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讪讪地郁闷。
水墨画居然是吸血鬼正规军的最高元帅。
原来我竟然那么不值得信任,他明明对我了如指掌,却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虽然明明知道这是机密不可言说,但是我却依然任性的责怪着水墨画。
而且,水墨画居然拒绝了殷潜的请求,这让我十分恼火。
之前,我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却始终想不起来,那天看到潘域,才突然想起——是那些六芒星。
我第一次看到潘域杀人,那人的脖子上便留下了一颗六芒星,后来我亲眼看到一个吸血鬼猎人死在我面前,他的脖子上竟然也有六芒星。六芒星是潘域的家族纹章,据他说,他每杀一只吸血鬼,便会刻下一颗六芒星,但潘域却没有伤害过任何吸血鬼猎人,那为什么死亡的吸血鬼猎人的身上会雕刻有六芒星纹章?
而后我又问过殷焰,他对我说并不是每个被杀死的吸血鬼猎人身上都有六芒星纹章,基本上,也只有死在长沙的吸血鬼猎人身上偶尔会出现那个纹章。他们虽有追查,但是却发现这些人之间并无联系,只能作罢。
这已经足以证明这次吸血鬼猎人的被杀事件根本就是与我们部族的军事演习有着莫大的联系啊!再加上都有那个DV为证了,为啥就不能暂停两天查清楚啊,水墨画忒缺德,见死不救,缺德!
我暗暗地骂,气得要死,所以这几天一直赖在阮靥身边,不肯见水墨画。
就让他去当他的鬼元帅去好了,哼。
“你别怪元帅。”阮靥坐在我旁边,嘴里叼着烟,也在发呆。连声音都轻了几许。“他那么大个官儿,知道的秘密太多了,总不能什么都告诉你。那天我来找你碰见他,还真被吓到了的。听说他在人间有任务,所以才去守桂林,说他是桂林的亲王,也没骗你什么。”
我撇撇嘴,没说话。其实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只要想到水墨画这家伙有那么多的事情我都不晓得,心里就一阵说不上来的苦闷。
阮靥靠墙壁坐着,烟也不点,就这么叼着。“蚀颅,你要好好待他。”
我楞了一下,惊诧于阮靥这个托孤一样的口吻。
阮靥大抵是猜到了我的想法,但是她难得的没鄙视我,就拍了拍我的头。
“很多年前,我曾经和苏丹青一起奉命陪元帅大人西征,平叛北欧。那时候赶上大雪封山,我们的军队困乏极致,而叛军斗志高昂,若再牵扯下去,必然两败俱伤。我们都没有法子,元帅大人却突然放出话去,说他的血是世间至补,饮下则可以获得黑金贵族的绝对力量。然后他下结界封住我们全部,禁止我们出营,接着独自一人走出驻扎地,佯装被俘。那时候叛军队伍的干部们很是兴奋,抓他绑在石柱上,放了七天七夜的血以供他们饮用。元帅大人一直撑到第八天,让最后一名骨干饮下他的血。”
“他,他要干嘛?”我听得揪心,抓着阮靥问。
“所谓黑金贵族,便是墨血一脉,其珍贵所在,是有缘由的。”阮靥低下头。“蚀颅,你见过元帅大人的兵刃么?那传说中的‘无刃之剑’,你可知它为何叫‘无刃’?”
我摇头,惶然。
“因为那剑并不是真正的‘剑’,而是元帅大人的血。元帅大人的血,便是兵器。成型则凝以剑刃,不成型则绕于周身,那便是墨血的可怕,也是黑金血统的尊贵之处。所以,那些叛军饮下的,便是元帅大人的剑。”阮靥把烟扔了,继续。“是日,当我和苏丹青率众赶到的时候,叛军已然溃不成军。因为他们所有的干部都被利刃刺入心肺而死,而元帅大人站在那堆尸体的中央,没有丢失任何一滴血液。我当时看见他的时候,天上正下着大雪,他从地上拾起自己的黑色手套,身上的军装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我愕然,那样的水墨画,我完全无法想象。
“元帅大人之隐忍,从不与人言说。他宁愿一人背下所有杀戮,都不忍自己的一个部下受伤,只独自背下‘嗜杀’之名。于是‘墨血地狱’的称谓便紧随而来。元帅大人这一生,鲜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和想要得到的东西。而这样的他,却在你的面前用尽心思,蚀颅,你可知你有多幸运。”说完,阮靥也不看我的反应,起身便走。“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元帅大人在琴房。”
我呆了一下,然后头脑便一片空白。
水墨画。水墨画。水墨画。
这个时候,我的脑袋里满满的,都是这个名字。
几乎是没有意识的,我冲到了琴房门外,但站在琴房的门口,我却呆住了。
……琴房的钢琴前,意外的坐了一个长发男子。红黑双色的豪华军装,繁复镂空花纹的权杖放在一旁,他双手按在琴键上,墨色的发丝柔然的拂过那双淡入湮墨的眸子。
他在唱歌。
居然,是在梦一般美妙轻盈的钢琴曲中,唱一首至哀伤的歌。
《Waiting in the weeds》。
然而,这歌声与我以往任何听过的都不同。如果说苏丹青已经可以将这首歌演绎得如同天籁,以至于让我难过伤心,那么他的歌声便已冲破极致,以至让天下人都在这歌声中迷乱,悲恸,伤心入骨。
我的眼泪决堤一般的流下。
这是一个全天下都梦寐以求的男人。
但是他却站在我的身侧,唱出这首歌。我感觉自己就站在他的掌心里,那些悲伤和难过一寸一寸的顺着血脉流淌过来,温润了我脚下的土地,也灌溉了我心上的贫瘠。
我视野里一片模糊,只毫不犹豫的扑过去,抱住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又哭了。”钢琴声倏地歇止,水墨画回头拥住我,声音淡淡的,然后抱我在钢琴上。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水墨画长发的样子……奶奶的,又是第一次。
“你、你说,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干脆耍起赖来。反正我不怕他,所以干脆就双手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到我的面前。
“喂,蚀颅大人……这军装还是新的。”水墨画嘴上无奈,表情却依然恬淡如初,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然后,我才发现我俩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我坐在钢琴的琴盖上,双手扯着水墨画的衣领,而水墨画站在钢琴前,身体前倾靠着我,那张绝世美颜几乎就贴在我的鼻尖上。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挣扎着想要下去。但水墨画却不肯,他牢牢的逼着我,还特地腾出一只手来捏我的下巴。“乖,别动。让我好好看看。”
“有……有什么好看的!要看不会自己照镜子啊,你比我好看多了!”我一紧张,稍一动作,脸颊便和水墨画擦过,心也便跳得更厉害了!
“我偏就想看你,如何。”水墨画垂眉浅笑。
然而即便他这样笑着,刚刚那个唱着那么忧伤的歌的侧影却依旧在我脑海中徘徊不去,我懦懦地捧住他的脸,哄他。“水墨画,咱以后再也不唱那歌了呗,好不?”
水墨画唇角的笑容一顿。“为什么,你不是喜欢?”
“喜欢是没错,但是,”我心疼的看着他静默俊美的眉眼,手指拂过他冰凉的脸颊。“水墨画,你不是没人爱的……比起这首歌,有很多很多倍以上,我更喜欢你……”
话还没说完,我就觉得下巴被猛地托起,然后唇上一凉,水墨画的睫毛便抵上了我的脸颊。
“……可以了,这句话,就到这里为止。”他的唇贴着我说话,舌尖舔过我的嘴角,迷人的轻笑声淡过眉眼。我瞬间石化。
大脑空白,心跳停止,灵魂出窍,外加胡言乱语。
水墨画当真一点都不收敛,直吻得我几乎快因缺氧昏死过去才稍微放过我,额头却依然抵着我的,笑。
……我快被他气死。
然后,我才发现自己死死圈着他脖子的双手。
……那一刻,我死的心都有了。但水墨画却颇为享受,然后他伸手,把一个东西放到了我的手上。
“很久以前就想把这个还你的,但是因为要保密身份所以就一直没机会给你。现在既然你都知道了,就无所谓了。”
我一愣,诧异的打开那个整齐卷起的纸卷,就看见了乔伊那张画在蝙蝠身上的脸。
完好无损的画,就像重生的婴儿一样静静的凝视我渐渐微笑起来的脸,然后闭上眼睛弯起嘴角,迎接我的眼泪……然而,突然想起纸张的脆弱,我又忽然惊慌的去擦——水墨画抓住我的手拦住,示意我仔细的看那张画。“经过处理了,就算你的眼泪是硝酸都不会坏。想哭的话,就哭吧。”
我的心猛地一颤。
其实,我已经可以不哭了。这么多年来对乔伊的想念和愧疚已经让我习惯,习惯当我再想起乔伊的时候,可以不哭,而只记住乔伊给我的幸福。可是不知为什么,偏偏是他对我提起的时候,我的心会针扎一样的痛。“……那个时候,是你制止了我的屠杀?”
“嗯。那天刚好从庄园开完会回来,还穿着军装就碰上你了。后面是为了不被人认出身份才特意让你看不清我的,骗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但这是规矩,我也不想的。”水墨画伸手擦去我的泪水,轻轻的捏了下我的脸。“而我本来便是长发,只为了在人间行走方便,平时会隐起。”
我看着水墨画,深深知道那个时候,是他把我从水中拉起的手带我走出了那个仇恨的循环。我知道如果那天没有遇到水墨画,我一定会疯掉。
“而且后来你都不觉得奇怪么,你闹出那么大个事居然都没受一点惩罚,”水墨画看着我。“你要知道,为了你的毫发无伤,我可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蚀颅,你得知恩。”
我没说话,只眼泪又翻滚上来。唉,这个死水墨画,总是让我这么感动,在这样下去,我真的会……
“行了,您老人家可别哭了,”一见我哭,水墨画就无语了。“很多年前你在我背后哭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上辈子肯定欠了你的,所以这辈子被你吃定了。可蚀颅,你能不总哭么?你真当自己是一悲情女么?都彪悍成这样了,再哭也于事无补的。”
我噎住,怒了,伸手愈打。水墨画伸手抓住我,表情却是淡入湮没静若水的,然后,他温凉的手忽然覆上了我的头。“是我救了你,丫头。这是宿命。”
我怔怔的看着他,不自觉的就点了头,然后水墨画便笑,随即倾身,但他的唇角才刚刚触到我的,一声轻笑便陡然打破水墨画的这个动作。
“啊,宿命——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词啊。”
当这个声音响起在琴房里的时候,水墨画覆在我头上的手不着痕迹的放下了。我回头去看,发现房间里已多出了三个人。
虽然这三个人我都认识,但还是禁不住感叹——啊,造物者的功力到底神奇,三个超级大帅哥站在一起的画面,还真是养眼啊……水墨画似乎又察觉到了我的心声,不动声色的走上前挡住我的视线。我不禁鄙视他的小气,不过这三个大帅哥凑在一起出现的几率实在太小了,我不禁好奇起来。
这三个人加起来的名字,叫做奇迹。
白衣长发的为海鸥,上界七大圣天使之一,据说正执掌着一个连接天界与人间的“次元界”,几乎可以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神”。精通占卜与读心术,据说无所不知。
黑衣短发,额前有一缕红发入眼的为蝎子,掌管冥界地狱的死神阎罗,手执生死簿,挥笔便是生灵涂炭。同时又是最神秘的灵魂语者,可窥万物之语,晓其言,则掌其死。
为首蓝瞳者为狼,血族中最为神秘可怕的吸血鬼,血统纯正,为吸血鬼至高圣地吸血鬼庄园常住居民,具体身份不详,却执掌许多血族大权,直接领导吸血鬼最高技术实验室。精通药理岐黄,为药剂师,据说无所不能。
而这三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却以狼为首建立了一个横亘于三界之外的神秘雇佣组织,据说只要佣金达到他们的要求,就可以实现雇主的任何愿望。组织名曰“噩梦”,三人皆无名,仅以狼、蝎子、海鸥称之,在人间,复姓司徒。
“医生,我说过吧,不要乱来。”水墨画扶着我的腰抱我下来,手却不松开,按着我。“你我官阶对等,而你亦明明表态绝对不插手,可你后来以庄园的名义带给我的那道‘不接受吸血鬼猎人联盟任何请求’的指令又算是什么?”
指令?我诧异的抬头看水墨画。那时候拒绝殷焰他们提议的决定,是司徒狼直接授意的?为什么?
“最高元帅阁下,您认为,这个决定需要原因么?”一只青灰色的小狼从司徒狼怀中探出头来,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司徒蝎靠在墙边,不动声色的看手中那本黑色封皮的生死簿,司徒海鸥只微微笑着,而司徒狼的职业性笑容则一向童叟无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我们都没有必要为了吸血鬼猎人的利益而调整自己的战略吧,更何况这次的灾难可是他们自己招来的,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充当观众的角色就好。”
“这是不是太不负责任。”水墨画执起权杖。“我们与吸血鬼猎人和平共处已有百年,制衡基本达成,和平条约也已签订多年,现在多事,何苦。”
“呵,听到这席话从吸血鬼正规军的最高元帅嘴里说出来,我的心情还真有点复杂。”司徒狼笑着扶了下额头。“吾等堂堂血族,需要对吸血鬼猎人负哪门子的责,要追究起来,也是恨不得他们死光了才对吧,不要制衡,而是吸血鬼称霸天下,岂不更好?”
水墨画没有回答,我却急了:“那殷家呢?殷焰也是吸血鬼猎人,他不是一样要死?”
“殷家没事,你不用紧张。”司徒狼怀中的小狼瞥了我一眼,随即转过了头,一脸的不屑。“所以你看,这不是毫无冲突么,摒弃那些讨嫌的吸血鬼猎人而只留下我们想要的,这样的结果不是很好?你们又何必执着。”
“可是,”我攥紧拳头,乔伊的笑容在我的心理猛地一抖。“就算吸血鬼猎人再怎么可恶,他们也是生灵,他们也有权利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说起来,人界本来就是属于他们的,我们才是侵略者!保卫家园,消灭侵略者,这不是每个族群都奉之为铁则的宣言吗?更何况他们还接受了我们,允许我们在人界自由的生存!对于以如此胸怀包容了我们存在的人类,我们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如果吸血鬼的尊严和荣耀指的就是仗着强大的能力去欺凌弱者的话,那我们还有什么脸面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或许是被我这番过激的言论震住,房间里的男人们许久都没有说话。他们默默的看着我,目光中的含义非常复杂。后来一直到了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沐浴在极上的幸福当中——被四个风格各异的极品帅哥集体注视超过二十秒以上,并且让他们无话可说。
然后司徒海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狼,”司徒海鸥拍了拍司徒狼的肩膀。“你们家可真有意思,居然养出了这种和平主义者。”
“真败家。”蝎子斜了我一眼,丢出三个字。
我语塞,回头看水墨画,发现他竟然笑了。军帽斜盖在脸上,嘴角弯起来,淡淡勾勒。 然后水墨画伸手扯我坐在他的身边,摆正军帽。
“过去,我杀了不少人。人类也好吸血鬼猎人也好,我从来都不考虑。”水墨画坐直身体,交叉十指上黑色的皮制手套泛着温柔的光泽。“但是现在,我愿意与这些异族和平共处。这不仅仅是出于个人考虑,也是为了那些拥有许多人类朋友的吸血鬼们。医生,你难道不觉得吸血鬼是一个太过寂寞冰冷的种族么,我们的心太过阴冷,所以寂寞就更加有机可乘。但是那些拥有着远不如我们绵长生命的人类们,却偏偏愿意用他们短暂的生命去温暖我们的心。就算最后只能变成记忆,但如果要我选择,我会希望那些记忆能够多少有些温暖的颜色。”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然后司徒海鸥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他走过来,单膝跪地,执起水墨画的手轻吻,眼泪滴到他纯黑的手套上。“吾将如您所愿。”
迷茫中,我看到蝎子竟也弯起嘴角,而司徒狼则第一次收起了他标准式的商人笑容。他抬眼看我,唇边绽放出了一个让时间为之倒流的弧度。“真是好孩子。”
接着,我就觉得周围空气的密度骤然下降,恍然间,眼前已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