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时间海2
灵魂转世之后，原本就应该是另一个个体，就应该有不一样的人生，就应该是不一样的人，两不相干。
可是，她却拥有着云笙的记忆，会受到云笙记忆的干扰。
她的生活，自她遇到凤华那一刻，开始偏离了轨道，偏离钟晓彤原本的轨道。
她喜欢凤华，究竟是因为她是真的喜欢，还是因了云笙的记忆？
她分不清。
无法分清。
云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为何即使拥有了云笙所有的记忆，她还是……看不懂她？
满地梨花白，云笙一个人站在梨花树下，白色的花瓣轻轻落到她头上、肩上……那画面那么美，钟晓彤有些迟疑，终究还是鼓起勇气上前。
“是你……”听到声响，云笙回头，看到她的一瞬间，有一些失望，却很快笑了。
在等……凤华吗？钟晓彤低下头，站到她身边。
风起了，满地梨花白，钟晓彤身着着和云笙身上一样的宽大长袍，同样的衣袂翩飞，有一刻的失神。
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云笙……
可惜，终究不是，于是，只好黯然。
她……终究不是云笙，也无法成为云笙。
许久的沉默，终是云笙开了口：“找我……有事吗？”
“你相信吗？”钟晓彤不看她，只是低下头，看着满地的梨花：“相信我说的话……相信我是你的转世吗？”
“原本是不信的，”云笙摇摇头：“我很明白……我是不可能有来世的……可是，偏偏看到了你……于是，相信。”
“你见过涂山月了吧？”她的声音淡淡地：“她和你说了什么？”
“我会死吗？”钟晓彤转过头看她的侧脸：“我留在这里……会死吗？”
“不一定……”云笙笑：“同样的空间，一个灵魂只能存在于一个容器中……若是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灵魂，那么，一定有一个，会被消灭，只是，不一定是你，也可能是我。”她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仿佛，她提到的“死”不过是和谈论天气一样平常。
“我有一个姐姐，”钟晓彤闭上眼睛：“可是，最后却是我害死了她。”
云笙终于偏过头看她，眼睛里，终于带了一丝情感。
“云笙……”钟晓彤的声音有些痛苦：“你后悔过吗？”
“你觉得呢？”云笙收回了自己面上的异样，声音回归平淡。
“我不知道……”钟晓彤有些苦恼：“虽然，我拥有你所有的记忆，可是，我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么，现在是现实，不是梦境——”钟晓彤看向凤华，有些失神：“我的确是在大宋朝，不是在做梦？”
见他们都点着头，钟晓彤有些不解：“可是，若是真实发生了的事情，为什么……云笙你的记忆里，并没有我的影子……而且……凤华和凰无……一千年之后遇到我的时候，似乎也并不认识我？”
“记忆与时间，应该是同步的……”云笙的声音很淡：“因为一千年之后的你，还没有到来，所以，那之前，这段记忆应该是被封印的……也就是说，当你回到千年之后，那么，当时间与你的经历记忆同步的时候，凤华他们才会同样记起这段历史。”
“似乎……有些麻烦呢……”钟晓彤看向凰无，有些失神：“那么……我在这里……会改变历史吗？”
“不会，”云笙摇摇头：“不管你做了什么，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比如……若你救了一个本来就应该死了的人的命，但是，那个人还是一样会死，甚至，原本应该和你无关，但是，到了最后，可能是你杀的她。”
钟晓彤听着她的话，见云笙把目光同样转向了凰无，冷汗冒出，低声道：“你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云笙低下头：“我只是，不希望你介入。”
她看向钟晓彤的眼神，有些欣喜：“你是我的来世啊……真好呢。”
“你爱着凤华吗？”钟晓彤站在云笙身边，有些失神。
“那么你呢？”云笙不回头，声音依旧淡然：“你爱他吗？或者你觉得我爱他吗？”
“我知道你爱着他，可是，我不知道我是否和你一样……”钟晓彤摊开手，将一瓣梨花握在手心：“我不知道，我喜欢他，是因为你的记忆，还是因为我的心。”
“有区别吗？”云笙不解：“我就是你啊……”
“你可以是我，可是，我却永远不可能是你，”钟晓彤把梨花花瓣揉碎：“我也不希望我变成你。”
“我原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可是，为什么，我会拥有你的记忆？”钟晓彤摇摇头：“转世的不过是灵魂，一般的人转世之后，会忘记了自己的前世发生过什么，因为，那和自己已经无关了，可是……为什么，我会拥有你的记忆？”
“我也不明白，”云笙摇摇头：“人有灵魂也有灵识，灵魂是不灭的，不管转了多少世。灵魂都还是最终那一个，可是，灵识却不一样，灵识是人的记忆，当灵魂脱离身体，灵识却依旧保存在原来的躯体中，最后散去，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何你的身上，会有我的灵识。”
“涂山月说……”钟晓彤有些迟疑：“你不是普通人……是真的吗？”
“她是不是和你说，其实我是妖怪？”云笙的脸上，突然带了一丝讥诮。
钟晓彤摇摇头：“她说你是半仙半妖。”
“其实，我真的是妖怪，”云笙神色肃然：“所以，我一直以为，一旦我死了，是不会有来世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何，你会存在。”
“那么，你到底是什么？”钟晓彤看着她，有些难过：“然后，我想知道……当初……害死云箫的时候……你究竟在想什么？”
云笙的手一顿，面上有些苍白：“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说罢转身离去。
钟晓彤记忆里，云笙和云箫，就像她和钟晓影一样，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云箫真的是云笙的姐姐，而钟晓影，只是愿生。
云笙的记忆里，钟晓彤看到的，是云笙，主持了那一场祭祀，将云箫烧死。
因为，他们说，云箫是妖。
妖吗？钟晓彤不明白，既然是姐妹，是孪生姐妹，为何周围的人，说云笙是仙，却认定了云箫是妖？
而云笙，又是为什么，亲手将她的姐姐，送上了祭台……
她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除了她自己，谁也不明白，即使是拥有着她的记忆的钟晓彤，也无法得知，云笙究竟在想什么。
当年因为她的缘故，害死了钟晓影，让她这些年来，不断的愧疚着，即使不断说服自己，钟晓影是愿生，不是她亲生的姐姐，依旧……无法消除的愧疚。
然而，又是为了什么……云笙害死了云箫……她是否，有过一丁点的愧疚？
她不知道，或许，将永远不知道。
没有任何人知道。
失眠的夜总是让人很不安。
失眠的人，通常也是十分警醒的。
所以，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床边的涂山月，钟晓彤很快地做起来，看着她。
对于她的戒备，涂山月似乎并不以为然，钟晓彤不过是一个半吊子的术师，伤不了她。
可是……钟晓彤看向她，有些讶异：“你不怕云笙吗？”
涂山月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什么？”钟晓彤看着她，竟然不觉得害怕：“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不为什么，”涂山月答得很干脆：“只是因为，你是云笙的转世。”
“云笙她……到底是什么人？”钟晓彤感觉自己有些疯狂，竟然和一只妖怪聊起天来。
“我也不知道云笙到底是什么，”涂山月摇摇头：“说她是妖，她身上偏偏少了些妖气，说是仙，却又不是，又不可能是人……”她的神情里，有些犹豫。
“那你知道云箫吗？”钟晓彤有些不安，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关心云箫的事情……是因为钟晓影的关系吗？
“云箫？”涂山月低头想了想：“她……身上和云笙不一样，妖气盛了一些……”
“云箫真的是妖？”钟晓彤有些不明白：“那为什么别人把云笙当仙女，却偏偏把云箫当妖女……她们……不是姐妹吗？”
“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涂山月摇摇头：“当初云笙和云箫，是突然出现在世间的……没有人知道她们的身世，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关系……我也是到了后来，才知晓，原来云箫是云笙的姐姐……”她的眼睛看向了远处，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留恋。
“你认识云箫？”钟晓彤有些好奇。
“那又怎样？”涂山月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钟晓彤，似笑非笑：“你再不决定，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你难道不怕？”
钟晓彤把头偏向一边：“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涂山月叹口气：“算了，过几天我把你送走吧，在这个年代……你和云笙在一起，气势上，你一定是弱的那一方……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希望你就这样死在了这里。”
“你是妖怪我是术师，原本就是对立的，我死了不更好？”钟晓彤有些迟疑：“你很奇怪。”
“是啊，我是妖怪，当然奇怪，”涂山月神色有些哀伤，随即变回了原本的表情，看着钟晓彤有些似笑非笑：“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一定要和人类为敌的，或者说，其实，最奇怪的，还是你们人类。”
凰无不知道去哪了，让钟晓彤有些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一千年前的凰无，和一千年后她认识的凰无，很不一样。
一千年前的凰无，给钟晓彤的感觉是一只强大的妖怪，一千年后的凰无，给她的感觉，是一个脾气很坏，但是让人很安心的朋友。
钟晓彤很想知道，一千年前，那一场大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让凰无，变成了后来，那只胆小的凤凰。
站到云笙身边，钟晓彤有一丝不安：“凰无呢？”
“凰无她……回去了，”云笙似笑非笑：“为什么担心她？”
“你不怕吗？”钟晓彤有些不解：“凰无对凤华的感情……”
“我都知道，”云笙笑：“可是，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钟晓彤低下头：“比如说？”
“比如说，我爱上凤华，”云笙回过头看她：“比如说，今晚发生的事情。”
“今晚……”钟晓彤有些喃喃：“你知道了什么？”
“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云笙突然苦笑：“可是，如果我今天不死的话，死的就会是你……你是我的转世，我不想看到你死。”
“什么意思？”钟晓彤有些骇然，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既然你知道自己要死，为什么不逃……以你的能力，应该是做得到的吧？”
“如果我今晚上不死的话，你就会死……所以，你最好什么事都不要做，”云笙笑：“我早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今天这一劫，可是，如果因为你的出现，而改变了我的命运的话，那么……为了做出补偿，修正错误的历史，只能让你替代我去死，因为，我们有一样的灵魂。”
“怎么会？”钟晓彤低下头：“不能……改变吗？”
“对，你什么都做不了……”云笙靠近了她，摸着她的脸，脸上带着留恋：“原来……后世的我，是长这样子的啊……”
她微微一笑，钟晓彤却感觉到了昏眩，下一刻，意识渐渐涣散，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漆黑的夜。
身边，跟着的，是凤华。
“你怎么在这里？”钟晓彤抚着额头起身：“这里又是哪里？”
“你放心，这里很安全，”凤华的声音淡淡的：“是云笙……叫我把你带到这里的。”
“云笙……”钟晓彤念着她的名字，想起白天她说的话，突然跳起来，抓住凤华：“快回去，云笙有危险！”
凤华脸上终于动容：“什么意思？”
“总之，快点回去！”钟晓彤有些紧张：“云笙怕是故意把我们支开的——唉，你带上我！”
凤华拉住钟晓彤的手，带着隐隐地寒意，他身上散发着隐隐的怒气。
汴京城内，云笙的居处，已经是火海一片。
凰无的身子立在半空中，双手在颤抖着。
已经……晚了吗？钟晓彤突然感觉有些难过，云笙……就这样死了吗？
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云笙，就像，她一直恨着自己一样。可是，当看到一切都化为了灰烬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伤心了。
云笙……就这样死了吗？即使她来到这里，也改变不了云笙的历史吗？或者……正是因为她在这里，所以云笙只能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因为……要护着她吗？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为什么要让她知道……知道这一切的结局，却无法改变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感受到……这种无力的感觉？
凤华放开了她，整个人身上散发着寒意，手掌轻轻挥动，雪花便片片生出，转眼，那场大火便被扑灭。
他现在给钟晓彤的感觉，是整个人都很危险，他不是她一千年后，遇见的凤华。
一千年后的凤华，是隐忍而忧伤了，而此时的凤华，是狂躁而愤怒的。
可是，他的忧伤或者愤怒，终究不是为了她，只是因为云笙，只能是云笙。
从来就不曾是她。
整个院子，已经被烧成了灰烬，院落的深处，那个人，却依然白衣胜雪，不染凡尘。
她对着他们笑，笑得十分的开心与释然：“你们最终还是来了。”
“云笙……”钟晓彤看到凤华伸出手，想触碰她，却在离她的脸一寸处，停下了，眼里带着忧伤，颓然地放下，他看着云笙，眼带哀伤：“云笙……”
“凤华，你退出去，我和她……”云笙深深地看了凤华一眼，转向钟晓彤，笑着道：“我和她……还有话要说。”
凤华看了钟晓彤一眼，随即离开，脚步踉跄。
“为什么要这么做？”钟晓彤不理解地看着云笙：“为什么要把他也支开？”
“只能这样啊，”云笙笑：“只能这样。”
“你曾问过我，云箫的死，我有没有后悔过……”云笙看着她，眼神却漂移着：“我只能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如果不是我动手的话，让别人动手，云箫会死得更加的痛苦。”
“怎么会这样？”钟晓彤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如果可以，一千年后遇到凤华，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云笙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如果可以，请你代替我爱他。”
“你明知道……这不可能的，”钟晓彤闭上眼睛：“云笙……只有一个，我永运都不会是成为你。”
“是吗？”云笙有些哀伤：“可是，我多希望……你真的能够成为我……终究是失望吗？”
她的话说完，身子渐渐透明，她笑着：“其实我早就已经死了，只是为了等你回来，和你说一些话，现在，我该离去了——对了，其实涂山月不算是坏的，如果可以，你还是放过她吧……”
云笙的身子消散，最终消无在空气中，钟晓彤茫然地往外走，看到凤华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钟晓彤看向凰无，她眼中带伤，脸上满是后悔，可惜，凤华再也不愿意看她一眼，不愿意听她说一句话。
她茫然地立在半空中，看向钟晓彤：“云笙呢？”
“死了，”钟晓彤有些不忍，却还是不得不开口：“你怎么了？”
“我不是故意的……”凰无咬咬牙，看了一眼前方的废墟，闭上眼睛：“云笙……”
钟晓彤叹口气，转身离开。
这一晚月色很好，钟晓彤看着头顶的明月，有些失神。
脚下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月牙色的光圈，身子慢慢陷落进去，感觉有些窒息。耳边是涂山月的声音：“不管怎么样，云笙已死，我送你回去。”
回过神来的时候，依旧是在那条街上，身上依旧是那只白色的……九尾狐？似乎又不像……
“喵——”那只白色的动物叫了一声，从她身上跳开，转身躲进灌木丛中，消失了踪影。
咦？原来……真的是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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