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恋爱不可承受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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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简单幸福(2)

趁着主人还在酝酿执行死刑的时间,我吐了口泡泡,打算稍稍回顾一下我这一辈子,那短暂的时光,和漫长的孤独。

回忆,对于一只长久以来都懒殆于思考的接吻鱼来说,是件很费脑子的事。哦,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一只接吻鱼?

是啊,我是一只接吻鱼,人们都这么说。

那时候,对于那些只知道傻吃和打架的同类,我都管他们叫大嘴巴鱼。

我就这么傲慢地游在鱼缸的一角,漠然地看着他们为了一点空间和粮食而大打出嘴。我想你也一定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粮食总是不用担心的,鱼贩子每天都给足了量;而在这个等待贩卖的大鱼缸里,除了将对方杀死,是没法再腾出更多的空间来。

我不习惯这打打杀杀的生活,所以只是安静地呆在一角,等待大战暂时平息后在鱼们的缝隙间穿过,活动一下筋骨。大部分鱼是因为我的悄无声息忽略了我而不找我麻烦,找我麻烦的,最终都狼狈的逃走了。我不杀同类,因为我不屑,但那并不意味着我可以被侵犯。

有时候我也怀疑这样活着的意义,仿佛除了身体在一天天长大,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成不变,就像未出生时一样。

有时候游着游着就想,给自己一个活着的理由吧,不然这与死去有何不同?然而谁给一个死去的理由呢?

于是就这样一天天长大了,直到可以出售。

幸存下来的鱼被分散各处,那些曾经交好的、交恶的、相爱的鱼们被鱼商随意分散,如同没有任何过去一样,因为我们的命运从来不能按自己想像地那样走下去。而事实上,我们当中,又有谁曾经设想过不一样的命运呢?

但是命运有时候真的会降临奇迹,就像看到对面的鱼缸里,一只美丽的接吻鱼缓缓地摇摆着尾巴时,我突然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你一定要笑我了,说:“这不就是一见钟情嘛!”也许你是对的,但不完全对。因为从那时候起,我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愿望。

我就静静地守在我的角落里,寻找到我最佳的角度守望着她。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在水里仿佛要发出光芒来。她的身体雪白,就像要透明似的,这让她看起来很纤弱。每天我都远远地看她张着宽阔而傲慢的嘴巴悠闲地吐着泡泡,那样子,就像伸着脑袋等待别人的亲吻一样。

这是一条真正的接吻鱼!真的,她的整个身体、所有姿态就好像是为了接吻而降生!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身为一条接吻鱼是多么值得骄傲!我希望我会是她的同伴。

我叫她悠悠。是的,我给她起了个名字。你知道除非给人买回去,不然鱼商是不会费尽心思为这么密密麻麻的一群鱼起名字的。但是现在,她有名字了,她和别的鱼不一样了!我很高兴我可以为她做些什么,虽然她并不知道。那时候我自己也没有名字,但我却给她起了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看着悠悠和慢慢长大。你知道,爱情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东西。虽然从表面上看来世界还是那样一成不变,时间也好像也是停摆了。但是在我心里,这个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有时候有买鱼的人来,我就特别担心她会不会被看上。要知道,在这个鱼缸里,像我和她那样白色的接吻鱼很少,大部分都是带点粉色的。而往往人类挑选东西时,好像总喜欢挑与众不同的,虽然他们并不明白这与众不同代表什么。

但是令我惊奇同时又庆幸的事,这种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人类的爱情好像停滞了一样,来热带鱼店的都是些默默不语、独自观看的女生——主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尽管他们认为接吻鱼代表相爱。那些安静、烦恼而甜蜜的时光,我天天傻傻地看着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和她在一起——我甚至连跟她打个招呼都办不到。中间隔着两层透明的玻璃,一层透明的空气,然而在我们之间,就已经隔了万水千山,隔了命运的诅咒——她听不到我的声音,甚至只要稍一个转身,她的视线里就不会有我的存在。我以为我会这样默默地一直守望着,直到她或者我被人买走,各自渡过漫长而无趣的一生,然后孤独地死去。真的,这种已经被制定下来的命运,只要一想起,就叫人从心底升起一阵一阵几乎要溺毙其中的绝望——即使我是一条鱼。

直到鱼商给我们换水的那一天,我都没有想过要去改变这一切——我一直以为,在命运面前,我是无能为力的。那天鱼商给我们换水,意外地将两个鱼缸一起换。当我们统统被打捞进那个小鱼网里时,我忽然意识到,是幸福的神灵向我伸出他的眷顾之手了!小网接着又伸进了悠悠的鱼缸,入水的那一刻,我瞅准了时机,悄无声息地游到她身边,然后和她一起,从水中升起——那种感觉却像跌落,跌落进一种未知,但却叫人向往的命运。那应该就是我幸福的第二次起点吧!我后来常常想,要是当初我没有感受到幸福的降临,而是和往常一样,将自己紧紧贴在最底层的网壁上,以求最大程度避免和其他鱼的身体接触——那种滑溜溜的摩擦,令我反胃——那么终其一生,我都会在这水里不断地自责与懊悔。我真庆幸我那么做了!现在回想起来,呆在鱼网里的那段时间有些长,也有些尴尬。虽然紧紧贴在悠悠的身边,巨大的幸福冲得我有些头晕目眩,但我还是不太习惯那种过于亲近的身体接触。而悠悠却跟没事人一样,还在悠悠地吐着泡泡——你知道吗,她真的乐观得有些令人费解,那时候我猜想她人生的乐趣是什么——我真的很好奇。其他的鱼乐观起来总是傻里傻气的,惟有她,好像心里装着什么非常甜美的回忆似的。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再次回到鱼缸,我已经和悠悠同在一片水里了。后来我也有些遗憾,觉得这样的开始未免不够轰轰烈烈,我应该在那个艰苦的环境下作点什么来表现一下自己的,比如鱼商应该迟一点再把我们放回水里,这样当悠悠开始感觉缺水的时候,我可以来个英雄救美,呃,就是你们人类说我们的那个,叫“相濡以沫”还是别的什么来着——呵呵,你知道人心总是不满足的,总想要更好,鱼心也不例外。要是我知道她会那样早地离开,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有这种想法的——让悠悠受罪,是我这辈子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总之,作为后来那个鱼缸里惟二的两只白色接吻鱼,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为彼此的同伴。我知道你又要笑我了,说这没有什么挑战性。这回我不会同意你,就算再没挑战性又如何,就算我打败了所有的鱼才换来和她的相处又如何,还是不能换回多一点时间让我和她在一起。在悠悠面前,有时候我真的觉得,男人的自尊真的算不是什么!

你一定觉得这很没什么特别。是啊,大家好像都觉得只有惊天动地的事情才值得讲述,而且只会为那些生生死死的东西感动,但是你是知道的,现实往往很平凡,所以你们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无趣。就像我的主人,每天梦想着要谈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男主角要帅得人见人妒,过程要曲折得天见天怜,还要像韩剧一样浪漫……唉,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算了,还是说我和悠悠吧。虽然只是两只鱼,但其实也可能是值得讲一讲的。

勿庸置疑,相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快乐而觉短暂的,我无意向你炫耀我曾经的幸福——这对将死的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也相互甜言蜜语说要相守到永远。出于我那该死的不安全感和不确定的心性,我曾经问过悠悠,如果有一天我们俩被迫永远分开,她会怎么办。悠悠有些沉痛但很认真地说:“我确定我不会忘记你。但我一定会再去寻找我的幸福。”这个回答令我深受打击,甚至有一度我都打算不再理她,真是个薄情的女子!然而冷战不过一个时辰,我便受不了她在鱼群里四处游荡,和别的鱼有说有笑的事情发生。我愤怒地将所有的鱼都击退一边,把悠悠逼到玻璃缸的一侧,龇牙咧嘴地质问她为何如此薄情寡幸。你知道陷入爱情中的人往往容易失去理智,我当时就是这种情形。事实上仔细想来,悠悠并没有不对——至少她很坦诚——一生一世的诺言,并不是轻易就能下决心可以许下的,而追求幸福,确实是人人都有的权利。我实在没有理由用一个虚构的”如果”来困住悠悠的一生。悠悠无疑是个勇敢而后执着的女子,对于我几乎是威胁的质问,她并没有显露丝毫的怯懦,虽然最后表面上是我胜利了:她向我道歉说不该不顾及我的感受而坦诚相待——对于这种近似挑战的道歉,你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冷战刚刚结束,主人就出现了——一个人来买接吻鱼,一定是在等待爱情的降临吧。本来我是愿意告诉一切来买接吻鱼的顾客,鱼们其实并不是在接吻,而是在打架,对于爱情而言,没有丝毫吉祥的象征意义可言。但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既然那可以是打架,又为什么不可以是相爱的表示呢,至少我和悠悠是的。我几乎以为我和主人要心意相通了,因为这个念头刚刚在我脑中闪过,主人就已经决定要买下我和悠悠。这于我而言,无疑是天大的福音,从此我可以天天不分日夜地看到悠悠在我面前,张着她漂亮而傲慢的嘴巴,等待我的亲吻。然而我不知道悠悠是怎么想的,是否和我一样开心,又是否和我一样对未来的两鱼世界充满了期待。

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问过她,就算在日后的生活里,当悠悠这这小小鱼缸做成的新家表示厌烦时,我也没有问她:“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再没有别的选择了呢?”答案很可能是残酷的,也可能是令人惊喜的,然而我终究没有问。这让我悔恨终生。虽然我并不能主宰各自的命运,也不能让主人决定把我们放回去,但问清楚了,至少可以让我们免于在这种掺杂着不信任的气氛里互相折磨。当然,心里有这种念头,是在主人把我们带回家一段时间后。刚开始我们还沉浸在新环境中,对小小鱼缸外面的世界好奇不已。毕竟,比起店里嘈杂的环境和来来往往的人流。除了偶尔有从对面传来不太优美的笛声外,这里真的要清静许多。主人也是个好清静的人,因此对于这惟一的笛声干扰会有些不耐烦。我们倒觉得很有情趣,因为总有些断断续续的哀怨的声音,在后来我和悠悠闹着别扭时,很符合我们的心境,以至于我们还会偶尔把头聚在一起,探讨探讨各自对这笛声的感受呢!这是我们短暂的新居生活中最轻松最没有负担的交流,让我在之后寂寞的日子里,常常怀念。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悠悠这么容易对周围的环境感到厌烦。新居生活才过不到半个月,她开始怀念起先前的生活来。虽然她没有说,但我看得出来。对此,除了陪她回忆那些我根本记不太清楚的鱼友们,我别无他法。然而你应该还记得,我是很讨厌和那些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架的鱼们接触的,我跟他们根本不熟。所以悠悠说起谁谁谁的时候,我总是一脸茫然。这让悠悠觉得非常无趣。也是在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那些鱼并不是没有名字。他们其实都有,在彼此相熟的朋友间,他们会互相起名字。而悠悠以前,却是叫水水,因为她和水一样,无处不在。你应该能想像得出我心里有多悲痛吧?甚至,那不是悲痛,是好笑,当时我确信我是笑得肠子都疼了。原来我费尽心思,以为她是专属我的宝贝,却原来是大家共有的朋友。也许我们在一起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种下苦果的种子。只是在幸福的时候,谁又甘心去想象不幸呢?

悠悠开始显现病态,是在我们搬入新居后差不多一个月。

一开始她只是不愿说话,不想动。那时,我竟然愚蠢地以为这不过是又一场冷战的开始,所以像往常一样陪她斗着性子。

当我开始意识到她是生病了的时候,我忧心如焚。我们都没有任何生病的经验,远离群体,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减轻她的病痛。这个时候,我开始恨起了主人。虽然她一直在尽心尽意地照顾我们,但是……但是她为什么不能察觉出,我的悠悠她生病了,我的悠悠快要死了?

我当然不会知道,就算主人知道又如何,她也是毫无办法的。

我每天围在悠悠身边,安慰她,鼓励她,亲吻她。我只是差没有告诉她我有多爱她。真的,你相不相信,直到悠悠跟我提起来,我才发现:虽然我曾经在心里说过无数遍,但我竟然从来没出有亲口对她说过。

悠悠是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话的。

“你爱不爱我?”她问。

“当然,用我的生命发誓。”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但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