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讨论昨晚有谁的呼噜声,我估计有我一份子,自告奋勇地举起了手。这几天我可怜的鼻子一躺下就不通气,半夜我就被鼻腔里撕裂般的痛惊醒。坐起来,猛喘几口气,但这几口气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肺部干涸得像皲裂的麦田,等待那一丝清爽的甘甜。抱着水壶咕咚咕咚地灌下肚,可是,在这里喝水都是一种奢侈运动。我后悔自己选择的床位离窗户太远了,呼吸时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张着嘴深呼吸都无济于事。半夜仍然无数次醒来,每隔两小时就坐起来休息,再躺下去,肩颈如硬拧一样酸痛。环顾四周,似乎每个人都在翻腾,张着干裂的嘴,谁都不愿意睁开眼睛。
半夜起来上厕所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厕所”对西藏的郊外来说是个新名词,远远没有“天坑”具有普遍性。天大地大,到处都是天坑,而且风景好、干净。水喝得多了自然需要也就频繁起来。很不忍心地叫醒莎莎,让她陪我出去,一个人害怕。我觉得自己这时就像个狠心地刽子手。可怜的莎莎挣扎着起来,披上厚厚的外套,为我打着手电。在这样黑灯瞎火的地方“小的”还比较容易,可是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了“大的”意识。旁边还有一只藏狗,用绿绿的眼睛瞪着我们。我问莎莎怎么办,莎莎迷糊地说:“还没有想好。”说话间,我就不道德地完成了艰巨的任务。敏感的狗狗像被人打了一针,“瞠”的一声过来了。我害怕被人踩着,还急忙用纸盖在了上面,跑开了。回到床上,脑袋里都惦记着那坨“不道德”的便便,更睡不着了,真正体验了一把做贼心虚的滋味。
一大早,莎莎告诫大家“小心地雷”。我不敢多说话,含了一口水准备吐出去时,惊奇地发现,“不道德的便便”神奇般消失了……是哪个好人心让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真是感谢了。我终于挺直了腰杆。
110公里后随着“哦索索索哦索索……”的喊山声,我们翻越了马攸木拉山口。
“我们到阿里界了,这里就是世界屋脊的屋脊了。”老刁高兴地说。
“阿里,真的到阿里了吗?”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看着这茫茫的草原发着呆。
毕淑敏在《阿里》的开篇这样写道:阿里是一座高原———在我们这颗星球上最辽阔最高远的地方。只此一句,就让我神思飘远,追随至今。
自盘古一斧头劈开这天地后,阿里就开始了长达亿万年的沉睡。远山好像盖上了厚厚的毛毯,被光影调和成的纹理和色彩均匀地铺散在它的脚下。山的线条柔软平滑,一座连着一座,像一堵厚实的墙,将温暖的气候和外面的精彩结结实实地划分开来。
知道阿里的名字似乎比西藏和布达拉宫还要久远,应该是那个红色年代,在革命摇篮孕育的我读到了《孔繁森》,记忆里不仅仅是对英雄人物的崇拜,更对“阿里”这样一个名字,产生了莫名的情愫。究其原因,恐怕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两年前的未能成行,让我储备起了思恋和精力,可实实在在的感情却在心里埋了很多年。如今我站在了这片土地上,如同来到了亲人的怀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来过这里,我的前世一定来过这里。”我呐呐地自语。
“我曾听说这里除了叫“世界屋脊”外还被称为‘第三极’,是这样的吗?”莎莎问到。
“说它是南极、北极以外的‘第三极’一点都不过份,这儿是全球陆地的最高点。”阿亮严肃地说道,“如果将西藏的地势和地形结构分成几个阶梯的话,阿里便位于最高阶梯上,所以人们通常将以阿里为中心的西藏西部称为‘世界屋脊之上的屋脊’。阿里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很多地方已经是生命禁区,大部分是荒凉的草原或沙漠,生物的品种非常有限,植物的生长期也很短。生命在这片土地上极其珍贵,生死现象极度频繁。整个阿里的生产方式还是以游牧为主。随着气候越来越严酷,人和大自然在供需方面的矛盾严峻又尖锐,阿里藏民几乎到了生存极限。所以只有修路和发展才能让牧民减少死亡,但又带来了其他问题。”此时的阿亮像个学者,不愧为“资深”驴友①。
“阿里以前不叫阿里,叫象雄。”老刁吐着烟圈说。这个史料我曾经看见过。在远古的时候,西藏山南雅砻河谷出现了第一代赞普。在聂赤赞普登上吐蕃王位之前,位于西藏西部的象雄王朝已经传了18代了。也就是说古象雄王朝约在公元前10世纪就已经存在于青藏高原了。
“而且,最初的宗教信仰也是从象雄王朝开始的,也是古藏族文化的发源地。”老刁继续说。
“尽管这里也有草原牧场和小块的‘绿洲’,但可想而知,在如此恶劣复杂的地理和气候环境下生活的人们压力该有多大。”木木插上话来。他总是那么的“忧国忧民”。
木木两眼放光,继续说道:“昨天我在仲巴时就有种感觉,我认为环境和信仰之间有着莫大的联系。你们看过电影《七宗罪》没有?如果我们生活得丰衣足食,无忧无虑,自然不会想到需要寻找心灵的寄托和依靠,宗教的一些理念也不会被大家所接受和传扬。在这里生活的人们艰辛程度是不能想象的,周而复始的雪灾、风灾、雹灾、瘟疫等等,把人们逼到生死边缘。面对大自然,人类通常都会感到自己的渺小,没有办法去战胜它,任他吞噬着家园和亲人。神秘残酷的大自然让藏人的祖先们畏惧,由此产生了种种冥想,他们相信‘万物有灵’,拜倒在大自然面前,把希望寄托在信仰上面,产生了神通广大的‘菩萨’。”大家非常惊奇地看着木木,知道他平时看书比较多,没想到他却有颗如此“冷静”的心。
顺着木木的思路,我思考着西藏的宗教信仰。每次入藏时,总能在路上看见那些“觐见者”。他们从遥远的家乡出发,手戴木质手板,上身穿着一张整牛皮做的前围,腿上绑着厚实的护膝。他们三步一磕,每一个动作先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从头顶到额头的下端,再至胸,供揖三次,表示敬佛、敬神、敬天地。然后双膝下跪,双手自身体到前方画一个半弧,让双手、双肘、额头紧挨地面,口中不断地念着六字真言……就这样一直反复,对佛祖表达着自己的“身、语、意”的敬意。任灰尘铺面、道路泥泞,额头厚厚的老茧和新的血痂透着他们的艰辛和艰难。长期的反复叩头让他们衣衫褴褛,形如枯槁,但两只眼睛仍然炯炯地看着远方,眼神中写满了坚定。有的朝拜者从四川、青海各地磕着长头到拉萨或其他目的地,行程数千公里,历时数年。有人这样计算过,“千里磕长头”,大约要磕五十五万六千个等身长头才能到达目的地,时间大约9260小时,平均以每天10小时用来磕头,也要926天。有的甚至死在路途中,其他同行的人,把尸体草草处理掉,把死者的牙齿拔下来带到目的地,这样他们也觉得功德圆满了。在拉萨大小昭寺门口每天叩头的信徒们络绎不绝,在拉萨的很多地方都可以看见虔诚的觐见者。
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这样的人儿千里迢迢,克服重重困难来到这里,把尊贵的身体、心意和灵魂用这样的方式托付出去?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中写道:“我们所做的一切为了现世,而他们所付出的一辈子,是为了来生。前者,相对重视物质性需索,而后者相对追寻精神的满足。我们与修行者的思想,常常不在同一个维度。”
如今走在阿里的路上,朝拜者越来越多,甚至有国外的游客拖家带口来到这里。生活条件的艰难,生存环境的恶劣让他们的祖先觉得一切都有神灵在主宰,于是虚构出神灵的形象,对自然神灵开始膜拜,渐渐成为源远流长的文化和信仰。他们的动力就来源于“以后会生活得更好!”因此藏传佛教在雪域高原长期扎下了根。虽然有过几次“灭佛”时期,但信仰依旧存在,只是存在的形式改变了。我越来越体会到:宗教的本质不在信神,而在面对神圣的敬畏。有人说,信仰就是愿意相信。这就是雪域高原人民的一切力量和幸福的来源。
因此,遥远的阿里不再遥远,朝圣的心路早已抵达。
①驴友:源自网络,泛指参加旅游,自助游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