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首契约1
魈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将被人当成巫女烧死的那一刻，那位大人犹如神人般出现，他问她，是否后悔遇到了那个人？
她记得自己拼命的摇头，大人笑着问她，是否还想再见到那个人？
她点头，大人问她，为了再见到他一面，她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的回答是——什么都可以。
为此，她跟随着大人，开始帮他做事，只是，却也失去了自己的半张脸。
有舍才有得，那场火，烧了她引以为傲的脸，却给了她重生。
每个人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就像她并不知道，蝶衣的过去怎样，，而她的过去，蝶衣自然从来不知道，所以自然不懂，她为什么，如此在意，闫旭的灵魂。
人死后投胎，经过六道轮回，样子或许改变了，但灵魂，毕竟还是最初的那一个。
而她，为主人守着朱雀街489号，守了一千年，不过就是因为，她知道他的这一世，会来到这里。
哪怕，最后都找不到合适的容器，他的灵魂，将永远禁锢在这具狗的躯体中，那也没关系，只要，在她身边就好……
从此后，她若入地狱，便一定会有他作陪，因为，这是他欠她的，也是她为那位大人卖命的唯一理由。
叶瑾然经过那条街时，无意中一回头，便看到了那幅温馨的画面。
两个老人一起走过秋日落满梧桐叶的街头，满头白发，步履蹒跚，却彼此扶持着。
叶瑾然看着他们的背影，眼里是羡慕的，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丝心酸的。
那画面那么美，可是，终究和她没了任何关系。想了想，叶瑾然决定跟着他们。
两个老人走过落叶的街头，走过熙攘的人群，走过安静的公园，，走回温馨的家。
叶瑾然站在那栋老房子下面，没有冒冒失失地继续跟着，看着房子里的灯亮起，看着那扇窗子内透出的昏黄的光，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一颗小石头，正准备离开，却被人挡住。
年轻的男子盯着她，眼神清亮，说话的声音却是冷冷的：“我今天跟着你一下午了，你为什么，要跟踪那两个老人？”
叶瑾然看了看他，不答，径自离开。
那人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叶瑾然有一丝的烦躁，想把他甩开，故意绕了一些路，却发现，自己还是没能甩开他。
叶瑾然停下来，转过身抬起头看他：“你到底想怎样！”
那人却是笑笑：“我只是想确定，你对他们，是没有恶意的。”
“哦？”叶瑾然不信任地挑挑眉。
“这是我的名片，”那人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笑笑：“也许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谁想要和你再见啊……”叶瑾然嘟囔着，却在看见名片上名字时，突然，失神了。
骆云扬。她突然想起，这个名字，为何会有，熟悉的感觉？
她记得，很多年以前，她爱着一个人，两人几乎谈婚论嫁。她记得，那个人跟她商量，以后的小孩子名字，甚至，到了孙子的名字都已经定好，将来的他们的孙子，名字就要叫骆云扬。
只是，后来的他们，最终还是分开，自然没有了所谓的将来。
骆云扬，会是他的孙子吗？即使他们分开，他还是为自己的孩子，取了一样的名字吗？
想了想又笑，或许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只不过是一个同名的巧合罢了，就算是，也可能是那人太懒了，懒得换一个名字，直接沿用了已经起好的名字而已，一定是这样！
收拾了心情，叶瑾然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也还是不免地发起呆来。
原本以为遇见骆云扬只是一场意外，这个城市那么大，也没什么机会再见。
只是……
叶瑾然皱着眉头看着每天来到店里的骆云扬，如果周围没其他人的话，估计她早就使用武力赶他走了，只是看看周围的顾客，叶瑾然握紧的拳头还是放下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忍！不能为了他引起人类的注目。
叶瑾然在这个城市开了一间小小的点心店，虽然对于她来说，漫长的光阴里，时间与金钱其实没什么意义，但是，漫长的时间，总要做一些事来消磨，否则，只怕日子会更加的无趣。只是现在，她突然觉得，自己开这样一间店子，似乎……绑住了自己的手脚了呢……
“唉，”有人在她面前挥挥手，召回她游走的神思：“怎么了，我叫你半天呢，也不应一声！”
叶瑾然定了定神，看见是蝶衣，笑笑，不说话。
蝶衣拉过她，坐到常坐的角落的位置里，叶瑾然回头和其他店员打打招呼，跟着她坐下。
服务员很快送来蝶衣经常点的东西，一边开动一边道：“瑾然，你最近有点奇怪。”
叶瑾然不自在地摸摸头发，扯出一丝笑容：“怎么说？”
蝶衣凑近了她，神秘地道：“我看你最近，红鸾星动，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叶瑾然手一抖，随即拍拍她的手：“那些命理之类的东西，都是骗人类的，你还想来哐我。”
“哦？”蝶衣不以为然，又道：“那门口那人是谁？别说你不认识！”说罢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叶瑾然一偏头，便看到骆云扬站在店门口，正欲走进来，眼睛却是往她这边看过来。
叶瑾然再度看向蝶衣，有些黯然：“他是骆昕的孙子。”
蝶衣安静下来，不再说话，许久，小心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
叶瑾然侧过头，看着墙上的画：“你五百年都放不下，我才五十年。”
蝶衣张了张嘴，终于没说什么。
叶瑾然见她的样子，倒有些不忍了，随口转移了话题。
两人小声地说着什么，蝶衣突然一抬头，便笑了，此时正是店里人最多的时候，骆云扬正找着位置，只是到处都没位置。
蝶衣一扬手，和他打个招呼，骆云扬看了看叶瑾然的背影，脸上有一些兴奋，随即往这边走来。
蝶衣笑笑：“都没位子了，这是四人的位置，不如你和我们坐吧。”
又看了看叶瑾然，见她并没有抬头，又道：“我这边放了东西呢，你坐到瑾然旁边去吧。”
骆云扬眼神一闪，似乎才知道叶瑾然名字一般，对着蝶衣感激一笑。
蝶衣不以为意，招呼他坐下，叶瑾然仍是冷冷地。
蝶衣便和骆云扬聊天，不一会儿便将他的事知道了个大概，有些得意地看向叶瑾然，却见叶瑾然越来越沉默，只好也停下来，三个人之间顿时气氛尴尬。
正无语间，骆云扬的手机响起，骆云扬抱歉地对他们点点头，离开座位去接电话。
蝶衣看向叶瑾然，叹口气：“他和那人，很像，好像当初你遇见骆昕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年纪吧，现在骆昕都老成了那般模样……时间过得真快。”
见叶瑾然不说话，想了想又道：“我前些时候，不小心遇见了他，他不记得我是谁了。”
叶瑾然抬头看了看她，不说话。
蝶衣继续道：“我没想到，他会那么老了，虽然人类生老病死是常事，只是看到自己认识的人这样，还是有一些难过，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魈那么阻止你了——人类的生命那么短暂，总有一天，他老成了那个样子，而你一直都是当初的模样，不管什么人，心里还是会怀疑的吧。”
叶瑾然依旧不说话，蝶衣继续道：“我装作帮忙，跟他回到了那间老屋，看到了他们年轻时的照片，那个女人年轻的时候，眉眼之间，很像你。”
叶瑾然有些恍惚，想起不久前，自己问骆云扬为什么老是跟着自己，骆云扬的答案。
他说：“你很像我的一位长辈。”
她早知道骆云扬是喜欢她的，只是自己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容易被同样的人吸引，就像当年的骆昕一样。
叶瑾然还有些懵，骆云扬却已经回来，拿了自己的东西并向她们道歉道：“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我先走了。”又看了看叶瑾然，希望她和自己说些话，却还是失望。
蝶衣看他们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随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刚才家里面来了电话，说爷爷进了医院抢救，家里其他人不在，我不放心奶奶一个人守着，要过去看看。
蝶衣看了看叶瑾然极力掩饰的慌张，不禁笑道：“放心吧，会没事的——对了，反正我们也没事情做，不如我和瑾然和你一起去看看吧。”
“真的？”骆云扬有些欣喜，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该这么兴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叶瑾然：“那瑾然你……”他不知道叶瑾然姓什么，既然知道名字便和蝶衣一样叫她名字，甚至觉得这样还更好一些。
叶瑾然原本是面对着蝶衣的，转头向他时脸色已经平静下来了：“反正没事，我也去吧。”
三人急忙赶到医院，蝶衣紧握住叶瑾然的手，知她表面平静心里却是紧张的，她的手一直很冷，蝶衣并不说什么劝慰她的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陪着她。
到医院时，已经做完急救，骆云扬小声地劝说自己的奶奶回家，说自己来照顾就可以了。
兴许是先前太紧张，她已经有些疲倦了，便同意了。
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叶瑾然她们，转身向骆云扬：“她们是……”
骆云扬赶紧介绍道：“她们是我的朋友，这是瑾然，这是……”他不知道蝶衣的名字，有些愣了。
蝶衣赶紧接道：“我叫蝶衣。”
那人却不看蝶衣，只是看着叶瑾然笑笑，对骆云扬小声道：“这人看起来好面熟呢。”
骆云扬也小声笑道：“奶奶不觉得她长得像您年轻的时候吗？”
那人恍然道：“我就说呢。”
估计觉得这样小声说话不太好，随即对她们两人尤其是叶瑾然笑笑：“那我先回去了。”
叶瑾然僵硬地回笑，看骆云扬扶着她慢慢离去，又看了看她满头的白发，心下有些凄然。
骆云扬扶着她离开，心却在叶瑾然她们这里，因此没有听到老人念叨的话：
——瑾然，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叶瑾然还在病房门外徘徊，蝶衣却已经拉着她走进了病房。
叶瑾然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不说话，只是看着。
时光一晃五十年过去，她还是最初的模样，或许有些变化，只是大概的样子一直没变。
她曾离开这个城市一段时间，回来后，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住下，以为这个城市很大，没有那么容易遇到，那么，留在离他近一些的地方，哪怕看不到他，心里也是平静的。
她一直以为，这些年来，她的样子没有变，而他的样子，也不会变，却没想到那天遇见了他，才知道，他已经老成了这般模样。
以前别人将她们拆散，总是以人妖殊途这个理由来试图说动她，她却一直从未放在心上。
可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叶瑾然终于明白，原来，他们之间真的不一样。
她其实一直心里有些恨意，恨当初所有意图拆散他们的人，现在才明白，原来，那些“人”早就看透了这个结局。
总有一天，他白发苍苍垂垂老矣，而她依然如花般美貌，到那时，所谓的情意，是否真的还能长存？
所谓的时间在她身上是不存在的，可是，他呢？若他们一直在一起，有一天他会不会怀疑起，她的身份？
她暖了暖自己的手，抚上他苍老的面庞，抚过他苍白的头发，抚过他满是皱纹的脸，说不出话来。
蝶衣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她的样子，眼里有忍住的泪水。
骆云扬推开门进来，叶瑾然瞬间收回了自己的手。
躺在床上的老人醒来，骆云扬赶紧扶起他，两人话着些家常。
许久，老人才注意到她们，向她们笑笑。
又转向骆云扬：“不介绍介绍？”
骆云扬急忙互相介绍，叶瑾然仔细看他听到自己名字的反应。
他听到“瑾然”这两个字只是笑笑，待骆云扬介绍完毕后笑笑：“瑾然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呢。”笑容慈祥而静好。
又看了看叶瑾然，眼神却似游移到了远方：“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呢……”
蝶衣看这叶瑾然的样子，连忙拉过她向骆云扬告辞道：“很晚了，我们先回去了。”
两人走到医院外面，叶瑾然抱住蝶衣，不哭也不笑，更不说话。
蝶衣送她回去，离开时，叶瑾然才开口幽幽地道：“蝶衣，他不记得我了。”
蝶衣看着被她关上的门，不禁叹口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叶瑾然和骆云扬渐渐熟悉起来了。
每天她陪着骆云扬到医院里看望骆昕，偶尔自己一个人去。
她推着骆昕走在医院的阳光下，这时候的骆昕已经开始有了老年痴呆的症状，渐渐忘记了许多人，包括骆云扬，唯独没有忘记的，便是陪了他五十年的老伴。
叶瑾然有时候会陪着他们两个人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休息、晒太阳，听着他们说着一些她无权参与的过往，黯然神伤。
以前，她也曾想过，陪一个人，从少年到白头，青丝变白发，脸上铺满皱纹，老了的时候一起出门散步，让所有看到的人都羡慕，再老一点的时候，两人都老得动不了了，坐在阳光下晒着太阳，说一些家常的话，也许两人都老得忘记了所有事情，只要记住彼此就好。
只是，原来，这些都只是她的奢望。
到最后，陪着她爱过的那个人身边的人，终究不是她。
世人都追求长生不老，可是长生不老真的有那么好吗？
我在你最美的时刻遇见你，那时的我也一样的年轻欢畅，可是时间在我们身上是多么的不平等啊，有一天你已经白发苍苍，而我还是最初的模样，那时你会怎么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终究只是我的奢望，我等得到你老的那一天却等不到我们一起变老的那一天。
我爱着你年时的面庞，却无法爱上你现在的模样，现在的你白发苍苍，皱纹铺满面庞，可是你的那些头发，有几根是为我而白的，那些皱纹，有几道是为我而添的？所以我无法爱上现在的你，因为，你的过去那么长一段时光，我终究是没有参与。
曾经以为等你将风景看透，会愿意陪我看细水长流，现在才知道那是多么幼稚的想法，我没有和你一起将风景看透的过去，却妄想着最后陪你到最后的人是我，原来终究是太自私的想法，原来应该是只有陪你一起将风景看透的人，才有这个资格陪你看细水长流吧。
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放下，原来终究是我错了，错在了时间，也错在了人。
从今后，真的该放下了，你去看你的细水长流，我去陪另外的人，将风景看透。
叶瑾然抬起头看向远处，骆云扬微笑向他们走来。
有时候，叶瑾然会想，其实，放弃一段过去，并不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叶瑾然和骆云扬，很自然的开始在一起了。
可是，叶瑾然心里，还是带着一丝的不安，而这一丝不安，终于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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