔吧”一下清脆的响声过后,少年的手臂随即无力地瘫软下来。
“他的臂膀被我卸下来了!”中年男子转身对大家说,“以此来告诫那些胡乱砍人的混蛋!”
“你敢卸我胳膊,那我就用左手砍死你!”少年哭喊着,耷拉着右臂,伸出左手抢夺场中的钢刀。中年男子抢步上去,拉住少年,牵起他的左手用力一拉,又一个“咔吧”声响起,少年的左臂也瘫软了下来。
少年绝望了,站在场中泪流满面。
我们都被感染了,感觉到这场把戏从开始的表演仿佛转变成了一场谋杀。大家都为少年的凄惨揪心。人们愤怒了,但又意识到这只是一场表演,于是为现实的残酷性感到悲凉。大家都在看着中年人,看他如何收场。
“大家来看,他的双臂都被我卸下来了,”中年人得意地在场中转着圈,“不信大家来看。”
他走到少年身边,拿起他的右臂,直挺挺地以他的肩膀为轴心,转了一个圆角。少年没有呼喊,继续咬着牙流着眼泪。我感到,那位中年男子旋转的并不是少年的臂膀,而是我的。中年男子转到少年左边,又拿起他瘫软的左臂旋转了一圈,从半空中放下,仿佛捏在他手里的不是手臂,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线团。
“好了,今天的表演到此结束,感谢大家的到来,呃……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呵……”中年男子说着。后面蹬缸的小女孩手中拿着一个小铝盆儿,转圈在观众面前收钱,场中那个被卸掉胳膊的少年还在哭着,谁也没去管他。
当小女孩到面前时,人们一拥而散,几乎没人付钱。很快所有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我和那些耍把戏的人们。他们无奈地摇摇手,小女孩“啪”一下将手中的铝盆扔在地上。我想给钱,但我掏掏我破烂的口袋儿,里面连一枚一分的硬币也没有。
昏黄的灯光下,我踩着自己的影子离去了,心情异常沉重。身后的中年男人靠近少年,小声地安慰着他。那一晚,我做了整个晚上的噩梦。
第二天醒来,我还没起床呢,大门就被敲得“叮当”作响,赶紧穿条短裤跳下床去看。原来是昨天晚上表演节目的中年男人和那位少年,他们背后背只口袋,手里端一只大铁盆,正在跟母亲交涉着,欲要求取五、六斤粮食。母亲正在跟他们争执着。
我躲在母亲背后,拉拉她的衣角,示意赶快给他粮食,母亲诧异地望着我。
说实话,我可不敢不给,我太害怕了,害怕哪一天独自走在街上,那个中年男子也会把我的胳膊突然给卸下来。
中年男子高兴地接过粮食,“哗”一下倒入自己的口袋,向肩上一抡,斜背着口袋,牵着少年离开了,走向另一家。
他走后,我很担心,昨晚他吞下去的玻璃到底消化了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