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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名医会(3)

李莲花和花如雪脸色都有些微变,温州蠲纸只产于温州一地,以坚固耐用、质地洁白紧滑出名,十分昂贵并且多为贡品,在元宝山庄左近绝无此纸。金满堂喜爱华丽,他平日使用的是苏州彩笺,和温州蠲全不相同。花如雪在朝中挂职,对温州蠲自是熟悉得很,这确是一张温州蠲,并且保存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边缘之处虽然洁白,却已没有新纸那层皎洁之色。残纸上尚留着几个字,却是潦草得让人无法分辨,草书不像草书,却也不似大篆小篆,看得人一头雾水。

见了方多病从灶门里挖出来的这张残片,李莲花和花如雪全然把金元宝自尽未死忘在脑后,两人只看着那张残片苦苦思索。这张残片是完整的一片边缘,从上而下依稀留着四个字,盖着一个印鉴,难得此纸历经灶火而留存,上边的字居然让人认不出来!

方多病手握此纸,虽然什么也没想出来,却已觉得元宝山庄这一串怪事的关键,或者就在他手掌之中。他也已看了这四个字很久了,实在想不出究竟写的什么,斜眼看花如雪一张老鼠脸黑得不能再黑,心里一乐,看来这位捕快大人也看不出来,正当他高兴之际,李莲花却喃喃地道:“这四个字眼熟得很……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花如雪眼睛一亮,“仔细想想!”李莲花接过那张残纸,突然啊了一声,“‘此帖为照’!这四个字是‘此帖为照’!这是一张……当票。”

当票?方多病瞠目结舌,他家里从不缺钱,自是不知当票为何物;花如雪虽是见过当票,却从来没仔细看过;只有李莲花这等时常典当财物的穷人,才认得出那四字是当铺套话“执帖人某某,今因急用将己物当现银某某两。奉今出入均用现银,每月叁分行某,期限某个月为满,过期任铺变卖,原有鼠咬虫蛀物主自甘,此帖为照”的最后四字“此帖为照”。当铺书写当票自有行规,字体自成一格,比草书更为潦草,难怪花如雪和方多病认它不出。只是这如果只是一张寻常当票,为何会以温州蠲书写?票面之上当的究竟是什么?

一旦认出这是张当票,方多病对着那印鉴看了半天,“这是不是‘当铺’两个字?”篆刻却是比字好认得多,花如雪阴沉沉地道:“这是‘元宝当铺’四个字。”李莲花叹了口气,“听说金满堂年轻之时做的就是典当生意,开的当铺就叫‘元宝当铺’。”

方多病啊了一声,“我明白了明白了!”李莲花又叹了口气,“你明白了什么?”方多病嘻嘻一笑,“这是张金满堂年轻时候做生意开出去的当票,现在却在金满堂厨房里烧了,那就是说要么他已经收了银子把东西还给人家了,当票已经无用;要么就是他抢了别人当票,塞在灶台里烧成灰,不肯把当的那东西还给人家。”

李莲花继续叹气,“这些我也明白,我还比你多明白一点。”方多病一腔得意顿时沉入海底,黑着脸问:“什么?”

李莲花道:“最近来元宝山庄的没有别人,只有董羚,所以或者还可以假设这张当票是董羚带来,何况董羚来自温州……”方多病恍然大悟,“我知道为什么董羚会死了!如果他带了当票和银子过来找金满堂要回当年当掉的什么宝贝,金满堂要是舍不得还给他,杀了董羚夺回当票,塞在灶台里烧了都在情理之中!”

李莲花叹了第四口气,“你果然聪明得很,你明白了,我还是一点都不明白……”方多病得意扬扬,“本公子已经全都明白了,你有什么不明白可以问本公子。”

李莲花顺口问:“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么为什么金满堂也死了?”他以很同情的目光看着方多病,“你不要忘记,他也已经死了……”

方多病突然噎住,满脸得意顿时化为黑气。如果是金满堂杀了董羚,那么为何金满堂自己也死了呢?他为什么会被吓死?花如雪淡淡地道:“能找到这张当票已是侥幸,方公子的想法纵使不是全对,也是对了一大半,只是其中的细节,你我还不知道而已。”

方多病心里大赞花如雪此人看着虽然面目可憎,却是并不真的很讨厌,“正是正是。”

“事情的关键,就在于金满堂为何死了……还有这张当票上所当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李莲花喃喃地道,“金满堂是被吓死的……董羚是被吊死的……尸体又怎会在金满堂窗外?花捕头,金满堂有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叫作‘泊蓝人头’,你可曾听说过?”

花如雪点了点头,“那是西域小国进贡前朝皇帝的礼物,而后流落民间,十多年前听说落到金满堂手中。不过我在元宝山庄搜查了几次,也没有发现‘泊蓝人头’的下落。”李莲花越发显得茫然,“‘泊蓝人头’果然失踪了,但也不能说明这密室里藏的东西一定就是‘泊蓝人头’……”

花如雪嗯了一声,“‘泊蓝人头’的事暂且不说,董羚之死很可能和这张当票有关,金满堂的死或者真是意外,但是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方多病奇道:“什么?”

花如雪的目光只盯着李莲花,“董羚是被吊死的,他是在哪里被吊死的?吊死他的绳索在何处?”方多病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李莲花聚精会神看着那从墙上伸出的暗盒,手指在盒内软垫上摸索来去,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自言自语些什么,突然插口道:“董羚之死不但可能和当票有关,或者还和密室有关。”

“密室?”方多病指着那暗盒,“这个密室?”李莲花微微一笑,“他身上带着扭断的翡翠梳子,那说明他曾经用过梳子,只不过也许是找错了地方,他找到的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他会以为是密室?说不定那个找错的密室,和他的死有关。”

花如雪眉头紧皱,声调终于沉了下来,“你说元宝山庄里有第二个密室,董羚就是在那密室中被人吊死的?”李莲花大吃一惊,“我只是说……只是提醒……那个董羚曾经找错过密室,用错过钥匙……”花如雪瞪了他一眼。李莲花满脸歉然,“我没说元宝山庄里一定有第二个密室……”

方多病哼了一声,心里暗骂李莲花是个彻头彻尾的奸猾小人,“刚才本公子找你的时候已经把山庄搜了一遍,元宝山庄绝对不可能还有什么其他密室,何况是杀人密室,绝对不可能!”花如雪冷冷地道:“元宝山庄财宝之名远扬,庄内门窗都是精钢所制,若是锁了起来间间都是密室。但杀人不必定要密室,金元宝的武功不及董羚,如果金元宝要杀董羚,必定用的阴谋诡计。”

李莲花连连点头。方多病突然道:“董羚上吊,金元宝不也上吊了吗?”李莲花睁大了眼睛看了方多病一眼,慢吞吞地道:“或者元宝山庄里的人自杀都喜欢上吊……”花如雪嘿了一声,不置可否。

几人在金满堂的卧房里商议半日,毫无头绪,转回去看金元宝的状况,却见他本是疯疯癫癫,上吊被人救回之后却痴呆僵硬如死人,据说咽喉受重创,被公羊无门下了数十支银针,只怕三两个月内休想开口说话,十来天内休想自由行动了,仍有一条命在,实属侥幸。

折腾了大半天,事情疑点越来越多,草地上奇怪的擦痕、厨房里的当票、金元宝上吊、暗门里的宝物失踪,元宝山庄中的怪事仿佛并不因为金满堂的死而结束,仍旧在继续。几人从金元宝房间出来之后,各自回房休息,等候午时用餐。

方多病跟在李莲花身后,大步进了李莲花的房间,见他回房之后先拿了扫把把房间仔仔细细扫了一遍,而后又拿了块抹布抹桌子,沉浸在其中的模样,终于忍无可忍,“死莲花!你到底想出来金满堂是被什么东西吓死的没有?我在这里待得越久脑袋越大……”

李莲花慢吞吞地道:“你的脑袋本就比我大。”方多病一怔,大怒,正要发作,却听李莲花喃喃地道:“但是这一次我也糊涂得很,我想不明白的事只怕比你还多,还有我……”他顿了一顿,抹桌子的手停了下来,轻轻吁出一口气,坐了下来,伸手支额,看起来有些累。

方多病又是一怔,“你不舒服?”李莲花摇了摇头,突然说:“你说‘金羚剑’董羚在江湖中名声如何?”方多病本见他脸色不好,有些担心,猛地李莲花转了话题,不免怔了怔,心里悻悻,这死莲花乃是天下第一会整人的浑蛋,哼了一声,“董羚的名声,虽然没有外面那位‘乳燕神针’关侠医好,却也是江湖俊彦之一,不错。”

李莲花慢吞吞地瞟了他一眼,“据说他还有个女友……”方多病点头,“‘燕子梭’姜芙蓉,两人要好得很。”李莲花仍是慢吞吞地道:“这样的人,会上吊自杀吗?”方多病立刻摇头,“不会。”

李莲花很满意方多病的附和,微笑道:“那董羚上吊,必定是别人把他吊上去的。”方多病这次却不附和,瞪眼道:“废话!谁不知道定是别人把他吊上去的……”

李莲花道:“但是他被人吊上去却没有挣扎……”方多病顺口道:“那必定是还没有吊上去之前已经被人制服,点了穴道还是下了毒药什么的。”

李莲花摇头,“他没有中毒,如是中毒,关河梦和公羊无门必定看得出来。如果说是被人点穴,元宝山庄里上下十五个人不管活的死的你都见过了,有谁武功比董羚高?”

方多病道:“没有。”李莲花问:“那董羚是如何被制服的?”方多病道:“不知道。”李莲花叹了口气,“这是我不明白的第一件事。”方多病问:“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金元宝为什么要上吊?”李莲花苦笑,“他要是上吊然后死了,说不定我还更明白一些,他上吊了却没死……”方多病皱眉,“这个……自古以来上吊便是有些人死而有些人不死,也并没有什么奇怪。”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目光失望得很,又叹了口气,“我不明白的第三件事是……元宝山庄里一共十五人,金满堂死了,金元宝和死了并没有什么两样,剩下十三人都是仆役,董羚也死了,也就是说事发那天元宝山庄里重要的三个人都已经死了。假设那当票上的东西真是‘泊蓝人头’,那‘泊蓝人头’到哪里去了?”

方多病瞠目结舌,“这个、这个……说不定被山庄里的仆役婢女什么的偷走……”李莲花苦笑,“那除非是金满堂暴毙的时候,‘泊蓝人头’就被他抛在地上,被仆役捡了去,可是你莫忘了金元宝那时却还没死,什么仆役这么大胆,难道他预知到金元宝会发疯?如果要说元宝山庄有个仆役能神不知鬼不觉将董羚吊死,而后吓死金满堂,盗走‘泊蓝人头’,其他人却浑然不觉,他潜伏多日以后又能吊死金元宝且没有被站在外面的公羊无门和关河梦发现,这种东西叫作‘鬼’……”

方多病全然不服气,“若是个如李相夷那般的绝顶高手,那怎么不可能?”李莲花瞪眼,“他若是如此这般的绝顶高手,何必在元宝山庄做仆役?何况即使是李相夷也是万万吓不死金满堂的,更何况就算真有这种奇人,他可以蒙面直接抢走‘泊蓝人头’,保管没人知道他是谁,何必鬼鬼祟祟?”

方多病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怒道:“那你难道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莲花道:“我不知道。”

顿了一顿,李莲花慢慢地说:“如果事情越说越不通的话,证明从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方多病问:“一开始?”

李莲花道:“我们一开始假设是董羚和金满堂是被同一种东西吊死和吓死的,而后金元宝又上吊,我们又假设把金元宝吊在梁上的和害死董羚和金满堂的是同一种东西,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元宝山庄里有人能做到这些,未免太神,完全不可令人信服。那么说不定……”他缓缓地道:“是不是事情需要拆开来看待,害死董羚和吓死金满堂的是不同的东西,而金元宝上吊更是全然不相干的事情?说不定他真是疯病发作,突然自杀?”

方多病皱眉,“你要说这三个人的死是巧合?那和撞见大头鬼一样离谱。”李莲花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说,说不定在这山庄里不只有一个凶手,而是有两个,或者三个。”

方多病一震。李莲花继续道:“我饿了。”方多病本等着他说下去,猛听他说“我饿了”,呆了半晌,“什么?”

李莲花闲闲地道:“我饿了,我要吃饭。”方多病目瞪口呆,怒道:“说不定山庄里有两个或者三个凶手,然后呢?”李莲花道:“然后我饿了。”

方多病在肚里诅咒发誓李莲花是个无赖李莲花是个无赖李莲花是个无赖……三十六遍之后,被李莲花拖着走向厨房。

厨房正在备菜,李莲花眼见吃饭无望,叹了口气,看着厨房后面某棵花树上结的果子。方多病心里升起不祥之兆,果然见他慢吞吞地爬上大树,在树上东张西望,挑东拣西,最后十分失望地爬了下来,手里折了一段钢丝,上面戳着条青虫,歉然道:“树上有虫……”

方多病对天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将此人拉入厨房之中。踏进厨房的时候,厨房师傅正在洗菜,只怕要过约莫半个时辰方有饭吃,方多病心中大笑,李莲花满脸失望。厨房洗菜的师傅又道他一个人忙得很,如果客人确实饿了,不妨自己先下碗面条吃。李莲花欣然同意,方多病却并不饿,兴致勃勃地手持菜刀,看下面条需要切菜否。

李莲花在灶下准备拨大火势,起锅烧水,在灶下一探,里头的火焰却不甚旺。他拨弄了半天,突地把灶里一条烧焦的东西拔了出来。

方多病吓了一跳,这条东西早晨他翻灶台的时候也见到的,只是却没注意,见厨房里点点火烬乱飘,“你翻什么鬼东西……”他突地接住半空中乱飞的一块灰烬,“咦?”李莲花把灶里几条长长的东西拉了出来,抬头问:“你捡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