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周瑜就留在了孙府。他就住在前院庑房里,和李柱子、张平等家奴住在一处。周瑜的活儿就是教孙权几个兄弟练练琴,有时跟着李柱子和张平做些杂事。他渐也知道,李柱子、张平都是看家护院兼打杂的家奴。那个叫草儿的丫环是孙策母亲吴太夫人的贴身丫环,年13岁,因为聪明又善解人意,很讨太夫人喜欢。周瑜很满意以这种方式接触孙策。有二次他借机遛出去去见蒋干,蒋干一直催着他快些亮出身份,他们好与孙公子一起喝喝酒,谈些天下大事,但周瑜总是眉飞色舞地说起在孙府做奴仆实在有趣,称还未到亮出身份的时候,蒋干只得依他。
这日,周瑜和几个家奴与婢女在厨房内围桌吃饭。张平忽然放下碗对周瑜道:“新来的!给我端碗水去!”
周瑜抬头,本能道:“你自已不可以去吗?”
张平:“妈的!臭要饭的!老子叫你去!”
周瑜不服气道:“兄长怎可以骂人?”
张平一伸手,在周瑜头上拍了一掌:“妈的!骂了你怎么啦!老子还要打你!”
周瑜平静地瞪着张平。
张平瞪着眼珠:“你会弹琴就恁不得了?到这里就得听我的?快去!”
草儿生气将碗往桌上一顿:“张平!凭甚欺侮人家新来的!”
张平见草儿帮他说话,火更大了:“欺负又怎样?要不是我开门领他进来,他现时都不知在哪里要饭!”
“要饭又怎样!我们若不是在公子家做活,不都得去要饭啊!”草儿反驳。
张平冷笑:“草儿!你是不是看上这个臭要饭的!他长得是一张小白脸哦!”
草儿脸红了:“你胡扯什么?”
张平沮丧地瞪着周瑜,一把抓起周瑜的衣领,恶狠狠道:“小子!你要打我草儿的主意!我就凑你!”
一个丫环跑进来,对周瑜:“琴痴!太夫人请你去一下!”
周瑜应了一声,挣脱张平的手,站了起来。张平眼一瞪,悻悻地又要动手。身边的李柱子拍了拍他的肩:“算了!太夫人找他!你不要找事了!”
张平只好悻悻地恨恨地瞪着周瑜道:“臭要饭的!”
门口那丫环又对草儿说:“大夫人叫你吃完了赶快去替换我!”
草儿高兴地放下碗:“好啊!我这就去!”然后她走过来,拉着周瑜的胳膊:“走啊!我带你去!”
周瑜和草儿走进孙策母亲吴太夫人卧室,只见吴太夫人怀里正抱着哇哇地哭个不停的2岁的女儿孙尚香端坐在椅上。吴二夫人坐在太夫人一旁,孙权侍立在她另一边。
对于吴太夫人,周瑜已有所知。吴太夫人本姓吴,与孙坚同为吴郡人,早年丧父母,和弟弟吴景相依为命。因父母留下颇多资产,加上亲戚们多为读书做官之人,所以生得知书达理,聪明温婉。孙坚时为吴郡司马,要娶她为妻,她众多亲戚都孙坚个性强悍而不同意。而她怕给吴家惹祸,自作主张同意了。不料两人成亲后,相处甚好,也算恩爱。她为孙坚生了四子一女,这女儿最小,就是她怀中的孙尚香。弟弟吴景则随孙坚征伐,屡立战功,现在正做着丹阳太守。吴太夫人旁边的二夫人是孙坚不久前才纳的一个小妾,亦姓吴,尚未有生育。
见周瑜和草儿进来,孙权忙对大夫人介绍:“母亲!他就是琴痴!”
周瑜赶紧躬身施礼:“琴痴听从夫人吩咐!”
太夫人打量一下周瑜,温婉口气道:“哦!听说你弹得一手好琴!”
周瑜谦恭道:“小的只是略会而已!不敢称好!”
太夫人道:“也无妨!我这小女儿,性情暴躁,稍有不如意就哭啼不休。听权儿说,一日你弹琴曲时,曾令孙匡、匡儿悄然入梦,我想以此法哄哄香儿如何!你且试试看吧!”
“遵命!”周瑜躬身受命。
一个丫环将他引到一边的琴旁。周瑜从容又恭敬地坐下,抚弄一下琴弦,轻轻弹起《幽兰》一曲。
只弹了一小段,太夫人就悄然动容,她一面哄着怀抱里仍然啼哭不已的香儿,一面入神地凝听。
不多一会,太夫人怀中的香儿就不再哭闹了,肥嫩的小手抓着太夫人的衣襟,小嘴咂吧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周瑜。在太夫人旁边站着的孙权见她这样子,得意地笑了。
在这同一时刻,蒋干叩开了孙府大门。给他开门的是李柱子。
“江东名士蒋干来拜访孙策公子!”面对李柱子打量的目光,他昂首挺胸自报家门。
李柱子显然被他的“名士”头衔打动了,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到了正屋台阶下,他要蒋干稍等,然后上了台阶,进了大厅。不一会,他出来了,恭身对蒋干道:“公子请!”。将他引着直入孙策书房。孙策在书房门口接住他,彼此寒喧一阵,入书房分宾主坐下。婢女上了茶水。孙策此前并未听说蒋干其人,但对慕名来访的公子或名士一向礼待,自然十分客气。两人就谈了些天下大事,以及曹操、袁绍等当今英雄,也谈孔融、张昭等名人。蒋干素来喜欢高谈阔论,且素有辩才,此刻谈得更是神采飞杨。
就在这时,周瑜的琴声传了过来。
蒋干笑道:“好听的音律!不知是孙公子府上哪位高人在弹奏?”
孙策道:“是本府刚收的一位家僮,原是一个乞丐,因弹得一手好琴,就留他下来!有时做些杂活,有时教我诸弟弟弹琴!大概此刻在我母亲房里弹曲吧!”
蒋干故做高兴地:“哦!那请来让在下欣赏一下如何?”
在太夫人卧室里,周瑜一曲又终。太夫人怀里的孙尚香已酣然入睡。太夫人看了看怀里的香儿,高兴道:“够了!够了!琴痴啊!真是弹得好啊!恰如天上仙乐一般!”
周瑜恭敬地欠身:“谢夫人夸奖!”
太夫人对草儿道:“赏他一两银子!”
草儿高兴地从怀中取出一两银子,走过来放在周瑜手上,多情的热烈的目光朝他射了过来。
太夫人又对周瑜道:“你先出去吧!以后若要听曲就叫你!”
周瑜:“是!夫人!”
施个礼告退。
刚走出太夫人卧室,一个家奴已候在门口,要他到孙策书房里。周瑜跟了他去。书房与太夫人的卧室同在正屋,拐了两拐便到了。一走进书房,他愣住了,只见蒋干正与孙策席地而坐,高谈阔论。见他进来,蒋干对他偷偷挤个眼,然后问孙策道:“这便是贵府那个会弹琴的奴仆?”
孙策高兴对周瑜指着蒋干介绍道:“这位蒋公子乃是江东名士!适才听见从太夫人房里传出琴声,连声夸奖!很想听你弹上一曲!”然后他令周瑜在蒋干对面坐下。
周瑜趁孙策不注意时,狠狠瞪了蒋干一眼。
蒋干挤眉弄眼得意道:“孙公子果然不同凡响,就是家僮弹的琴,竟也胜过舒城周瑜!”
孙策看着他:“舒城周瑜?哦?你认识周瑜周郎?”
蒋干故作惊讶:“公子也听说过周瑜周郎?”
“有所耳闻!听说此人年岁与我相当,志气高远、为人宽豁!且喜读书、善击剑,通音律,方圆一带有‘曲有误,周郎顾’一说!本公子一直想去拜访!他现在可还在舒城?”孙策几分神往的表情道。
蒋干拍着手掌挤眉弄眼哈哈大笑:“哦!你们真是心心相印!这个周公子啊!他此刻便在——”正要指周瑜,猛然见周瑜愤怒地瞪着自已,赶紧住了嘴。
孙策眼睛一亮:“在哪里?”
蒋干嘻笑道:“呵呵!就在舒城!以孙公子的名望,招之即来可也!”
孙策正色道:“岂敢!周郎风流倜傥、少年有为,某岂敢招之即来?待有机会!孙某前去拜访他!”又意犹示尽地问蒋干:“蒋公子看来与周公瑾颇为友善了?可否说说周公子人品风度?”
蒋干笑道:“这个周郎确实风流倜傥、才华出众,只是迂腐顽固、食古不化,恐怕与公子你我背道而驰!”
孙策吃惊地瞪起了眼:“哦?迂腐顽固,食古不化?可否说来听听?”
周瑜气恨恨地瞪着蒋干,当孙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来时,他又立刻低眉顺眼,做出恭敬的表情。
蒋干得意地瞥一瞥周瑜,趁孙策不注意时冲周瑜眨眨眼,然后对孙策道:“臂如,你我都以为,汉朝气数将尽,就是有高祖在世、光武重生,也难有回天之力了,故,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可不必死抱大汉僵尸食古不化!”
孙策点头:“正是!”
蒋干揶喻道:“那个周瑜却自以为读过几部汉书,祖父辈又食过汉朝的俸禄,便时刻想着要为汉家去残除秽,重现大汉的荣光!嘻嘻!你说他迂腐不迂腐?”
孙策听蒋干说完,笑道:“哦!我等都是汉朝的子民,自小都受忠君报国的教诲,周郎有此想法,果然是忠义之人!”停了停,又摇摇头道:“只是,势移时易,汉朝气数已尽,偌大天下,也并非刘家私有,何苦定要抱着汉家天子食古不化!”
周瑜脸色呼地变了,喉咙咕隆一下,好象一口愤懑涌上喉管。他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幸亏他乔装打扮化着家奴,要不,贸然拜访孙策,却志向不合,那才叫退不可退,进不可进了!“公子!”他涨红了脸打断了他们:“汉朝今日为奸臣董卓把持,各地刺史郡守拥兵自重,正是我等忠义之士励志奋发,为汉家除残去污之时!怎可以身怀异心,以识时务自励?”
孙策转过脸鄂然地看着他,眼里先是流露出惊讶,也流露出赏识,好象没有想到一个奴仆会说出这种话来似的,也没有想到奴仆会插话顶撞他。“琴痴!你倒有些忠义之心!本公子原谅你的不礼!”孙策笑道:“只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汉家到这一步,已是无可挽救。正如一个人病入膏肓,无论如何用药,已是不济!而况否极泰来,盛宴必散,荣辱自古周而复始,世上哪有不衰的江山!”
周瑜:“未必!昔日王莽篡位,不也有邓禹、吴汉等人扶保刘秀中兴汉室?今日董卓之祸,尚不足以与王莽相提并论!”
孙策笑道:“今日董卓固不可与王莽相提并论,但今日之形势,也不可与王莽之时相比!王莽之时,人心思汉,天下豪杰皆恨王莽暴政,故光武以神武英姿拔地而起,天下豪杰竟相拥附,遂有汉室中兴!如今,各路诸候拥兵自重,名为尊汉,实则视汉室为招牌而已!又有几个还把天子放在眼里?纵使果有能攘除董卓,平定天下之人,又为何定要奉刘氏为天子?哈哈哈!”说完他豪爽地笑了。
周瑜此时已完全忘了自已的身份,愠怒道:“孙公子竟可说出如此谋逆不道的话!倘为那个周郎所知,又岂会与你交友?”
“大胆!”孙策见周瑜如此顶撞自已,也有些愠怒了。
周瑜一愣,意识到自已的身份,赶紧拜伏在地谢罪。
“算了!起来吧!”孙策皱着眉,挥挥手。周瑜又坐了起来。
“就算那个周郎食古不化,就冲他这番忠义之心,我孙某也定要结交他!”孙策目光炯炯地看着蒋干,语气坚决地说。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乱哄哄的喧哗声,其中有怒骂声、刀剑铿锵声,还有婢女们尖声大叫声。
喧哗声中,一个男人粗暴凶恶的喊叫声格外刺耳:“孙策!给我滚出来!”
孙策眼睛一瞪,浓眉掀起,跳了起来,抓起挂在墙上的剑就冲了出去。
周瑜也立马站起,跟着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