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乒乒乓乓打得热闹,楼上的李令月却仿佛熟睡了一般,闭目端坐,双手手心向上放在膝上。
李令月的对面五步远的地方,则端坐着一个满面红光,看不出具体年龄的蕃僧。
蕃僧光头上戴着一定鸡冠状的藏式法帽,身上披着绛红色的袈裟,一手打着佛结,一手转动着经轮,厚实的唇不断蠕动,似乎在念念有词,诵读经文。
蕃僧的身后则跪坐着吐蕃赞普芒松芒赞。
端坐中的李令月在经轮转动的诱导中,缓缓进入一种梦境。
梦境中有沙漠,雪山,草原,草原上奔驰的两匹骏马,骏马上一男一女并驾齐驱,男子身着玄衣,一头墨色长发桀骜不驯飞在肩头,隐约有着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目,女子身着红衣,身材窈窕,容颜倾国,如火焰一般跟随玄衣男子一路奔驰,在开满小花的草原上留下一路欢快若银铃般的笑声……
那双绿宝石般的眸子蓦地撞进蕃僧探寻的眼目时,楼下恰巧传来一声惊呼,蕃僧猛地睁开双眸,大失所望地叹息了一声。
“唉,这大唐公主的命中夫婿不是赞普啊……”
“为了吐蕃的繁荣,芒松芒赞求大法师成全!”芒松芒赞以手覆地,额头触于其上,对蕃僧大礼参拜。
“篡改命轮是要遭天谴的……好吧,为了吐蕃,老纳拼力一试!请赞普退在三丈之外!”
经轮转动的声音,蕃僧口中隐约发出的念诵声,仿佛组成一首迷人魂魄的乐章。
依然是浩瀚的草原,依然是奔驰中的两匹骏马,只是玄衣男子的身影渐渐虚幻,虚幻,随着一轮圆日的东升,渐渐虚幻中透出紫色的衣袍……只是圆日怪异地在地平线上跳跃不定,那身影便时玄时紫,时真时幻,似乎有两个人的影子正在交相争夺,随着圆日嘭得一声升上半空,马背上的男子终于披上了一身华丽紫衣,那双原本绿宝石般的眸子,也被琥珀眸子所取代……
扑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喷在快速转动中的经轮上。蕃僧原本红润光泽的脸上,仿佛烈日暴晒下失去水分的植物,迅速枯萎,现出老迈。
“大法师!”芒松芒赞迅即出手接住蕃僧枯萎倒下的身影,眼见蕃僧嘴角的血迹,突然间老迈下去的面貌,眼中含了泪,悲声呼唤。
“幸不辱命,赞普,金光去了……”蕃僧眼目渐渐失去光泽,呈现出一片死灰。
芒松芒赞的手指刚刚覆在蕃僧的眼目上,遮住那一片骇人的灰光,就见对面原本熟睡中的李令月猛然睁开眸子,自地毯上蹦了起来。
“你是谁?”
“哦,表妹,我是芒松芒赞啊!”芒松芒赞将蕃僧的身体轻轻放在地毯一角,刚要站起来,外面的房门轰得一声被人踹了开来。
妖孽太子李弘仿佛从天而降的煞神,脸庞狰狞阴寒,仿佛望着一个死人般,看向芒松芒赞。
芒松芒赞缓缓挺直腰身,透过破碎的门窗看出去,整个胡月楼已经被身披铁甲的羽林军彻底占领。而钦陵正在与一名身穿藏青蟒袍的少年在拼杀过招。
“钦陵,住手!”芒松芒赞往楼下威喝了一声,转身对李弘非常友好地笑了笑,抱拳道:“误会误会,只是想请公主殿下到楼上品茶,不想惊动如此之大。”
“尔是何人?”能使动钦陵,让钦陵不惜冒着被大唐皇帝治罪的危险阻拦救人,这少年的身份只怕非同一般。妖孽眼目微眯,修长手指缓缓握成铁拳。
“我乃吐蕃赞普芒松芒赞,但不知阁下是谁?”
“芒松芒赞?想不到你竟然偷偷潜入我大唐长安,还敢掳掠大唐公主。真是够胆量!”
妖孽龇牙一笑,白灿灿的牙齿透出一抹令人心寒的森然。声音冷若寒芒,令人连骨子中都透着一抹寒意。
这样的妖孽五哥,是李令月从未曾见到过的,她骇然地望着,直到妖孽的眼目落在她身上转为柔和,整个人方才有些省过神来,上前牵了李弘的手道:“走吧五哥,他没伤我。”
不知道怎的,下意识里,李令月竟然有些不忍见身后那少年赞普与妖孽五哥动手,她清楚地感受到妖孽五哥体内汹涌的杀气。
“原来是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芒松芒赞表面无视太子李弘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内里却也谨慎戒备,心中暗惊大唐的太子竟然内力雄浑到不可预测的境地。
“月月,闪开,今日我非好好教训教训这胆大妄为的小子不可!”
知道李令月被人劫持,李弘连向李大帝报备一声都来不及,直接自皇宫蹿房越脊抄近路直奔胡月楼。
暴怒之下的妖孽太子原本想将这胡月楼夷为平地,墨玉目子在李令月身上扫视,见李令月果然没有受什么侵犯,身上的杀气才略略缓松下来一些。
但睚眦必报向来是妖孽太子做人的一向准则,尤其吃亏的人还是李令月,不揍眼前这小赞普一顿,实难平他胸中恶气。
“啊呀,五哥,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都说是误会了,你还计较……”
李令月眼见自家妖孽五哥不依不饶的模样,不由有些着恼地跺了下小脚,转身就往楼外奔去!
身穿藏青色蟒袍的沛王李贤,眼见钦陵等人弃械投降,便挥手命令羽林军将明月楼中的一干人等绑缚。刚想飞身跃上二楼去帮助五哥擒拿那少年,不想李令月却气呼呼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太平,你怎样?五哥呢?”
“我没事,哼,五哥在上面逞威风呢。”
李令月的话刚落音,就听呼得一声响,一个身影自楼上直落楼下的高台。
“赞普!”钦陵最先瞧清那堕下楼来的身影,刚要纵身去接,却被两边的羽林军压制住身形。李敬业手擎宝剑正恶狠狠抵在他的颈项上。
“嘭”得一声巨响,芒松芒赞背朝下狠狠砸在台子上,若非支撑台子的都是搂粗的圆木,这一下只怕整个台子都得砸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