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翰远一夜没有回房,他一直在外面站着,站了很久。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却无力清洗他的心。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谢还城醒来的时候夏翰远才走进了房里。
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谢还城之后,他说:“决战取消吧,我认输。”
这是他昨夜思考了很久之后的决定,因为决战必输无疑,在谢还城面前丢脸,总好过在所有人面前丢脸。
“好。”谢还城应道。
现在谢还城的心根本就没有放在决战上。
倒是夏翰远听到谢还城的回答后,愣了一下,他问道:“就这样?”
事实上,在进来之前,他已经准备好了接受谢还城的羞辱,却没想到会这样简单。
“就这样。”谢还城说道。
停了一阵,夏翰远看着谢还城说:“我还是不会感谢你的,其实对待敌人,你应该狠一点的。”
谢还城听完后,抬起头满脸怒意地看着他说:“我的敌人只有幻兽。”
关于在高职者这条道路上的问题,昨晚谢还城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世上那么多的人,他要如何去比。反正他只要认定自己最初的目的,成为高职者,守护村子,赶跑那些幻兽就好了。他会如此愤怒,完全只是因为放不下。
有些东西确实很难放下,特别是当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生活在欺骗当中时。
只是昨晚谢还城翻出了父亲托人带给他的那把匕首。
在看到那把匕首的时候,他才更明白对自己而言什么才是重要的,才能理顺心里的那些繁乱。
夏翰远没有再说什么,能放下决战的事,对他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想不到的是当他宣布和谢还城的约战取消之后,当天下午就有好几个星月门的弟子来找他了。有外门弟子,也有内门弟子,而他们统一的口径是我已经在谢还城身上下了注,关华之小师妹的晶币一出手,我们保证稳赢了,你这家伙是要害我们亏钱?
夏翰远无言以对,他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答应的约战居然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最后连他自己也不能做主。
那些星月门弟子的威胁,完全就是夏翰远这个没有势力的外门弟子所无法承担的。
对这件事他只有苦笑,原来弱者真的就是弱者,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决定。现在的他对那些星月门的高级弟子来说不过是耍把戏的猴子而已,而且不能反抗。
夏翰远最后还是去找了谢还城,说决战还是要如期举行。
谢还城不解地看着他说:“我不会留手的。”
“我也是。”夏翰远颓然一笑说。
谢还城很不解为何夏翰远又要复战,但他没有开口问,至少这一次他对自己有很大的信心。因为在踏入三级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二级巅峰和现在的距离,真的不是草草几句话可以说完的,那之间的差异大到超越人们的想象。
而那些彷徨或慌乱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就像林里被惊起的飞鸟一去之后,永不回头。
谢还城和夏翰远再度各自拼了命的修炼,彼此都不再多说一句话。谢还城一直在巩固自己的等级,夏翰远在拼命尝试冲击三级,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决战的那天。
决战那天,谢还城一醒来就已不见了夏翰远。这是第一次的战斗,谢还城平息了一下心情,像父亲平日里出猎时那样,把匕首藏在小腿上之后,独自去了星月门弟子试练用的武斗台。
一路上有许多不认识的人跟他打招呼,眨着眼睛跟他说“你赢定了,谢谢你的钱,当然最重要是要谢谢小师妹”这类的话。
谢还城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他们。
夏翰远早早就站在了武斗台上,他今天穿的是一件崭新的白色长袍,手里还拿了一把扇子,扇子上面写着一个“夏”字,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继承的第一样东西——他的姓氏。
谢还城看着夏翰远,他总觉得今天的夏翰远有些不同,不是衣物举止上的——那是一种精神状态上的截然不同,绝望却振奋。
谢还城不知道他为何有如此奇异的精神状态,因为夏翰远最终也没有突破三级。看着他的笑容,谢还城心里才觉得更加的奇怪,甚至有一些危险的感觉。在这两年来,对夏翰远的认识早就让谢还城知道,他不是一个愿意丢脸的人,他将任何一点点的尊严都看得比天还大。所以,他早早就来站在这个舞台上,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
但不由谢还城想那么多,他没有一丝犹豫地走上了武斗台,而夏翰远刷地一下打开了扇子。
谢还城之前有些担心夏翰远手里的东西是幻器,毕竟他出身于大世家,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定睛看了一下,谢还城确定那只是一把普通的纸扇,没有任何异常。
随着高职者的盛行,以前的武技都被人们改造成幻武技,而相应的,幻器也就应然而生。幻器有许多种类,增加内力的,增强防御的,还有一些附带各种各样属性的,不一而同。而它们唯一相同的点是需要耗费大量的晶币,根本不是一般高职者用得起的。
夏翰远摇着扇子,脸上带着那种大族世家子弟的高傲微笑,他笑着说:“这把扇子是我祖父留下来的,我们家族曾经是上一任星海皇族旗下的丞相,这把扇子就是我祖父的随身之物。”
夏翰远是个谨慎的人,他总是跟别人说自己的家族是燕返城的四大世家之一,那也是事实。他家里本有更显赫的地位,只是牵涉到上一任的皇族,所以夏翰远从不说出来。
谢还城并不知道夏翰远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并不会因为对方有个上一任皇族的丞相祖父便手下留情。所以谢还城打算结束这场无聊的话题,他双拳猛地一对击,体内三级的内力激发出来,衣服在内力的冲击上,飘袂而飞。他冷冷地看着夏翰远问道:“说完了吗?”
“说完了。”夏翰远将扇子往腰间里一别,笑着运起了内力。
不出所料的只是二级的顶峰。
但夏翰远那番话,谢还城不在意并不代表别人不在意,马上就有人在场下谈论着:“这么厉害?丞相的直系后代怎么是个外门弟子。”
一个知情的外门弟子应道:“屁的丞相,我就是燕返城的罗家,他们以前有一段时间还行,不过后来越来越差。我爸都借过好多次钱粮给他们了,一直都没还,也就没再接济他们了。因为他们跟我们家平时也没什么来往,后来他爸一去我们家就遭白眼吃闭门羹。早知道他是丞相的子孙,我就叫家里多救济他们两斗米几文钱了!哈哈哈!”
发问的那人听到后,也满脸原来如此的表情,说道:“原来只不过是条落魄的狗。”
他曾押钱在夏翰远身上,现在看来必败无疑,心里有气,当然说话也不会好听。
他的话夏翰远也听到了,只是夏翰远今天一反常态的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
谢还城倒是不想再等下去了。
不知为何,他急切地想结束这场战斗,所以他运起内力,脚尖一蹬,飞也似地向夏翰远冲了过去。
这是他成为高职者后第一次与人比拼,全力出击的速度,快得他自己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看着谢还城的行动,夏翰远的脸色也开始变得凝重,化掌为推,用巧劲推开了直面一拳之后,一膝盖向谢还城的下阴撞去。
这招一出,周围的嘘声也立时大作。
这根本就是下三流的市井瘪三打斗时所用的招式,没想到夏翰远居然堂而皇之地使了出来。
谢还城也有些恼怒,他对三级的内力控制还不能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虽说了不会留手,但他还是留了点余地,却没想到夏翰远居然使这种招式,而且使得那么理所当然。
仓促地用左手挡了夏翰远的膝盖一下之后,谢还城倒退了几步。
这一掌慌乱间而发,也使不上多少劲道。
而夏翰远一招得势之后,随即冲了上来,开始贴身狂攻,像块膏药似地贴着谢还城,或掌或指或拳,或刚猛或柔劲或借力打力,得势不饶人。
夏翰远的打法仍是和之前的流氓行径同出一辙,他根本就没有防守,完全是拼着两败俱伤的姿态在进攻。
虽然谢还城的内力更胜一筹,但不论武技还是战斗经验上,他都完全是一片空白。被夏翰远抢了先机后,他居然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好的应对方法。
夏翰远因为从小背负着振兴家族的心,平日里那些普通的武术,他是能学的绝不放过,就连兵书他也看了许多。夏翰远敢肯定,没有多少同龄人像他那样努力像他那样能吃苦,所以在技巧的运用上,他倒是远胜谢还城许多。
两人都将所有的心思集中在这场战斗上,没有一丝分心。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个疏忽就是失败。
星月门的武斗台下,周围的观众都一个个大打呵欠。
夏翰远和谢还城的战斗就连外门弟子都根本看不上眼。
虽然说外门弟子的内力只和他们在伯仲之间,但那些世家弟子的眼光总是比自身的实力高出许多的。更何况场上的两个人实在是跟街头的小孩打架一般,毫无看头。
场中的谢还城从第一拳的攻击之后,就一直护着要害在做防守。场下的观众对这场战斗觉得无趣,他自己也十分苦闷,因为他根本有力无处使,夏翰远总是一沾即走,要不就拼着两败俱伤的姿态对付他。
谢还城越打越是恼火,终于他不想再忍了。
在夏翰远一掌向他胸口打来的时候,谢还城怒吼了一声,全身内力运转到了顶峰爆发了出来,硬生生地受了夏翰远一掌,他也在夏翰远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整个人撞了过去。
夏翰远正为中了那一掌而高兴,猝不及防就被谢还城狠狠一撞,整个人直接向后飞出了几米远。
倒在地上之后,夏翰远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觉得浑身像散架了一样。这时他才明白,他还是低估了三级职业者的内力。
谢还城仍是站在原地,他仅仅是运起内力调息了一下胸前的痛处,便像没事人一样。
这是等级的差距,一力降十会。
无论夏翰远怎么卖力都无法改变这个本质。
场下的观众看到有人吐血受伤倒是全都大声叫好,对他们来说,这场战斗到现在才打出了一点火气。
谢还城盯着夏翰远。
从刚才那一撞他就知道这场战斗不需要再继续下去了,夏翰远肯定受了不轻的伤。
他那一撞虽然毫无技巧可言,就像三岁小孩打架打急了的反击,但威力却是不小,连山石都能撞裂。
但夏翰远居然没有认输的意思,他摇摇晃晃地再次站了起来,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谢还城皱起了眉。
自从见到完颜花见之后,他一直有些不想做皱眉这个动作,但这次真的是自然反应。
他不知道夏翰远想做什么,他唯一知道的是这样打下去夏翰远随时可能死在武斗台上。
谢还城不想杀人,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像台下的那些叫好的人那样轻松。
“你会死的。”他看着仍站起来的夏翰远说。
夏翰远笑着回答:“放心吧,我不会的。”
这时台下的那些人也静了下来,对他们来说娱乐是一回事,但是在武斗台这种地方打到见生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大家也可以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
夏翰远身上飘逸的长衫胸前已被他自己的血染得斑驳,再映上他的笑容,显得特别诡异。
“你等我一下。”夏翰远说着抽出了之前那把插在腰间的扇子,他握着扇子的柄走到武斗台的边缘,然后一用力,扇子被他插入了武斗台下面的地面上。这一动作似乎让他之前受的伤更加痛苦,他捂了捂胸口,然后站起来,双手合十对那把扇子行了个礼。
转过身来之后,夏翰远笑得比之前更加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