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异常寒冷,雨水绵绵不绝。于子益不知从哪弄来辆二手车,他基本没课了,常开来学校找我。这是他基于我的依赖做出的贴心回应。我虽极力避免对他过分依赖,但他显然察觉到了。
我喜欢坐他开的车。窗外冷雨潇潇,雨刷来回划动,车内温暖如春,我们听着歌,与世隔绝。他专注的把着方向盘,车或徐或急,平稳的在繁忙路上破雨穿行。遇上堵车,他放下车窗抽烟等待。
我与他相熟之后,渐渐习惯了他沉默时散发的无形威压。他的高冷疏离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与他的长相、身形、性格息息相关,非刻意为之。不论做什么,他总是自带耀眼光环。仿佛时刻有着无数摄影机正对着他拍摄特写镜头。
我最迷他抽烟的样子。极具电影质感,我怎么都学不来。
“我觉得你很有扮演高冷总裁的天赋。”我说,有些些冷雨从车窗淋入,“就是头发短了点。”
“那我把头发留长点。”他转过头对我笑道。
“不行!我最讨厌长发男生。”
“还好我头发不长。”红灯转绿,他直视前方,嘴角仍带着笑。
“你认为我适合演什么?”我手肘搁在车台上,撑着脸看他。
“适合扮演迷倒总裁的傻白甜。”他嘴角猛的上扬。
“你才傻!”我笑骂道。
他带我去游泳。那天他先上二楼做力量训练,我在一楼自行练习自由泳。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落地玻璃窗后他在跑步机上流汗的熟悉身影。这让我安心。
我一口气游了两个来回,爬在池边休息。工作日晚间泳池人少,中老年人占多数。身后水响,我侧过头,见一个年轻男生爬在我旁边。他眉眼精致,脸小而立体,肌肤白皙。我不由多看了一眼。
“你好。”他微笑道。
“你好。”我忙撇过头,怕他误会。
“你是于子益的新欢吧?”他笑着说,语气轻细绵柔,唇边现出两个酒窝。
“你说什么?”我顿时警觉起来,回头往二楼看了一眼,于子益不见踪影。
“我是他的旧爱。”他开玩笑似的说道,没有丝毫的伤情,亦无挑衅的意味。
即便如此,我仍感到不太舒服。我不知该说什么,全无应对的思路。
“我们以前常来这游泳。”他看着我说,他在打量我,“看到你就想到以前的我。”
就在这时,于子益出现了。他从池边跳下来,隔在我们中间,伸手揽着我的腰,对那男生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好久不见,子益。”那男生扬起笑脸,可爱又清新,很有杀伤力。
“你们聊。”
我掰开于子益的手,双脚猛蹬池壁,一个转身快速往另一头游去。我游得很快,比平时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我虽极为不爽,但我相信于子益会妥当处理这件事。我若夹在其中,有些话他反而不便说。
我爬在池边喘气,没有回头去看他们。我等他过来跟我解释。我恨恨想着为何不是我先遇见他?!可我不是神,改变不了已发生过的事。
片刻后,自由泳打水的声音急速掠近,我知道于子益来了。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他说。
如此快速的冲刺,他也有些气喘。气喷在我脸上,是温热而健康的味道。我熟悉的味道。他的着紧让我好受了些。我点了点头。
离开泳池时,我没再见到那个男生。
我们来到繁华街头的一家清吧。落地窗外是夜雨下的十字路口,行人匆匆,灯光斑驳。酒吧里客人疏疏落落,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调酒师是个帅气的年轻老外。于子益要了加冰威士忌。我来了一杯期待已久的长岛冰茶。这里很适合谈心。
来的路上我没有说话,心里微觉气闷。他面无表情,亦无言。我嘬了一口酒,看着他。他摇晃着酒杯,修长的手指轻弹杯壁。我终于意识到他的沉默是在回忆往事。
“他是你的初恋?”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的初恋是个女生,很早了,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手上的疤是她用酒瓶砸的。”他的声音从很遥远的过去传来,让我觉得陌生。
我知道他手肘外侧的疤。大概有六七厘米长,肉痕凸起,细细滑滑。我最爱用手揉搓。原来那并非他跟人打架受的伤。
“今天这个呢?”
“他叫周豪。”他喝了一口酒,眉头微皱,“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是世交。我家搬走后,往来少了。后来他考上那边的大学,但我来了这边。大一暑假,他没回家,在我家住了两个月。”
“所以你是被他……”
“也可能是他诱发了我的本性。”
“我岂非要感谢他,不然就享用不到现在的你了?”
“可以这么说,如果这能让你舒服点。”
我确实很介意我不是他初恋这个事实。但我在试着慢慢释怀。
“你们为什么分手?”我问道。
此时客人渐渐多起来,爵士换成了余韵深长的蓝调。
“那之后,他着魔一样,几乎每个星期都飞来与我相见,或者我飞过去。不然他就哭闹,崩溃。”他捏了捏眉头,对我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于是你就提出了分手?”我说。我很是同情周豪,我完全可以体会他的心情。那是爱到无法自拔的表现。
“不,”他摇头,“是他提出的分手。”
“啊?!”我惊诧道。
“他说他再也受不了了。他那天哭得很厉害。我同意了。就是这样,我和他的故事。”他轻吁一口气。
“如果我是他,只怕比他更疯狂。”我沉默片刻后说道。
“你不是他。你不是那种不顾一切的人。”他说。
“我觉得他爱你,比你爱他深。”我说。
“你让我怎么回答呢?”他笑了,“这个问题,无论我怎么回答你都会不开心。”
“你这个回答就很妙。”
我们碰杯,各自喝着酒,音乐在我们之间流淌,掩盖了沉默带来的凝重气氛。
“他这次回来是要干什么?”我故作轻松的问道。
“找工作,要毕业了。”他说。
“找工作?”我哼道,“只怕是回来找你重续前缘的吧!”
“他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你。”
认识这么久,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开口说爱我。刹那间,我那颗别扭的心被熨烫得服服帖帖。原来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我想问他,将来我们不在一个地方,是否就意味着这段感情也会结束。但这话太沉重,我不敢问。
“我也爱你。”我说。
我们走出酒吧。雨已停,路面湿滑,他搂着我的肩往家里走去。那一夜我从未感到如此靠近他,亦从未觉得未来其实那么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