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前教官让大家唱了几首歌,驱散瞌睡,提升士气。之后照例是先站军姿,不过时间缩短为十分钟。我直视前方,眼角余光瞥见教官慢慢走近,不由得心跳加快,赵启对此仍一无所觉。
一片阴影袭来,教官双手放在我肩头,道:“放松,别耸肩。”又捶捶我的胸口,“挺胸,留半口气不要呼出来。”
我额头渗出汗珠。有生以来我没主动做过坏事,哪怕这次只是没有作为。果然教官刚移到赵启身前,便发现他腰间没系腰带。他被罚做五十个俯卧撑。
新修的柏油路被阳光炙烤,气味浓烈熏人,赵启撑在上面,每做一个,报一遍数。热汗从他的后颈往外冒,顺着脖子滴到地上,但报数声始终洪亮。他是经常运动的人,肌肉力量强劲,五十个俯卧撑不算事。可这并不能缓解我的愧疚。
那晚他跟女朋友通电话,自然说起了受罚的事。他像个在外受了欺负的小孩,回家后故意把自己说得很惨。他就坐我旁边,我听不下去,只好戴上耳机,调大音量。后来我又想,他跟女朋友聊天,怎么样聊都好,我有什么立场心气不平?
我调整好心态,愧疚感却已消散。
他打完电话去洗澡。卫生间有凉水喷头。水声哗哗穿透耳机,再次扰乱我的心神。每次他在里面洗澡,我坐在门外总倍受煎熬。像只馋猫,痴望河面跃出的肥美活鱼,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憋闷。
我正胡思乱想,一阵香气袭来,那是沐浴过后,香皂混合肌肤的气息。我一扭头便呆住了。赵启身上的水未擦干,俯身站在我旁边。此时的他像极《水浒传》中的浪里白条张顺:浑身雪练也似一身白肉,水里行一似一根白条。
“你在听什么歌啊?”他极其自然的取下我右边的耳塞,放入他右耳里。
他离得极近,我们的脸几乎贴在一起,丝丝热息传来,我连呼吸都屏住了。
“原来是她的歌。好巧,我女朋友也是她的歌迷。”他笑。
我由痴转怒,一把夺回耳机,说道:“你干嘛啊!”
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了。因为戴着耳机,我说话的声音特别大。宿命突然安静下来。赵启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讪讪一笑,转身去洗漱台洗衣服。
熄灯后,我躺在床上反思。我无法像对李帅或小胖那样,能以平和自然的同窗情与赵启相处。我保持不了平常心,我和他之间做不到亲密,就只能疏离。我最终选定疏离相待,以避免无谓的纠缠和伤害。
我定好闹钟,准备睡觉。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一条信息进来。我点开一看,却是赵启发来的。我惊讶转身,见床头有微弱的亮光从下铺穿来,他果然还没睡。
“对不起,今晚是我太冒失了。”短短几个字,却让我刚平息的心情骤生波澜。
“该道歉的是我,我反应过激了。”我的手有些发颤,反复编辑、删除、重写,最后确定为这一句。
“哈哈,说真的,我被你吓到了。”他很快回复了。
我们躺在同一张铁床的上下铺,直线距离只有一米多,几乎触手可及。但这种私密排他的道歉方式,让我陷入了某种难以抗拒的亲昵而温馨的梦幻世界。
“还好吧,我有那么可怕吗?”这几个字用尽我所有力气。
“我这人神经很大条的,往后还请多多包涵。”他回复道。
我想跟他地老天荒的聊下去,不管我怎么否定,心底涌出的喜悦却真实而厚重。
“我很喜欢你,这样的性格。很晚了,明天还要军训,你早点休息吧。”然而我却选择中止对话,信息发出后,长长吁出一口气。
“好啊,明天见,晚安。”他回复道。
他竟然跟我说“晚安”!我睡不着了。反反复复看手机里的对话短信。他发来的每一个字都散发着甜蜜诱人的危险气息。想不到赵启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却也有这样细致小意的一面。
“难道他喜欢我?”
我随即摇摇头,把这不切实际的妄想甩开。我并未完全丧失理智,于是狠心咬牙,万分艰难把短信删除掉。
“他不可能喜欢我的,他有女朋友。”
我不想在一件明知不可能的事情上花时间,青春有限,浪费可耻。
我努力放空脑袋,我要尽快入睡。我早上一般会提前二十分钟起床,起来后必须第一时间排便。我不想跟他们抢厕所,也要预留出足够的时间,在他们进去前让臭气散尽。
次日清早,我下床时赫然发现赵启已经醒了。他双手枕在脑后,冲我笑了笑,似乎睡意未消,神情慵懒而懵懂。我心神一荡,差点掉下爬梯,忙躲进厕所,暗骂自己定力差。
现在的情形就像是我患上了花粉过敏症,而他恰是一朵娇艳盛开的鲜花,不管天晴下雨,有风无风,也不管他有意无意,有情或无情,我只要在他身边,就会受到干扰。
我匆匆洗漱,夺门而出。逃离赵启身边后,心神终趋平稳。我喜欢漫步在清早还未苏醒的校园。食堂的早餐很丰盛,我胃口通常很好,却也不会多吃。阳光照上宿舍楼的墙面,阳台热闹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