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你,我爸爸现在还活着,是你害死了我爸爸,我妈就是因为太伤心才会得癌症的,这也是因为你!你根本不是我们家的人!你不配!” 高洁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
居然提起了爸妈!高竞心底的痛苦一下子就被全勾了上来。
“高洁,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做你家的人!在这个家里,有谁在乎过我?妈恨了我那么多年,她早就不把我当儿子了!如果我是一个坏儿子,那她也不是个好母亲!我恨她!”他大声喊道,随后缓了口气继续说,“我承认,是我害死爸的,也是我害了你。虽然你觉得我做得不好,但这些年,我已经尽力了,如果这样你们仍然那么恨我,我也没办法。”
高洁可能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声音忽然软了下来。
“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心里很乱。”高洁轻声叹道,“我只是不喜欢你总是帮着莫兰。我可是你唯一的妹妹。”
“我当然要帮她!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我的人!”他觉得自己在用心和脑子说话,他的嘴已经不听使唤了,“我妈关心过我吗?我生病的时候她说我故意生病浪费她的钱!你关心过我吗?我口渴的时候让你倒杯开水,你都不肯。我受了伤叫你回来,你说你要考试,你总是永远在考试!你为我煮过饭吗?哪怕只是烧个汤也行啊!你有吗?那次我骨折,你每天都不在,都是莫兰来照顾我的。我升职是她在旁边给我出主意,我没饭吃,她给我做。你说我帮莫兰说话,对!我就是要帮她,因为只有她对我好!”
他越说越气,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他说不下去了,于是他猛然挂了电话。
但电话紧接着就追来了。
“你中冷枪的那天,我在医院陪了你一夜!”高洁劈头就说。
“可是你有半夜都不在我身边,你在外面打电话!”他伤心地说,“高洁,我真想告诉我自己,我的妹妹是关心我的,但是我说不出口,因为你不是!有些事,我不说并不等于我不知道,我没感觉!”
高洁不说话了。
“高洁,我是对不起你,但当年的事也不是我叫那人干的。出了这样的事,我很抱歉,但是时间不可能倒流,我……”
高洁忽然打断了他。
“哥,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知道你很疼我……那些话我收回,如果我不把你当我哥哥,我怎么会来找你呢?”
高竞不作声,因为高洁刚刚的那番话,他的心情已经跌入了谷底。他觉得好像有一只手从电话里伸出来,掐住了他的脖子,同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喃喃地说“你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你是个害人精,家人都让你害遍了”。
“哥,哥哥,你说说话呀。”高洁在电话那头可怜巴巴地呼唤他。
她叫了好一阵,他才麻木地“嗯”了一声。
“哥,我该怎么办?”高洁悄声问道。
“如果他真的要离婚,我也没办法。”高竞漠然地说。
随后,他意识到高洁毕竟是个走投无路的孕妇,于是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下。
“我抽空找梁永胜谈一谈。”他低声说。
“哥……”
“但是我不保证结果,我上次就跟你说过,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如果梁永胜真的不爱你,你应该早作打算。”
“我不要!哥,我不要!”高洁尖叫起来。
“我会找他谈的。”他疲倦地再次声明,感到头痛欲裂。他有时候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这个妹妹。
高洁没有搭腔,过了一会儿,她才气冲冲地说:“都是因为莫兰,都是因为莫兰!哥,你看好了,他跟我离完婚,一定会第一时间去找莫兰。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我不会跟他离婚的。他想抛弃我,我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高竞就挂了电话。
操!他在心里骂道。
现在他已经没心情回警察局吃午饭了,他打了个电话给莫兰。
“嗨。”他首先开口,但不知怎么就说不下去了。
“嗯?你在哪里?”莫兰有些困惑。
“你在干吗?”
“我在边吃午饭边看白丽莎的录像,下午还要出去一趟。”
“你马上就要走吗?”他焦虑地问道。
“不是,还有点时间。”
“你等等我,莫兰。”他说着便挂了电话,同时掉转车头,发疯一般向她家开去。
他现在只想看到她。
莫兰挂了电话,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高竞的声音怎么听上去那么急迫焦虑,他是怎么了,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是不是又是那个烦人的妹妹来没事找事了?房子都已经要去了,还想怎么样?真佩服她的脸皮和定力!如果她生活在皇帝的后宫,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嫔妃会惨遭毒手啊;如果她是机关的中层干部,又有多少求上进的青年人会前途路上尽折腰啊!莫兰无缘无故地想到这些,叹息起来。
看来等会儿又要哄这个未成年人了,算了,先给他留两块大汤骨。今天中午,她应老爸的要求煮了一大锅黄豆骨头汤。
“刚刚谁来电话?”乔纳从自己的房间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今天莫兰的妈妈郭敏替她请了假,强迫她在家休息,这让一向工作勤奋惯了的乔纳很不适应,她总是莫名地担心单位会打电话来找她。
“不是找你的,是我男朋友打来的。”莫兰看到表姐这着急的模样就想笑,“你是不是在等松哥的电话?”
“谁等他的。”乔纳白了她一眼,但马上又愤愤不平地说,“我离开这一天,我们单位竟然也没人找我。看来我真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你难得休息一整天,干吗这么希望你们单位找你有事?你是不是有病啊?”
“对,我就是这么贱!”乔纳狠狠瞪了她一眼。
“有这时间还是给松哥打个电话吧,他昨天看上去很不好,我怀疑他得了癌症,不是胃癌就是食道癌。”莫兰忧心忡忡地说。
“妈的!你少咒他!”乔纳嚷道。
“就会对我凶!他生病也是被你气的。”莫兰白了她一眼,自己走到厨房去拿饭,乔纳后脚就跟了进来。
“他怎么不好了?当场吐血了?”
“我昨天没跟你说吗?”莫兰装糊涂。
“你没说,今天早上你才告诉我你昨天跟他见面去了。”乔纳很不满。
“你不是不要他吗?我干吗要跟你说?”莫兰一边把刚刚做好的香肠菜饭盛在一个崭新的青花瓷碗里一边说。自从莫兰妈妈回来后,家里的餐具都已经换成了价格昂贵又漂亮的青花瓷。
“妈的,你到底说不说?!再啰唆,我就不让你吃饭。”乔纳不耐烦地抢过她手里的饭碗嚷道。
“你这粗人!好吧,说就说,他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他在对面马路上干呕,看上去很可怕,脸色苍白,人都站不稳,好像要昏倒一样。”
“那你就袖手旁观?你真不是个东西!”乔纳责骂道。
“难道我要破窗而出去救他?我又不是你,我对他没那感情,也没那武功!”莫兰怒道。
“后来呢?”乔纳忍着气问道。
“我本来是想去帮他的,但他马上坐出租车走了。你那么关心他,干脆给他打个电话吧,省得在家里折磨人。”莫兰说完把饭碗抢了回来,走回客厅,又折回厨房去端热气腾腾的黄豆骨头汤。
她做完这些,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家里电话,拨通了郑恒松的手机。
“喂。”郑恒松的声音有气无力。
“松哥,你怎么样?我昨天看你好像不太舒服。”莫兰一边跟郑恒松通话,一边回头看乔纳的反应。乔纳站在原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胃出血,现在在医院里。”郑恒松似乎笑了笑。
“你胃出血?”莫兰故意大惊小怪,“听说这病会吐血。”
“嗯。对。”
“死亡率还是10%。”莫兰道。
“看来你了解得很清楚。”郑恒松温和地说。
接着,两人同时陷入沉默,郑恒松没挂电话,仿佛在等待什么,而莫兰则看着乔纳,用眼神示意她来接电话。
乔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了电话。
莫兰听到乔纳在那里说:“喂,现在好点了吗……吐了几面盆血?屁,你又不是大象!吐了几脸盆,现在还能说话……我当然关心你,你是副局长……”她沉默了一阵,随后说,“好啦,全是我的错,行了吧……我道歉……我不应该亲你,即使亲,也不该往死里亲……我现在都成民工了,卖了力气还被人嫌……好了,我今天有空去看你!要吃什么……豆腐……老的还是嫩的……还要加葱花、虾皮,你真他妈讲究……挂了!”
郑恒松要吃豆腐,莫兰在一旁听得快笑翻了。
“你笑什么?”乔纳挂了电话后问她。
“他要吃豆腐?”
“他说这是医生说的,胃不好的人要吃豆腐。说那好吞咽。”乔纳觉得这很合理。
莫兰笑道:“嗯,这医生肯定被他塞过红包了。”
乔纳没理会她,从厨房里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香喷喷的菜饭出来。
“你什么时候去看他?”莫兰道。
“吃完饭就去。我还要去买豆腐呢。是不是生吃的豆腐叫绢豆腐?”乔纳一本正经地问道,“如果加了葱花和虾皮,是不是很像我们平时吃的豆腐花?”
你不就是快要被吃的豆腐花?还是麻辣豆腐花呢!莫兰想到这里又笑起来。
“笑什么!豆腐花是很好消化。”乔纳白了她一眼。
“你不用买,家里冰箱里就有一块绢豆腐,是我爸早上买的,他说晚上要拌小葱豆腐,你先拿去吧。要不要我帮你拌呢?”
“那也行。”乔纳似乎对这主意相当满意。
“不过,如果他不是表姐夫的话,不是白白浪费了我家一盒豆腐?”莫兰笑道。
乔纳横了她一眼没作声。
“你帮我带一个问题给松哥,如何?”莫兰道。
“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他那年给朱倩写的信有没有亲自去寄。”莫兰说。
乔纳眨着眼睛瞅了她两秒钟,然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会问他的。”
不一会儿,两人便坐到客厅的电视机前,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乔纳的心情明显大好,吃饭速度极快,饭量惊人。莫兰想,乔纳跟郑恒松一起吃饭,恐怕有点龟兔赛跑的味道。只是这只兔子看到乌龟慢成这样,早晚会抓狂。
“你看的这是什么玩意儿?”乔纳瞪着电视机好奇地问。
“这部电视剧叫《海之恋》,是白丽莎演的,那个演大少爷的就是宋恩。你看过吗?”莫兰认为比她大四岁的乔纳很可能看过这部电视剧。
“没,现代人说古代话,假得不能再假了。你看这个宋恩,我最讨厌这种随便在哪里都好像在找镜子照的男人。恶心!”乔纳说着忽然转过头问道,“胃出血真的会死人吗?”
真是个急转弯。
“嗯,死亡率10%。”莫兰答道,随即也来个大转弯,“不过这个宋恩在这部戏里面,好像有越轨行为呢。我刚刚看到他把手伸到白丽莎的衣服里去了。”
“啊?!不会吧?在哪里?倒过去!倒过去!”乔纳立刻激动起来,急不可待地抓过了遥控器。
莫兰把遥控器抢了回来,放在自己身边。
“我看的好好的,你不要乱动,好不好?又没有什么劲爆场面,只是露馅了而已。”
“是什么内容?快说,快说。”
“是上一场戏,老爷子重病,在床头训话呢。一堆人站在那里,宋恩跟三姨太站在背景里面,我看见宋恩站在白丽莎后面,偷偷把手伸到她的衣服里,就放在肚子那里。其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莫兰笑起来,“他们两个肯定是在拍那部戏的时候好上的。”
“你今天一上午都在看这个?”
“不,我刚刚在看《花满楼》,就是白至中临死之前唠叨的那部电视剧,我发现他说得全不对,这部电视剧根本不是他说的那个剧情。”莫兰一边吃菜饭一边说,她的胃口小,只盛了一小碗,没几口就吃完了。
“啊?还没听说,念悼词还有造假的,那这部戏说的究竟是什么?”乔纳对《花满楼》已经全无印象。
“《花满楼》其实说的是一个卖花姑娘的故事。”莫兰给自己盛了一小碗黄豆汤,随后一边喝汤,一边娓娓道来,“卖花姑娘的母亲是个著名的女演员,她母亲生她的时候,还没有出名,只是剧团的小配角,在那时候,她跟剧团里的一个男演员相恋生下了卖花女。女孩生下不久,她把这孩子遗弃了,因为她无法跟孩子的父亲结婚,对方早已经有了家室。若干年后,这个女演员成了大明星,在她大摆宴席的那天晚上,她的私生女在饭店门口卖花,却被人强奸了。这个女孩因此怀孕,并在不久后自杀,当演员的母亲最后知道这件事后,非常后悔和痛苦,最后她在女儿的墓前作了忏悔。整个故事就是这样。”
“妈的,听上去挺像白丽莎和朱倩的事呢。”乔纳瞪大眼睛,嘴里含着半口饭说道。
“是啊,我想白至中唠叨那半天,就是为了说明这个。”莫兰一边喝汤一边说,“其实他那天的悼词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他提到的那几部电视剧的内容与原剧根本无关,全是他编造的。”
“他为什么要胡编乱造?”乔纳很困惑。
“也不一定是他编的。”莫兰说。
“除了他还会有谁?”乔纳把最后一口饭往嘴里一扒,然后把碗“哐当”的一声放在茶几上问道。
“你先听我说电视剧的剧情好不好?”莫兰看了好几天的烂电视剧,终于有机会发言了,所以她的兴致特别高。
“快说,快说。”
“白至中一共提到过四部电视剧,先来说第一部,1989的电视剧《爱与火》。这部电视剧说的是一个女演员的一生。大致内容是,一个女舞蹈演员受伤后告别舞台,不久后又因为怀孕被男友抛弃,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只好嫁给了男友的朋友,一个看上去很不正派的个体户。我想这里影射的也是白丽莎。”
“那个骆平好像就是个个体户。高竞叫我查过他的档案。”乔纳提醒道。
“再来看第二部,白至中没有提起这部电视剧的名字,只是说,那是1992年拍的一部50集电视连续剧。当时50集的电视剧很少,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它,名字叫做《苦情花》。”
“听这名字就知道这部戏是歌颂苦菜花的。”
“差不多啦,这部戏说的是一个女工人跟老公离婚的故事。具体内容,我也不多说了,反正这个女人的命很苦很苦,老公又不争气,好赌好色又好酒,她忍气吞声度过了好多年,最后终于摆脱了这个男人。但谁知离婚后,这个男人仍然不肯放过她,老是纠缠不清,总来向她要钱,她看在孩子的份上一次次拿钱给这男人。最后的结局是,这个男人因为抢劫而逃到她家躲藏,这个女人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报了警。我觉得这肯定也是在影射白丽莎的家事。最有趣的是,这部戏里根本没有白丽莎,倒有宋恩,宋恩扮演的是后来跟女主角结婚的男人,正派形象。”
“他就是典型的香蕉型男人,口味甜,入口快,可惜软绵绵,时间短。”乔纳鄙夷地说,虽然她根本不认识宋恩,不过莫兰也同意,宋恩应该就是“香蕉男”。
“种香蕉的农民伯伯听到你这句话会气疯的。”莫兰笑着提醒道,接着她又说了下去,“你知道《海之恋》说的是什么吗?”
“想说就说,你这么问,好像我很想知道似的。”
“《海之恋》说的是一个大家庭里,老爷子疑心病很重,他非常疼爱自己年轻时跟女佣生的一个私生子,这个儿子在几年前突然死了,他一直疑心是家里的某个人干的,但就是不知道是谁。”莫兰注意到乔纳从一块大汤骨里抬起头,认真地瞅着她,“后来,他趁自己60岁生日宴的时候向所有家人发了话,威胁亲人中的一个,说自己已经知道是谁了,他打算对这个人进行惩罚,结果当天晚上这老头就病重了。你猜这里的凶手是谁?”
“是谁?”
“就是宋恩扮演的大少爷。”莫兰兴致勃勃地说。
“那这个白至中,难道是想说,宋恩是凶手?”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我觉得这里面的情节跟白丽莎的生日派对上发生的事很吻合。”莫兰意味深长地说,“可是你知道,白至中根本没去参加那个生日派对。”
“那肯定是白丽莎找机会跟他说的。他们是姐弟嘛。”
“我觉得这些剧情,白至中这个局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我认为是白丽莎面授机宜的。”
乔纳忽然停了下来,歪头看着她。
“喂,如果悼词是白丽莎教的,那照你这么说,白丽莎难道是自杀?”
莫兰朝表姐笑了笑。
“对,我认为白丽莎就是自杀。为了让别人认为她是他杀,她做了很多事,但我认为她就是自杀的。”莫兰很庆幸表姐没有因豆腐事件而变傻。
“啊,子宫癌晚期就这么可怕吗?我要好好保护好我的子宫。”乔纳紧张地说,莫兰发现粗鲁的表姐其实非常怕死,于是她拍拍表姐的肩。
“我支持你,你还要用它来培育郑局长的后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