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年级的教室在最西头,依次向东,其他四间屋分别是二、三、四、五年级。老师的办公室在对面的大南屋。
四、五年级的孩子要大很多,不仅高大,也很健壮,在我眼中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们见到我们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偶尔丢个鄙夷的眼神算是客气。
一次下课期间,我们听到四年级教室里传来吵嚷的声音,接着打骂声传来。
“妈逼!”
“你妈逼!”
“嘭嘭嘭嘭……”
有一只长条凳从窗户里飞了出来。我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望着,求神一样望着老师的办公室。很奇怪,办公室没有任何动静,老师都不在,许是自习课的原因,不知忙啥去了。四年级教室里的吼声和打架声越来越大,像是一场灾难。
持续了好长时间后,声音稍微平复了一些,我们悄悄凑上前去向门缝里张望,有些高个儿同学踮着脚尖扒着窗子看着。
屋子里已没有打斗的场面了,吵吵嚷嚷着明显分成两拨人,每拨分别扯住一个男孩子。两个男孩子仇人似地对望着,谁也不服谁,鼻孔里淌下的鲜血滴落到胸前的衣服上。教室里桌子和凳子东倒西歪一片狼籍。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书籍,沾着血被腰斩了,生生被撕成两半儿。
“他们以后要怎么看书呢?”我天真地想。我不理解,他们之间打架为什么这么残酷。“书都没了,老师还给发吗?他们自己粘起来能用吗?”我想着。
老师终于来了,走进教室问明了情况,捏着成为两半儿的课本狠狠地摔在他们脸上,大声批评了他们,然后派人“押”送他们回家。两个男孩子衣服也撕破了,脸也肿了,满脸是血,分别被几个男孩子簇拥着回家了。
其中有个男孩子脚部稍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他长长的头发盖住眼睛,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他叫张朋君。另一个身体壮实,留着齐头的短发,他叫吴大店。
他们之间的打架深深震撼了我。我见过父母之间的打架,我们多半是吵嘴,父亲最多翻折母亲一个“小烧鸡”,把她的胳膊拧在背后,羞辱性地问她“到底服不服”,可没见过血。我生性胆小懦弱,从不敢想象这种残酷的打架会落到我身上。“以后可千万别打架!”我在心里强调着。
他们为什么要打架?难道是因为快要过年而引起的兴奋感作祟?
的确,快过年了,学校就要放寒假,这段时间孩子们表现得格外兴奋,每天都计算着放假的天数。
“还有二十天就过年了!”有一天,老师下课走后,窦峰在我身后大叫着。
“哦。”张金亮附和着,将手中的课本扔到空中,仰天叫着,谁知课本落下来直直砸到他的脸上,大家哄堂大笑,张金亮尴尬地傻乐着。大家一窝蜂涌出教室。几个女孩子被挤在门框上,挤哭了,但是谁也不管谁。那几个女孩子白眼睛多,黑眼睛少,恨恨地瞪着挤她们的男孩子,尽管她们知道无济于事。
大家拥到最西边,在紧挨着我们教室的断墙角落里晒太阳。天气嘎嘎得冷,呼气时团团白雾在脸旁围绕着。每个孩子都戴着棉帽,穿着棉衣棉裤,有的摞着补丁,大家都将手插在棉袄袖筒里,一个个像乞丐似的。
太阳半明半暗,发出微弱的光芒。几个孩子缩在墙角那里,慵懒地呆着,躲避着倏忽而过的冷风。
“来啊,挤暖啊!”有人叫着。我抬头一看,看见不少人向那个墙角挤去。大家你撞着我,我撞着你,哈哈大笑着。
听到笑声,高年级的几个人,吴大店、张朋君、郭宾、梁涛等也走了过来。我们那些高大的、走路一晃三摇的同学非常害怕,一哄而散。接着,张朋君猛然一推,将郭宾推到墙角里,“挤啊!”他大叫着,接着吴大店、梁涛也猛然挤了上来,紧挨着张朋君狠狠地挤着。
两天前吴大店和张朋君还刚刚打过架,现在估计已经合好了。在挤的过程中,他们两个合作默契,笑得最响。
听到笑声的号召,大量的高年级学生飞速跑来加入到“挤暖”的队伍中。郭宾躲避着,有人冲得太快,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到墙壁上,痛苦地嚎叫着。我们小孩子也受到感染,陆续加入到“挤暖”的队伍里。这种游戏真令人开心。不一会儿,教室的那片墙被棉裤棉袄磨得通亮。
大家挤得气喘吁吁,冒了汗,有人的棉帽也被挤掉了,额头上的热汗蒸腾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忽然,听到“哧”一声响,接着有人用哭腔喊道:“都他妈别挤了,我的袄被撕烂了!”
大家停止了“挤暖”循声望去。只见郭宾哭丧着脸,捏着耷拉着的一片衣角骂着:“你们看看!挤暖挤暖,谁把我棉袄给撕烂了,都露绒了!”
我们看去,果然,他的棉袄被撕开一个口子,露着白花花的棉絮。
“唉!别挤了,歇歇吧!看,都出汗了!”有人撸一把脸,甩着手上的汗水。
“叮铃铃!叮铃铃!”老师又打响了上课铃,这次是个男老师,他大叫着,“别闹了!上课了!就知道闹!”大家一哄而散,回去上课。只见郭宾的破衣片忽闪忽闪的,仿佛要振翅飞走的一只鸟儿。
这节课老师有事,我们上自习,她安排好班长维持纪律后离开了,教室里沸腾起来。欢笑声此起彼伏,窦峰抓起作业本向天空抛去,当快要落下来的时候,张金亮正将自己的课本扔向天空,作业本和厚厚的课本在空中相撞了,只听“哧啦”一声,作业本的封面被撞裂了,一半纸片儿悠悠地落了下来。
“张金亮,你赔我的作业本!”窦峰看着自己的作业本,厉声对张金亮叫喊着。说是作业本,其实是从经销部里买来的那种全开大白纸,有一米长左右,买回家后裁成16开,用针线缝在一起做成本子。尽管这样,一般人家庭也买不起,有的用烟盒拆开做本子。所以,作业本尤其珍贵。
“那我的课本呢!”张金亮有点心虚,但他又赔不起,只好抵赖着。
“你的课本又没烂。”
“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也不行,你得赔我。”
“要不,我给你拿浆糊粘粘?”张金亮没办法,最后想了个办法。
“不行!”
两人争吵着,没得出结果,一气之下窦峰拿起张金亮的烟盒作业本,“哧”一声将他的封面一把撕了下来。
“你!”张金亮大叫着,他哭了。这个本子,是他母亲好不容易攒了好多烟盒缝制的,张金亮宝贝得不得了。他冲上前去给了窦峰一拳。窦峰也还了一拳,两人打了起来。
终于放学了,张金亮和窦峰各自将破作业本塞到书包里,在夕阳下,落寞地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