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发生过的事都被镂刻在石头上,你就能在我的每一台阶上,读到许多往昔的故事。假如你想倾听旧日的故事,就请你坐到我的台阶上。只要你聚精会神,侧耳细听淙淙的流水,就会听到久远年代的许多被遗忘的故事。
我回忆起往日所发生的一桩故事。那天也是像今天这样的普通日子,差三四天就到阿斯温月[1]了。
清晨,新近的寒季的和风,给刚刚苏醒的躯体注入了新的生命,树叶发出沙沙细声。
恒河涨满了水,我只有四个台阶露出水面,苏醒着。河水与陆地亲昵地拥抱在一起。杧果园林底下的河滩上长满了腰果树,河水也浸透到那里。河湾处的三堆断砖残瓦,浸泡在水中。渔船系在岸边的老槐树上,在清晨的潮水里,漂浮着,摇晃着。活泼的、充满青春活力的潮水,装腔作势,哗啦哗啦地击打着渔船的两舷,仿佛它揪着小船的两只耳朵,来回摇摆着,开着甜蜜的玩笑。
秋日晨光,映照在涨满水的恒河上。它的光色像旃簸迦花[2]那般金灿灿。如此斑斓的色彩,在其他任何晨光里都不会遇到的。和煦的阳光,也落到长在沙滩上的细长细长的芦苇上,芦花刚刚绽蕾,还没有充分绽开。
念诵着“罗摩罗摩”的船夫,解缆开船。犹如鸟儿在阳光沐浴下,欢快地展翅,飞向蓝天,小小的渔船在阳光照射下,扬起布帆,驰向远方河面。这些小船宛如天鹅,遨游在碧绿的水面,又犹如鸟儿欢快地翱翔在湛蓝的天空。
帕达恰尔叶先生按时按刻提着铜罐,来河边洗澡。妇女们也三三两两结伴,来河边汲水。
这不是日久年远所发生的事。哦,你们可能觉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但我依然觉得,那恍然是昨天发生的事。长期以来,我总是站在一个地方,静静地窥视着,我的日子如何在与恒河激流的戏谑中流逝而去。所以,我就感觉不到时间很长。白天的阳光和夜晚的阴影,每日投落在我的恒河上,而且每日又从恒河上消遁,什么地方都留不下它们的影儿。因此,我尽管看上去是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但我的心是青春的。在我多年的记忆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水草,但我的光泽却没有泯灭。对,有时偶尔一撮水草漂来,沾在我身上,旋即又被激流席卷而去。然而不能确切地说,这撮水草已荡然无存。在恒河激流抵达不到的地方,在我的一些缝隙里,长满着蔓藤或水草或树芽。它们就是我过去年代的见证者。我用温柔的网套裹住过去的年代,使它们永远碧绿、甜蜜和新鲜。恒河一天天从我身边,一个台阶一个台阶退落下去,而我也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变得愈加衰老了。
吉卡拉瓦尔迪家的那位年长者,洗完澡,披上印有罗摩字样的布衫,数着念珠,颤巍巍地赶回家。那时,她的姥姥还年轻。我依稀记得,她每天来河边玩耍,把一片芦苇叶子抛进恒河里,让它随流漂浮。在我右胳膊有一个旋涡,那片叶子不停地在那儿打转着。她放下水罐,伫立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过了一些日子,我发现,那个姑娘已经长大,而且带着自己女儿来河边汲水。不久,这个女儿也长大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当看到女儿与女伴们相互淘气地追逐戏水,她就制止她们,开导她们应有上等人般的文明举止。每当那时,我就想起那漂浮的芦苇之舟,觉得饶有兴味。
我要叙述的故事,恐怕不会重演。我讲述一个故事,另一个故事就漂流开去。无数故事发生了,随即又消遁,它们不会久久驻足。只有一个故事,犹如那片芦苇之舟,跌入旋涡不停地回转。这样,一个故事载着自己的重荷,在我周围打转着。现在,眼看着它要沉没。它像那片叶子般渺小,上面载有盛开的两朵小花,就没有更多的什么了。哪位柔软心肠的姑娘,看着它的沉没,必将会长叹一声,然后无可奈何地返回家。
你们会看到,古桑伊家的牛圈坐落在庙院旁边,竹栅栏环绕着它的四周。那儿,有一棵老槐树。在槐树下,每周都有一天开放为集市。那时还没有古桑伊的家园。现在,他们家祈祷用的遮棚地方,那时只有一间简陋的茅草屋。
这里,有一棵无花果树。今天,它把自己的手臂伸向我的肋骨间,它的须根宛如硕大且细长的粗硬手指,把我断裂的石头生命压在土里。那时,这棵大树还只是一棵小小的树苗,但它很快带着自己缀满娇嫩绿叶的树冠,昂起头,屹立着。阳光普照时,它那些绿叶阴影,就在我身上整天戏耍着,它的新生须根宛如婴儿的小手指,任性地在我胸脯四周,抚摸着。倘若有人摘掉它的一片叶,我都会痛苦万状。
虽然,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我依然那么挺拔。如今,我的脊柱已经折断,我的身躯就像阿什达瓦卡拉[3]圣贤一样,曲里拐弯。我身上无数地方,布满了密密麻麻皱纹似的裂缝。在冬季,世上的青蛙,钻进我腹部洞穴里栖息,准备漫长的冬眠,但那些日子里我的模样还不是那么丑陋,我左手臂外面也没有几块残砖断瓦。一只小燕子,飞进我洞隙里筑巢栖息。每当清晨,翻身醒来,它就快速地抖搂自己鱼尾似的双翅尾,鸣叫着,冲向云霄。那时,我晓得,准是古苏姆来河边的时刻了。
我现在所叙述的那位姑娘,被台阶上的其他姑娘称为“古苏姆”。古苏姆也许就是她的名字。当古苏姆纤细的身影映在水中,我的内心就满怀希望,无论如何想挽留住那婀娜多姿的倩影。那身影里有着甜润的别致韵味。当她脚踩我的台阶,她双足的脚镯叮当作响时,我缝隙里的青草小苗激动得翩翩起舞。古苏姆并不热衷于玩耍、调侃或嬉闹,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她的女伴好友并不比别的姑娘少。没有她,顽皮淘气的姑娘总感到无所适从,索然无味。有人称她“古希”,有人叫她“库什”,有人呼她“拉卡希”,而她妈妈唤她“卡什米”。当你向岸边眺望,准能发现,古苏姆静静地坐在河边。她的心似乎与河水结下不可分解的缘分,她酷爱着河水。
过了一段时日,我再也没见到古苏姆来河边,她的女友波沃娜和苏沃娜经常来河边哭泣。一天,我听说,她们的古希,或叫库什、卡什米被送到婆家去了。
那儿一切都是陌生的,人们、房舍、道路、台阶都是新的,一株水中荷花仿佛移栽在陌生的土地上。
我渐渐地忘却了古苏姆。整整一年似水逝去,河边台阶上的姑娘再也不谈论古苏姆了。一天黄昏,一双久已熟悉的足脚的抚触,突然使我亢奋觉醒,这双足脚好像是古苏姆的。就是古苏姆的!但那双脚里往日动听的音乐,业已消失。长期以来,我总是感受到古苏姆足脚的抚触和脚镯的响声。今天,突然听不到了叮当作响的镯声。黄昏的河水,仿佛在呜咽;晚风拍打着杧果树的枝叶,仿佛发出悲恸的哀号声。
古苏姆成为寡妇了。听说,她的丈夫到外省工作。她和丈夫一起生活了一两天,后来就没有谋面过。从来信中获悉,她丈夫已故世,那时古苏姆只有八岁。古苏姆抹去了发缝里的朱砂,卸掉了身上的首饰,又回到阔别一年的故乡恒河岸边。但是,如今她没有遇到任何女友。波沃娜、苏沃娜、阿姆拉都已出嫁去了婆家,只剩下夏尔达。但听说,在阿格扬月[4]里,她也将出阁远嫁。这样,古苏姆彻底地形只影单了。
当她把头伏在膝盖上,默默地坐在我的台阶上,我仿佛感到,河水波涛聚合一起,举起双手,呼喊着:“古希!库什!卡什米!”
雨季一开始,恒河眼看着盈满了水。古苏姆的身躯也眼睁睁地一天天漂亮起来,充满着青春活力。但是,她宁静的脾性、忧郁的面容、肮脏且粗素的衣饰,在她的青春上布下了一张阴影的帷幕,致使人们都没发现她充分发育的青春身姿。任何人,至少我都没有注意到,古苏姆如今已经长大成熟了。我从一开始就看着古苏姆成长的,但她在我心目中还是往昔的那位小姑娘,脚腕没有系着脚镯,但只要她一走动,我又仿佛听到脚镯叮当作响声。
十年就这样一晃而过,村里人没有发觉一星半点儿的变化。
那年帕德拉月[5]的最后一天,就像我看到的今天一模一样。你们曾祖母们也在那天清晨起身,凝望着今天一样的温煦阳光。然后,披上长长头巾,提着水罐,为享受我上空晨光的沐浴,她们穿过树林,谈笑风生,走在乡村坎坷不平的土路上。那时,她们怎么也不会思量到你们今日的光景,正如你们也不会遥想到她们——你们的曾祖母们曾经拥有过的欢乐戏谑的日子。今天的日子是如此真实,如此生机勃勃,逝去的久远的日子,也是那么真实,她们也像你们一样,怀着柔软心肠,欢乐过,忧伤过;像你们一样,踌躇满志,蹒跚地走着。然而,今朝的秋日,她们已不复存在,她们的忧伤和欢畅的回忆,业已泯灭。当然,今天的和煦阳光,优美良景,她们也是设想不出来的。
那日,天色蒙蒙亮。北风第一次徐徐吹来,在盛开的槐树花丛中,摘取一朵半朵的槐花,抛撒在我的身上。细小细小的露珠,凝聚在我的石阶上。就在那天清晨,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位年轻的苦行者,修长的身材,白皙的肤色,俊美且鲜亮的脸庞。他寄宿在我对面的一座湿婆庙里。那位苦行者到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妇女们放下水罐,聚集到庙宇,向这位圣贤致敬。
庙宇里一天比一天拥挤,因着苦行者的光临,又因着这位苦行者具有无与伦比的仪表。他待人又是那么彬彬有礼,不分贫富贵贱;见了孩子,就亲热地抱在怀里;见了母亲,就关切地询问家务琐事。很快,他在妇女世界里赢得了尊敬,受到了她们的顶礼膜拜;男人们也络绎不绝地来到他身边。有时,他诵读《薄伽梵歌》;有时,他宣讲《薄伽梵歌》;有时,他盘坐在庙里,探讨各种经典学说。有人来听取他的教诲,有人来讨取符咒,有人来索取治病的药方。人们议论纷纷:“他有多美的仪表呀!简直是湿婆大神化身为人,下凡到我们的庙宇里。”
每天清晨,太阳升起之前,这位苦行者面向启明星,站在恒河里,水漫过脖子,用缓慢且深沉的语调,进行晨祷,那时我就听不到河水的细细絮语。每当听到他庄重的晨祷的声音,恒河东岸边的天空,呈现一片玫瑰红色,霞光映照云彩,黑暗仿佛盛开花蕾的外壳被剥离,向四周散去,殷红的朝霞一点点染红天池。仿佛这个伟大人物站在恒河里,凝视东方,念着伟大的咒语,随着他的每个字的声音,黑暗巫婆的魔术就被破除,月儿和星星就西坠下去,太阳就在东方天际,冉冉升起。这样,世界的舞台也跟着变化。哦,谁能与这位法力无边的魔幻般的人物相比试?当这位苦行者洗完恒河澡,宛如祭祀火焰,拖着自己修长的、白皙的、圣洁的身子,从水里出来,水珠从他的发缝上滴下,那时新的太阳光芒,投射到他的整个身子,熠熠生辉。
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在杰特月[6],发生了日食,成千上万的人来恒河进行圣浴。槐树下,举行着盛大且隆重的集会。许多人借着这个机会,瞻仰这位苦行者。从古苏姆婆家也来了几位姑娘。
清晨,苦行者坐在我的台阶上,诵念圣典。一个姑娘突然看到苦行者,拍打自己的女伴,惊讶地说:“喂,他看上去很像古苏姆的丈夫!”
一位姑娘稍稍往上掀了一下自己的面纱,说:“哦,我的天哪!果真如此!他可是我们村吉特尔久家的少爷!”
第三位姑娘没有摆弄自己的面纱,说:“真的,就是那样的前额,那对鼻子,那双眼睛,分毫不差!”
第四位姑娘甚至没有看上苦行者一眼,长叹一口气,碰倒了水罐,说:“天哪,他现在在哪儿!难道人死了还会复活!古苏姆的命运,真是不堪惨苦呀!”
当时,还有人说:“他可没有这么长的胡子。”
有的说:“他不那么孱弱。”
有的说:“他也没有那么细长。”
就这样,她们没有得出一致的看法,议论也就不会偃旗息鼓。
村里村外的人都见到了苦行者,只有古苏姆没有见到他。这么多人拥来参拜,古苏姆没有凑趣来我这儿。一天黄昏,望着望月之月升起,古苏姆敢情思念起我们旧日的友情。
那时,河边台阶阒无一人,只有蟋蟀拖着的谐调的长音。寺院的钟声停了,它的最后余音,宛如幽灵,回荡在河彼岸的阴森树林中,刹那间,消失踪影。皎洁的月光,渐渐扩散在河面、大地和天空。潮水冲刷着我,发出汩汩的声音。古苏姆来了,坐在我的台阶上,把自己的身影,投在我上面。风声停歇,草木寂静。在古苏姆面前,银辉一无遮拦地泻在恒河的胸脯上;在古苏姆背后,在周围的花草树木中,在寺院的阴影里,在破旧的茅屋里,在池塘岸边,在棕榈树下,黑暗藏住自己的脸,静静地坐着。蝙蝠在七叶树枝上,轻轻地摇曳着,偶尔传来豺狼的嗥叫声,旋即万籁俱寂。
苦行者缓步走出庙宇,来到河边台阶。刚下一二层台阶,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古苏姆身上。猛然见到孤身女子,坐在如此僻静的地方,他就想立即返回。正在这时,古苏姆抬头,回首张望。
她头上的纱丽往后滑去。那瞬间,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宛如月光映照在一朵昂首盛开的鲜花上。刹那间,他们两人的目光相遇了,仿佛相互在辨认,似乎前生就相识。
猫头鹰在头上叫着掠过。这叫声使古苏姆吃惊,但她很快控制住自己,拉上滑下的纱丽,欠身站起,向苦行者行了触脚礼。
苦行者祝福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古苏姆。”
回答后,再也没有说什么。古苏姆家就在近处,她慢慢地朝自己家走去。那天晚上,苦行者在我的台阶上,坐了良久良久。最后,当东方升起的月亮西坠下去,苦行者的背影,移到前面时,他才起身,走向庙宇。
从第二天起,我就看到,古苏姆天天都来向苦行者行触脚礼。当苦行者讲解经典,古苏姆站在一旁,垂耳聆听。苦行者晨祷后,叫唤古苏姆,给她讲解宗教教义,谁知古苏姆是否能够听懂这一切,但她却聚精会神,静静地聆听着。苦行者对她的任何教诲,她都不折不扣地去完成。她每天来庙宇干杂务,采集鲜花供祭神,从恒河中汲水,洗濯庙殿。
她坐在我的台阶上,思索着苦行者所灌输的一切。她的目光慢慢地向远方扩展,她看到了前所未见的东西,她听到了前所未闻的事情。于是,笼罩在她沉静的脸上的一层忧郁阴影,消逝了。而在每天的晨光沐浴里,当她怀着虔诚情愫,向苦行者行触脚礼时,她就像供祭在神坛前的一朵被露水洗濯过的鲜花。此时此刻,一种纯洁无瑕的欢乐之波,迅速传遍她全身。
冬季的最后一天黄昏。蓦然,从南方徐徐吹来一阵春风,天际已没有一丝寒意。村里突然响起竹笛声,飘来一阵阵歌声。船夫们驾着船,顺流而下,不时停下桨,引吭高歌,赞颂黑天。突然间,鸟儿们在树林间跳来跳去,欢快地相互呼应着。春天就这样姗姗而至。
一领受春风的吹拂,青春的信息就迅速传到石头深处,我内心充满了那种新的青春激情,似乎我的蔓藤和青草也眼看着挂满了花朵。这期间,为什么见不到古苏姆?好几天,她没有来庙寺,我在苦行者那儿也没见到她。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蒙在鼓里。
过了几天,傍晚时分,古苏姆与苦行者就在我的台阶上会面了。
古苏姆低着头,说:“师尊,您唤我来?”
“是的,我怎么见不到你?现在你怎么不热心敬神?”
古苏姆沉默不语地站着。
“敞开心扉,对我讲心里话。”
古苏姆偏过脸,说:“师尊,我是有罪的人,所以我无法热心于敬神的服务事务中。”
苦行者带着十分柔和的口吻,说:“古苏姆,我知道,你内心有一种不平静的情绪。”
古苏姆吃一惊,心想:“真没料到,师尊什么都了如指掌。”眼泪徐徐掉下,她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旋即,用衣襟掩住脸,坐到台阶上的苦行者脚边,啜泣起来。
苦行者朝后稍退了一下,缓缓地说:“你把心里不平静的事,明白无误地告诉我,我将为你指点安静之路。”
古苏姆用坚定的虔诚语调,开始叙述,但她不时停顿、语塞。她说:“您既然吩咐,我就说,但我可能说不清楚。您或许心里一切都明白。师尊,我崇敬一个人,膜拜一个人,如同神明,一种欢乐之情充盈我心。一天晚上,我梦见了他,他仿佛是我心灵的主人。他不知道坐在什么地方的薄古尔树林里,用左手握着我的右手,向我倾诉恋情。我不觉得这断乎是不可能的,我觉得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梦断了,但他的形象没有离去。次日,我见到他,我就不能像从前那样看他。我的内心不断浮现那幅梦之画,我害怕,远远地躲避,但是,那幅画如影随形,缠着我。从那时起,我的心不能平静了。师尊,我的一切都变得朦胧黑暗似的。”
古苏姆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叙述经历时,我觉察,苦行者使劲地用脚踩蹬着我的台阶。
等古苏姆结束自己的叙述,苦行者说:“你在梦中见到的那位是谁?请告诉我,行吗?”
古苏姆双手合十地说:“我不能说。”
苦行者说:“我为你的幸福问你,他是谁,明白无误地告诉我。”
古苏姆用力咬住自己柔软的双唇,双手合十,缓慢地说:“我一定要说吗?”
苦行者说:“是的,一定要告诉我。”
古苏姆立即说:“就是您,师尊!”
古苏姆的话音刚落在他的耳朵里,她就失去了知觉,倒在我的怀里。苦行者像石雕似的呆立着。
恢复知觉后,古苏姆欠身坐着。那时,苦行者缓缓地说:“你从前履行我的一切吩咐,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办。我今天就离开这儿,从现在起,你永远也不能与我相见,你把我忘掉吧,告诉我,你能这般苦行吗?”
古苏姆站起来,看着苦行者,用平稳的口吻说:“师尊,我能做到。”
苦行者说:“那么,我走了。”
古苏姆再也没说什么,向他鞠了一躬,抓起他脚上的尘土,放在自己头上。苦行者走了。
古苏姆说:“我将忘掉他所吩咐的。”说完,她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进恒河水里。
她从小就生活在这河岸边,在安息时这河水若不伸出手,把她拽进怀里,还有谁能拉她进怀里?
月亮下落了,夜晚一片漆黑。突然,河水中似乎传出一些话语似的,而我一点儿也不懂。风在黑暗中呼啸着,风也许在思索,为了不让人看见任何东西,吹一口气,把天上所有星星都吹灭了。
经常在我胸怀玩耍的古苏姆,今天结束了自己的游玩,默默地离开了我的怀抱。而我不知道她到哪个世界去了。
注释:
[1]阿斯温月,即印历7月,相当于公历9、10月。
[2]旃簸迦花,即金香木,花白色,香气甚浓。
[3]阿什达瓦卡拉,古代印度圣贤。当他母亲怀着他时,他就指出父亲背错了《吠陀经》,其父一气之下,诅咒他出生后脊柱是八道弯。
[4]阿格扬月,相当于公历11月中旬至12月中旬。
[5]帕德拉月,相当于公历8月中旬至9月中旬。
[6]杰特月,相当于公历3月中旬至4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