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在北京举行的“李镇西从教三十周年学术研讨会”上,我的初87届一班的学生荣建也来到现场做了一个发言。
在他发言之前,我先说了几句话:“刚才主持人介绍荣建是教授,是博导,是什么研究中心主任,我听着觉得很好笑,荣建,不就是那个小男孩吗?什么教授博导和他有什么关系?是的,在我心中,荣建一直是个可爱的小男孩的形象。同样,我相信,荣建来到这个会场,也会很吃惊或者说不适应,他会感到什么‘著名专家’之类称号怎么会和李老师有联系呢?在他的心目中,李老师就是李老师。因此,不管现在我有多么耀眼的荣誉,不管荣建有多么显赫的头衔,我和荣建就是最单纯的师生关系。”
是的,百度上的荣建有许多头衔:北京工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工业大学交通研究中心主任,北京交通工程学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建设部市政公用行业专家委员会城市交通(公共交通)专家组成员,第29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组织委员会委员,中国交通运输学会交通与物流科学研究分会常务理事,中国土木工程学会市政工程分会道路与交通工程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北京市城市交通北京技术转移中心指导委员会委员,北京城市规划学会理事,中国交通运输系统工程学会理事,《中国交通工程》杂志副主编……但在我的心中,他好像永远都是天真可爱的小男孩,这些头衔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说:“荣建好像是1972年3月26日出生的……”荣建点头认可。我的话音刚落,下面老师们就鼓起了掌。我理解,他们是惊讶于我的记忆力之好。其实,那时候我年轻,记忆力当然好,但更重要的是每一届学生在三年中,我每一年都要给他们赠送生日礼物,自然会记得他们的生日。我又说:“我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1984年8月31日新生报名的那一天,荣建是一个人来报名的。当时我看到许多同学都是爸爸妈妈陪着来报名的,而只有荣建是一个人来报名的,他又是那么瘦小,我当时是很感动的。便问他,为什么是一个人来,他说妈妈是盲人,爸爸在外地,所以就一个人来报名了。我问他家里还有哪些人,他说还有两个姐姐。荣建的家住得很远,住在城外岷江对面,当时荣建却是一个人走到学校的。这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所以至今记得。当时的荣建是一个很温顺很腼腆的同学,我印象中,好像从没批评过他,是吧,荣建?”
荣建说:“是的,我也不记得李老师批评过我。”
“荣建当时非常秀气,有点女孩的特点,许多女孩玩的东西他都会,比如踢毽子。当时他还没变声,声音特别稚嫩,唱歌特别好听,所以这个班那时候唱一休哥的歌,其中有一句‘噢,噢,开动脑筋噢——’就特别请荣建唱。还有一件事,刚进校第一学期,学校开运动会,别看荣建很小,可他体质不错,主动报名参加短跑比赛。运动会开幕前几天,他利用放学后的时间在校园练习跑步,结果有一天因为他练跑太投入,头撞着单杠了,整个脸都肿了。这里,我还保存着荣建当年的照片,大家可以看看……”
我一边说,一边在投影仪上展示一张张荣建当年的照片,大屏幕上的少年和眼前富有学者风度的教授同时出现,让人感到了穿越。
荣建开始他朴素的讲话,谈当年的我留给他的记忆。荣建的性格比较理性,所以他的发言没那么多的“激情”,但很真实。他的发言提纲如下——
1.跟老师是正常的师生关系:既不是成绩最好的学生,也不是最有特长的学生,但我觉得我的成长很自由。李老师就是我心目中班主任应该有的样子。
2.语文学习不用复习:朗读,报告新闻,组织歌咏比赛,办未来班班报,印象中没有现在意义的复习,更没有题海,而考试总是能应付得不错。
3.班训:正直、团结、勤奋、创造,至今仍然记得很清楚。还有谷建芬老师谱曲的班歌《唱着歌儿向未来》。
4.李老师是“单身汉”:有大量的时间在班上,每天20分钟的读报课,我们听了很多书,《爱的教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敌后游击队》、报告文学;春游。
5.李老师培养民主意识:少年文学社,攀谈社;民选班干部。
6.我记得清楚的事情,更多是做人、做事的道理,语文知识记得的不多了:“你有你的好,我有我的好”,“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晚上,程桦也来陪我一起吃饭。我很久没见程桦了,他一进来我真还没认出来,我直说“长胖了长胖了”。程桦来晚了,我们都快要离席了,所以他只能吃残羹剩饭了。程桦天赋很高,语文特别好,但他在高一便迷上了计算机。所以,他现在在一家外资公司做计算机软件开发工作。关于程桦当年的故事,我已经写有很多文字,这里不再赘述。
吃完饭,我请他俩到我房间。路上我问程桦身体现在如何,他说很好呀,我说你那时不是经常哮喘吗,他吃惊:“啊?李老师居然还记得我曾经有支气管炎,记性太好了。”
在我房间,我先打开了那段时间我抢救出来的当年的声音,随便点开一个文件,是一个男孩正在说话,我们都不知道是谁,不过我们都肯定不是程桦或荣建,但听着听着,我听出来了,这是当时竞选班长的实况录音,我大叫:“这就是程桦的声音嘛!”程桦也惊叫:“哎呀,简直想不到,想不到!不像我现在的声音。”
我问荣建是什么时候评为教授的,他说是2004年,我和程桦都说很早啊,才32岁。我问,你怎么这么快就评为教授呢?他说是因为他的博士论文的主要内容后来取得了科研成功,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我又问:“我现在感到高校学术腐败很严重,你在高校,你说是不是很严重啊?”他肯定地点头:“的确很严重!”于是他给我说了很多内幕……程桦说:“现在的腐败已经无处不在了!太可怕了!”我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大家都认为这一切是正常的!”
欣慰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荣建面对许多“潜规则”,还能够守住内心的良知,守住正直,虽然他因此也失去了不少。他说这些话很朴素很平淡,但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因为凭我对他本质的了解,我相信他能够守住内心的纯真与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