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吉祥纹莲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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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纸生极乐塔(1)

“后来呢?”

烛火摇曳,吉祥纹莲花楼中发出了些桌椅摇晃的声音,有人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要说封磬被猪妖附身,突然拿块砖头将自己砸昏,然后你就捡了这剑回来。”

另一人正襟而坐,“你真聪明……”先前那人勃然大怒,咯啦有木器倒地碎裂之声,“死莲花,你不要欺人太甚!快说,角阳村那事是怎么回事?”

吉祥纹莲花楼之内,那一向啥也不搁连喝酒都要把酒杯子从桌子底下摸出来的木桌上,现在放着块比黄金还灿烂的软缎,软缎上垫着个绣着杂色四季花样的软垫,软垫上放着个黑檀木嵌紫金丝镂花座儿,整得像个供祖先的牌位——这檀木座儿上恭恭敬敬地放着一柄剑。

玄铁色透着青碧,一股子井壁似的清冷光润,正是“相夷神剑”——李相夷李大侠李谪仙李门主曾经的那柄爱剑。

少师剑。

李莲花摸着下巴看着那柄被方多病搞得像个先祖牌位的剑,“我说我施展一招惊世骇俗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空前绝后的剑招打败封磬,白千里对我敬佩得五体投地,双手奉上此剑,你也不信。我说封磬大彻大悟后悔得生不如死决定自杀双手将此剑奉上,你也不信。我说封磬看我是用剑奇才突然欣赏我的根骨,亲自将此剑送我,你也不信……那么……”他喃喃地道,“那就封磬……那个……有隐疾在身,动手之前突然暴毙身亡……你看如何?”他用一种欣然而期待的眼神看着方多病。

方多病觉得自己就像个被喂了一肚子大便的老鼠,这世上有人扯谎还欣然期待旁人同意他扯得合情合理?“死、莲、花!”他拍案而起,“总而言之,你就是不肯说了?没关系!这件事老子和你没完!你不说,我总能找到白千里,白千里总会说!何况听说那天在场的万圣道上下总计六十四人,你还当真的纸里能包得住火?”

李莲花却道:“这说的也是。”方多病被他气得跳脚,“你他妈的就满口胡扯,总有一天老子会搞清楚这柄剑你怎么来的!到时候老子和你算总账!死莲花!李小花!李王八……”

他的咒骂对李莲花而言如过耳春风,只见李莲花从怀里摸了个东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比起少师剑,我现在更好奇的是这个东西。”

方多病的注意力立刻被桌上那东西吸引了,“这是什么鬼东西?”李莲花道:“这是王八十从封小七衣兜里摸出来的字条,我猜这东西也许不是封小七的,说不定是清凉雨的。”方多病诧异,“清凉雨的?这有什么用?”李莲花正色道:“这是个很有趣的东西,你不觉得吗?”

一第一张纸

李莲花放在桌上的并不是一张“字条”,而是一个纸糊的方块,方块上画着线条,似乎是将那方块切去了一角。方多病瞪眼,“这是‘字条’?字在哪里?”

李莲花敲了敲桌面,“字在它肚子里。”

方多病皱眉,“这是什么玩意儿,有什么用?”

李莲花摇头,“不知道。”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方块,“这本是张十字形的字条,上面写了几个字‘四其中也,或上一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二下二等,择其一也’。”

“四其中也,或上一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二下二等,择其一也?”方多病的眉头越发打结,“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李莲花在桌上画了几个方框,“把那张白纸的中间算成四份,它的上下就只剩下两份,符合这句话的本意。它说这是一个东西,这东西中间四份,上下两份,或者中间四份,在中间四份的第一份上头又有一份,在中间四份的第四份下头又有一份,也可以……能符合它本意的‘东西’就是个方块。这张十字形的白纸,将一份一份的白纸折起来,能折成一个方块。”李莲花一摊手,“或许还有其他形状的白纸,也能糊成一模一样的方块。”

方多病古怪地瞪着那纸糊的方块,“就算你能用白纸使出一万种方法糊成这样的方块,又有什么用?”

李莲花缩了缩脖子,“我不知道,所以说,这是个很有趣的东西。”他缩完脖子之后很惬意地歪了歪脖子,舒舒服服地坐在椅上,“这东西揣在封小七怀里,那时候封小七刚刚盗取了少师剑,要帮清凉雨去救一个人。封小七和清凉雨在救人的路上为封磬所杀,少师剑被夺,显然那个人并没有得救。我猜这个方块,和清凉雨要救的人有关。”他正色道,“能让清凉雨甘冒奇险潜入万圣道三个月之久,意图盗取少师剑相救的人,想必很有趣。”

方多病沉吟,“莫非这东西就是救人的关键?藏着地点什么的,或者是藏着什么机关破解的方法?”

李莲花赶紧道:“你真是聪明……”

方多病斜眼看着他,“莫非你又想出什么门道没有告诉我?”

李莲花又赶紧摇头,“不不,这次我和你想的一模一样。”

方多病嗤之以鼻,全然不信,“难道你想替清凉雨去救人?”

李莲花瞧了那被供成牌位的少师剑一眼,微微一笑,“少师剑不是利器,要说世上有什么东西非要少师剑才能斩得开,说明关键不在剑,而在用剑的人。”

方多病大吃一惊,“用剑的人?你说李相夷?李相夷已经死了十年了,就算清凉雨盗了这剑也万万来不及了。”

李莲花正色道:“你说的倒也是实话……不过,我说关键在人,并不是说关键在李相夷。”

方多病瞪眼,“那关键是什么?”

李莲花点头,“少师剑刚韧无双,唯有剑上劲道刚猛异常,寻常长剑吃受不住的剑招,才非要少师剑不可。”

方多病继续瞪眼去瞧那柄名剑,“清凉雨冒死偷这柄剑,难道是送去给一个拿剑当狼牙棒使唤的疯子?”

李莲花咳嗽一声,“这有许多可能,也许有人要求他拿少师剑换某个人的性命;又或许他以为这柄剑可以砸开什么机关;又或许这柄剑的材质有什么妙不可言之处,说不定把它碾碎了吃下去可以救命……”

方多病忍不住打断他,怪叫一声,“吃下去?”

李莲花又正色道:“又或者这柄剑是什么武林前辈留在人间的信物,可以换取一个愿望什么的……”

方多病古怪地看着他,李莲花不以为忤,从容而坐。半晌,方多病喃喃地道:“老子疯了才坐在这里听你胡扯,老子的老子逼着老子读书考功名,老子的老子的老子逼着老子娶公主,老子狗屁事情一大堆,疯了才跑来这里……”他重重一拍桌子,“你要玩方块自己玩去,角阳村的事不说就算了,少师剑的事不说也算了,不必坐在这里费心扯谎给老子听,老子走了!”

李莲花道:“这个……”他本想说当朝皇帝只有一个太子,膝下再无子女,莫非近来又新生了公主?如此说来那公主只怕年纪太幼,此事万万不可。

他还没说完,方多病倒是很潇洒,当真拍拍袖子,施施然从窗口走了。李莲花望着他潇洒的背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我当真的时候,你又不信;我胡扯的时候,你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他站了起来,本来是想把那柄剑从那牌位上拿下来,转念又想,取了下来他也不知该放在哪里,叹了口气之后,终还是留在了那牌位上。

这许多年后,也许少师剑的宿命,就只是留在芸芸众生为它所立的牌位上,空任凭吊罢了。

持剑的人,毕竟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方多病一怒而去,他自是半点也不想去做驸马,一出了莲花楼就飞也似的改道前往嵩山少林寺。不想他老子却比他聪明许多,一早猜中这逆子势必往和尚窝里躲,说不定还要以出家相挟,派人在嵩山脚下一把将他逮住,即刻送入宫中。

方而优贵为当朝太子少傅,方多病的老子方则仕官拜户部尚书,皇上近来新认了兵部尚书王义钏的女儿做昭翎公主,又有意将昭翎公主许配给他,这天降御赐的好事谁敢耽误?于是八百里快马加鞭,方多病被家中侍卫点中全身二十八处穴道,连赶两日两夜的路,火速送入景德殿。

方多病从来没见过王义钏,虽然他老子在朝中当官,但方则仕住在京城,方多病一直住在方家,十八岁后浪迹江湖连家都少回,他和他老子都不大熟,更不用说兵部尚书。王义钏生得什么模样他都不知道,王义钏的女儿生得什么模样他自然更不知道。突然要和这样一位公主成婚,万一这公主芳龄三十,身高八尺,腰如巨桶,纵然是貌若天仙他也消受不了。于是打从进宫之后,他就打定主意要溜。

他被送入景德殿,这是专程给皇帝谕旨待见,却一时无暇召见的官员暂住的地方,与宫城尚有一墙之隔。住在这儿的人都是皇上点了名要见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见,大家互相都客客气气,不熟的装熟,熟的自然更熟到人我难分、人我莫辨的境地了。

方多病全身被点了二十八处穴道,一身武功半点施展不出来,在景德殿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方则仕也不好再让侍卫跟着他,简略说了几句就走了,言下之意自是要他乖乖听话,皇城重地,不得胡闹,否则为父将有严惩云云。方多病听话了半日,但见时辰已至深夜,如何还忍耐得住,当下悄悄翻开窗户,摸入后院去也。

这里离皇帝和公主尚有老远,他若能从这里出去,说不准还能在方则仕发现之前逃离京城,而他逃走之后他老子是否会被皇帝降罪,他自是半点懒得想。

二更时分,景德殿这等微妙之处,人人行事谨慎,战战兢兢,自然从来无人敢在半夜翻窗而出。方多病武功虽然被禁,身手依然轻盈,自殿中出去,一路无声无息。月色清明,映照庭院中影影绰绰,他屏住呼吸,正在思考后门究竟在何处。

咿呀一声轻响,是不远处木桥上传来细微的声响,方多病往地上一伏,趴在花丛之中,无声无息向木桥那边望去。

一个不知什么颜色的身影正在过桥,庭院木桥的花廊上爬满了藤萝,里头光线暗淡,他只依稀瞧出里头有个人,却看不出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不定是景德殿巡夜的侍卫。方多病耐心地屏住呼吸,纹丝不动地伏在花丛中,依稀已和花木凝为一体。

咿呀……咿呀……咿呀……木桥上微乎其微的声响慢慢传来,那“侍卫”在里头走了半天却始终没从桥上出来。方多病等了许久,终于觉得奇怪,凝神听了许久,似乎那木桥之中并无呼吸之声。他慢慢地从花丛中起来,有一种莫名的气氛让他觉得应当去木桥中瞧上一眼,庭院中花木甚盛,夜风沁凉……他突然觉得有些太凉了——这时候他已经走到了桥头——方多病瞪大眼睛看着那木桥。

木桥中并没有人。

花廊中悬了一条绳索,绳索上有个圈,圈里挂着件衣裳。

风吹花廊,那件衣裳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绳索拉动花廊上的木头,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这是什么玩意儿?方多病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那衣服还在,并且他认出那是件女人的裙子。就在这时,不远处货真价实地传来脚步声——巡夜的来了,他飞快地在那绳索和衣服上下看了几眼,在衣服之下,木桥之上躺着个眼熟的东西。他突然兴起个大胆的主意——一把扯下那绳索,连绳索带衣服一起团了团揣入怀里,拾起木桥上的东西,往一侧草丛中一跳一滚,又暗伏不动。

巡夜的侍卫很快从木桥经过,并未发现那桥上的古怪。

方多病心头怦怦狂跳:老子胆子不大,还是第一次干这等伤天害……啊呸!这等亵渎先灵的事,但这事绝对不简单,绝不简单……他抄起衣裙的时候知道这是件轻容,这东西极轻所以贵得很,能拉动绳索摇晃证明衣服里还有东西。另一件他揣在怀里的东西才当真让他心惊胆战——那是一张纸条。

一张十字形的纸条,并且留着很深的折叠的痕迹——它分明曾是一个方块,只是未曾用糨糊粘好,并又被夜风吹乱了。

他奶奶的,这里离角阳村有百里之遥,离死莲花现在住的阿泰镇也有五六十里地,这可是皇城啊!怎么也会有这东西?

是谁在木桥里挂了个吊颈的绳子,又是谁在里面挂了件衣服?方多病手心渐渐出汗,不管这闹事的是人是鬼,显然“它”的初衷绝不是给自己看的。

“它”必然是为了给这景德殿里的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些人看。

方多病在庭院里伏了一个时辰,终于做了个决定。

第二天天亮。

哈的一声哈欠,方多病在景德殿为各路官员准备的木床上醒来。这床又小又窄,硬得要命,和“方氏”家里的不能比也就算了,居然比李莲花那楼里的客床还硬,真是岂有此理。洗漱之后,他数了数,住在景德殿内的官员共有五人,面上看来并无人身带武功。方多病在各人脸上瞟来瞟去,似乎并没有人发现他昨夜摸了出去,人人神色如常。

“方公子。”前来搭话的似乎是位自西南来的远官,做官的名堂太长,方多病记不住,只知这位生着两撇小胡子的大人姓鲁,于是龇牙一笑,“鲁大人。”

鲁大人面色犹豫,“我有一样东西,不知如何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了,不知方公子可有看见?”

方多病刚刚起床连口粥都没喝,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假笑道:“不知鲁大人何物不见了?”

这位西南来的鲁大人姓鲁名方,年不过四旬,闻言皱了皱眉头,面上露出三分尴尬,“这个……”

“是鲁大人从家里带来的一个盒子。”身旁另一位姓李的帮他说话,这姓李的也来自西南,却说得一口京城腔调,“昨日我方才看见它还在鲁大人桌上,今日不知为何就不见了。”

方多病也皱起眉头,“盒子?”他顿时风流倜傥地微笑,“不知鲁大人丢失的是什么样的盒子?若是鲁大人偏爱某一种盒子,我可请人为鲁大人购回几个。”

鲁方大吃一惊,“万万不可。”“方氏”有钱有势他自是知道的,方多病即将成为皇上的乘龙快婿他也是知道的,犹疑了一阵,终于窘迫地道:“那盒子里放着我托京城的故友为我家中夫人所买的一件衣裙,我夫人随我清贫半生,未曾见得轻容……结果昨夜那衣裙却突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